32. 春天
    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此刻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那么多的血,喷涌而出,胸口都快被切成两半了,不哭不喊。

    温之蓝呆呆地看着面前好好的李行彻,一双眼睛明亮又胆大,她见过很多人的死态,李行彻也是其中一个,比起活人,他更像一个死人。

    “嗯?说话,想要什么?钱还是……想要名分也可以。”李行彻说到“钱”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有些害怕她真的说钱。

    名分……李行彻大概只是幻想,他觉得自己疯了。

    温之蓝往上坐了点,眼睛也不再紧盯着李行彻,她闭了闭眼睛,说:“我想要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李行彻不明白。

    “一个出人头地、上阵杀敌的机会。”

    李行彻这下更不明白了,一个好好的姑娘竟然说要上阵杀敌,“为什么?”

    子南和子西两兄弟也是李行彻从前在乱葬岗捡到的,他倒是不觉得温之蓝真的没可能,但是……

    “女人在家里好好待着,上战场做什么?”李行彻认知里,没有女人上战场这种事。

    荒谬。

    温之蓝动了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把剑。

    还是那把剑,在火炉下闪着寒芒,李行彻眼神变了变。

    温之蓝白皙的手握着那把剑,轻声说:“那时候,感觉浑身都有力量,我要爬上去,我要一个机会。”

    她抬起头来,脸上还有些潮红,灯火明灭,李行彻一时间看呆了。

    “先养伤,你要的,都会得到,本王……我承诺你。”

    李行彻起身走到外面,手虚空抓了一下,发现自己忘记把剑拿回来了。

    他抬眼望向远方,今天天气不错。

    *

    没过几日,从青宁往中原的青中走廊上,突然来了一条队伍,短短几日,就传遍了整个青宁城。

    温之蓝刚晾好衣服,就听见一阵车马喧嚣,子南站在边上指挥着。

    他还没回头,余光瞥见几个侍女往这边打量。

    “来个人,和我去接城主。”子南弯腰把货物整理好,拍了拍手。

    那些货物是什么,温之蓝并不清楚,但是她瞧着马车货物上的金印,一个猜想悄悄露头。

    “我去我去!子南公子!”侍女们激动地上前,但是子南的视线远远地落在后面的温之蓝身上。

    她个头不高,这几日养病,脸色不怎么好,令人心生怜惜。

    几个侍女看见他的视线落在温之蓝身上,面面相觑,都明白了过来。

    于是站在温之蓝身上,悄咪咪地推了一把。

    温之蓝被推得一个踉跄,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马车边上,正对上子南。

    “走吧。”子南声音淡淡的,走到马车前调整马嚼子。

    温之蓝回头看了眼那几个侍女,才缓缓爬上马车,跟着子南晃晃悠悠上路。

    温之蓝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原来南城门的后面是这幅样子,这种天气,一片枯黄的树林里,连一点绿色都没有。

    “子南公子,不知道城主在忙些什么?”温之蓝踌躇着,探出头问。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子南回答得很模糊,双手握着缰绳,一个发力,马车飞驰出去。

    颠簸了好一会儿,经过了一条狭窄的小道,面前突然开阔起来。

    温之蓝也看见了大路上的凉亭,她跟着子南下车,走到凉亭中。

    她也清晰地看见了凉亭边上的货车,巨大的货车,上面的货物满到溢出来,都印着皇室金印。

    凉亭中,坐着李行彻和一个她没见过的女人。

    “公子,人带到了。”子南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来。

    人带到了?什么到了?不是随便叫一个侍女过来吗?

    温之蓝一怔,恰好看见李行彻转过头来,她瞳孔缩了缩。

    李行彻的状态比前几日还不对劲,苍白的面色难言病态,脸颊微微凹陷下去,从袖口伸出来的手臂苍白无力,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她有些慌乱,这是快死了?

    所以把她叫过来是要交代什么?

    “城主大人……”温之蓝有些艰涩地开口。

    “坐过来。”李行彻抬手,扯出来一个笑容。

    温之蓝坐到他旁边去,也看见了对面的女人,女人无声地打量着。

    女人看起来年纪不小,眼睛里有难以掩去的风尘,细细的纹路使她看起来并不冷漠,反而很亲切。

    春寒姑姑原本说得好好的,却被子南带着人来打断,于是视线落在了温之蓝身上。

    “你在青宁也要注意身体,你这幅样子,让我如何能放心?先皇……”

    “春寒姑姑,我很好,您也看见了,兄长好好的就行,我怎么样不重要。”李行彻淡淡摇头,有些令人心疼。

    春寒心疼得不行,她悲痛地站起来,“你是我看着长大的,阿彻,要不你和你……兄长求求情,他会让你回去的!”

    温之蓝低垂着头,肩上搭上来一只手臂,她被用力拦进怀里,身边是李行彻带着笑意的声音:“姑姑不用担心,我有自己的打量。”

    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温之蓝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刚想推开一点,就听见春寒问她:“小姑娘,今年多大了?看起来是个好姑娘,就是太瘦了。”

    温之蓝回答:“十八了。”

    春寒本身是宫里的老人,性格温敦,她受李行彻生母的嘱托,是宫里唯一对李行彻好的人,这次也是求情才来这里看李行彻。

    “你娘说,要好好照顾你,看着你成家立业,你现在也是个小男子汉了,只可惜,我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你要好好读书,不能忘记先生教的东西,平日不能松懈……”春寒一念叨起来就没完没了,李行彻缓缓点头,并不接话。

    所有人都想要他成为恪守君子道义的男人,但是他自己是什么样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姑姑放心好了,您的身体不会有事的,一定会长命百岁。”

    春寒失笑一声,有些可惜地摇摇头,“我这是老毛病了,回老家也不能好的,只是你……阿彻,你的身体怎么越来越虚弱了,还有好好吃药吗?”

    李行彻看见春寒眼底的泪水,轻轻眨了眨眼,态度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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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

    “你还在生我的气?我知道,是我做错了事,你不接受我也是正常的。”春寒有些痛惜地摇摇头,又捂嘴咳了起来。

    “姑姑喝点茶吧,身子最要紧。”李行彻调整了坐姿,“只希望兄长这幅样子,能够早点原谅我才好。”

    “那是自然,我要给……写封信,让他早点叫你回去,你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我也好放心。”

    春寒叹息一声,她一直担心李行彻长大会不正常,至少孩提时代性格木讷,从不与她撒娇,好在现在身边有女人了。

    她看向温之蓝,倒是个唇红齿白的好面相。

    春寒随着马车往南方去了,她这一次告老还乡,是要回去养老到死的,估计此生都不会再与李行彻相见了。

    李行彻反应始终淡淡的,他正要挪动脚步,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冻麻了,于是伸手向着温之蓝,“扶我回去。”

    温之蓝扶着他回去,却发现李行彻不复刚才的虚弱喘气,动作敏捷不少,虽然身上的伤还是没好全。

    李行彻坐回了座位上。

    “你说,想要从军是吧?行,我会让你这几日多和我去军营的。”李行彻把桌上的茶都撤下去,换了酒上来。

    温之蓝不喝酒,他自己喝了一杯又一杯,只是还想倒下一杯的时候,却发现酒盅被某个姑娘拿走了。

    “受了重伤,不能喝这么多酒。”温之蓝静静地说,握着酒盅的手指微微泛白。

    李行彻盯着那截手指,扯出一个诡异的笑:“管我?把自己当什么了?”

    温之蓝摇头,“我救你,不是让你这样糟蹋身体的。”

    “我曾经不糟蹋身体的时候,可没有酒喝。”李行彻莫名其妙地接了一句,却也放下了喝酒的动作。

    回去的时候,李行彻一言不发,看着面前倒退的景象,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

    还想说话的时候,肩上突然一沉。

    他偏头,就看见姑娘乌黑的秀发落在他肩膀上,眼睫毛纤长,像蒲扇一样盖住眼下的乌青。

    他本来要起身关窗的动作就这么静止了,任由她靠着自己。

    温之蓝竟然睡了过去,等到下车的时候,她才幽幽转醒。

    她下了车,看见不远处站着李行彻和子南。

    “公子,药已经放进姑姑的包里了。”子南躬身说。

    李行彻掩唇轻咳,面色也红润得不正常,回道:“嗯,做得不错。”

    子南看他没什么其他反应,试探地说:“姑姑要我问你,是否已经原谅了她?”

    “呵,原谅?她背着我给那些人送信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自诩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而已。”李行彻话说到一半,转头,就看见站在身后的温之蓝。

    “过来。”他招招手,很喜欢这种一招手,就有人上来的感觉。

    好像有人在乎一样。

    温之蓝上前去,“城主大人。”

    “你会对我好吗?”他听见自己问。

    温之蓝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一片带着雨露的黄色小花从空中飘零,落在李行彻肩上。

    原来已经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