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抢婿
    王楚嫣在香雾氤氲中昏昏欲睡,听闻孙姑娘来了,吃力地撑开眼。

    "若熙,你说。"

    孙若熙性情率直,彼时却踌躇着:"抢王公子的那位,是个很不好惹的大官……"

    赵浅真急道:"你倒是快说啊,王公子究竟被谁抢去了?!"

    孙若熙往床沿坐下,带着恶气说道:"王黼大人!"

    "王黼?" 赵浅真惊诧,寻思片刻,"是那个,曾经从八品校书郎骤升至三品的御史中丞,只用了短短两年时间的王黼,王相公?"

    孙若蹙眉点头:"就是他,这下难办了!"

    "为何?" 王楚嫣支起身子,神智渐趋清醒。

    赵浅真面含忧虑地瞥了她一眼:"这人,我曾听我爹提起过,说他深谙为官之道,与蔡宰相可有一比,手段十分厉害,想要的人事都能如愿得到。"

    "这人还阴险得很!" 孙若熙义愤填膺,双手比划道,"方才,我侍从跟随他们去到昭德坊,才知是王黼! 他在昭德坊的府邸是官家所赐,右面住着官家的宠信梁师成,左邻是许将,许家的人因为王黼倒霉死了!"

    赵浅真插话:"许将这人我晓得,他曾是仁宗嘉祐年间的状元郎,官至门下侍郎,相当于如今的太宰,不过好几年前过世了,与王黼有何干系?"

    孙若熙气忿说道:"就是因为许相公不在了,王黼为扩建自己的宅第,居然抢占许相公的府邸,还把他的内眷与仆役统统给赶了出去! 那会儿事情传得纷纷扬扬,旁人皆是怒而不敢言,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就想,这么个恶人也能平步青云,老天真是瞎了眼!"

    赵浅真嗤了一声:"不如说是官家看走了眼。"

    王楚嫣对宫廷之事不熟悉,如今细思,却也听闻过此人。

    王黼因为长相奇特,许是汉人与胡人的混血,金发金眼,口大能吞拳,民间传说他是贪婪的饕餮转世。

    "然后呢?他与王公子说了些什么?" 王楚嫣的心凉了大半截,被一股无望之感逐渐充斥。

    孙若熙耷拉着脸,摇头道:"不晓得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我的侍从藏在府外,他只说,看见王公子在那里逗留许久,天黑才出来。这不,我一有消息就赶来告诉你了。"

    "聊到天黑才出来?"

    王楚嫣一边轻喃,一边躺下,缩身转向墙面。她嗓子苦涩,沉寂半晌,说道:"你们回去歇息罢,因为我的事儿,让你们也跟着受累了……"

    "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孙若熙往床扑去,隔着被褥抱住她,"姐姐别伤心,事情没出结果之前,还有希望! 这是你经常鼓励我的话。"

    赵浅真也坐到床边,安慰道:"阿嫣,你曾说,花玖告诉你,王公子是个清心淡泊,宁为玉碎之人,想必不会那么趋炎附势的。所以,还有希望。"

    希望?

    王楚嫣暗自饮泣,就是因为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希望,令她一次次地纠结,一次次地惆怅,痛苦……

    蓦然,她又想起,那人幞头簪花持朝笏,淡黄绢衫绿罗衣,从缤纷锦簇间缓缓行过,风姿倾城的模样。

    世间哪个女子不想拼了劲儿,拥有这么个如意郎君?

    王公子……

    我真的尽力了……

    王楚嫣默默地拉起被褥,掩住泫然泪下的面容:"还能怎样,由他去罢。"

    .

    翌日,天色灰蒙。

    王楚嫣无精打采地起身,没让合香帮她梳妆,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素面朝天,随后魂不守舍地忙碌一通。

    务必得让自己忙起来,才能不胡思乱想,郁郁寡欢。

    接着她走往店外,尽管徐管事已经提醒,但亲眼目睹那般场面时,王楚嫣还是被惊了一跳。

    她前脚刚出门,围在邸店四周的乌压压一片人群立即簇拥而来。

    "王娘子,状元郎当真是住你们客栈的那位王公子?"

    "哎呦不得了! 我们东水门出了个大人物!"

    "我们能拜见下王公子吗?之前就听闻他的大名了!"

    "恭喜恭喜!"

    "昨儿我也去东华门看热闹,瞧见状元郎被一群来头不小的人给请走了呢。"

    "哪家姑娘那么走运?!"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状元郎马上有艳福喽!"

    艳福,是啊,这是他应得的……

    王楚嫣眼波涟涟,忍住酸楚。

    彼时,徐管事带着家丁前来,含笑看向殷切盼望的邻里:"众位朋友,王公子确实住过我们邸店,不过如今人不在这儿了,倘若他肯赏光回来一趟,我们定会及时告知! 现下,还请大伙们散去罢。"

    众人不甘心这么离开,继续叽叽喳喳地雀跃着,其间掺杂了一些尖酸刻薄的话,就如当初王楚嫣在茶舍前听见的那些,无非是说,状元郎定会娶个官宦家的闺女儿,有助于仕途! 王娘子这次高攀不上了! 王娘子命里八字不好,被人拒亲,却还挑三拣四的……

    这些冷嘲暗讽,王楚嫣都听见了,此时无心理会搬弄是非之人。

    "坏人! 真是坏人!" 小丁苏却忍不住。

    耳闻那些刻薄话,他伤心抹泪,挺起小身板护在王楚嫣身前,指着那几位愤慨地说道:"不许你们胡说八道,诬蔑我家王娘子! 我家王娘子好得很!"

    "嘿呦,小乞儿这么大的口气?"

    "还我家,我家的,自己姓啥都忘了。"

    "狗仗人势! 真以为你家主子是大官老爷么?"

    王楚嫣一直默默忍耐,却在听见这些非议时,愤怒甩袖。

    "又是你们,我认得你们! 好啊,又嚼舌头了是么?"

    她往前走去,瞠目直视那两三个说浑话的男女。

    "我视苏儿如弟弟,你们敢再胡说八道试一试?!"

    那几人万万没想到,温婉贤淑的王楚嫣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们直接对峙,霎时惊惧,缩身后退。

    王楚嫣环视众位,正言厉色地道:"往后,谁人若再胡言乱语,败坏我与家人的名声,我们官府见! 此外,官以民为重,有人若是自轻自贱,千万莫将我们与你们扯一块儿!"

    积压在心中的怒气终于释放出来。

    她语出惊人,显然是忍无可忍。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少顷,响起一阵激烈的鼓掌声。

    "王娘子说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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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百姓咋了?难不成天生即贱命?去他娘的!"

    "科举不正是寒门学子鲤鱼跨龙门的现实么?!"

    "贱骨头自己作践去,莫将大家扯一块儿! 呸呸呸!"

    围观者中,不少街坊自来对王楚嫣印象挺好,赞许她温婉明理的性格,以及干练的处事能力,此刻见她被逼怒,转而一道训斥那几个尖酸之人,直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落荒而逃。

    此外,绝大部分人皆是寻常百姓,平时大家就对朝廷某些大官的所作所为很气忿,私下里也会发牢骚,譬如花石纲,繁重的赋税,日益见长的生活物资…… 于是有些人从看热闹转为抱怨时局。

    当下,王员外揉着惺忪的眼睛,垂头丧气地走出客栈,望见乌压压的人群,愈加脑袋昏沉。

    "作孽啊,天大的机会,没抓住,真是作孽啊…… 这下脸也没了……" 王员外扶额自语。

    昨日他被禁卫拦住,连与王昂说话的机会也没有,后来又见王公子被达官贵人给请走了,他恹恹地回家后,见女儿有赵姑娘陪伴,他便回房独自喝了一夜的闷酒,到现在头还隐隐作痛。

    王楚嫣扶住步履蹒跚的父亲:"爹爹,你面色不好,我扶你回去歇着。"

    合香也赶上前,忧心道:"主君还没用早膳,香儿过会儿给您送到屋里去。"

    "王娘子,你快带主君回去,这儿交给我。"

    徐管事又对街坊邻里一顿好言好语,劝散他们。

    众人终于慢吞吞地移动脚步。

    不远处,尘土飞扬,一匹白驹正在疾速驰来。

    "闪开! 闪开!" 马上骑者连声急吼,吓得不少看客即刻做鸟兽散。

    就在接近客栈之际,骑者腾身跃下,举臂高呼。

    "王家客栈的王楚嫣姑娘在吗?我有一封急信!"

    王楚嫣惊讶回首,应道:"我就是。"

    送信人抹了抹汗,双手将信呈递上,喘气道:"这是王昂王公子派我送来的,嘱咐我快马加鞭,务必将信亲手交予你。"

    王楚嫣迟疑地接过:"谢谢。"

    正在散去的人群再次好奇围来,翘首跂踵地瞧看。

    "欸?信?" 王员外登时惊醒,"王公子写了什么?赶快打开看看!"

    王员外见女儿踌躇,伸手来夺。

    王楚嫣急忙将信揣于怀中,旋即返身入店,步履不停地走向里院。

    王员外如影相随,心急如焚地在背后催道:"女儿啊,快些看信啊,别让阿爹干着急! 阿爹年纪大了经不住这么折腾哪!"

    王楚嫣在小池边坐下。

    正在悠闲玩耍的猫儿们立马围来,在她脚边喵喵地蹭来蹭去。

    "快些打开看看呀! 爹的宝贝女儿呦,行行好啊!" 王员外捶胸顿足,催命道。

    "行,我看,我看,爹爹稍等。"

    王楚嫣也迫切想知道信中内容。

    但,她也怕。

    她静坐一会儿,直到气息略微均缓时,才拿起贴在怀里的信。

    彼时晨光穿破浓云,薄纸被染上金色,捏在她玲珑的指间颤得宛如金蝉之翼。

    她慢慢地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