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被黑暗浸没,王楚嫣感觉自己的心魂宛若浮萍漂游,无所依靠,过了不知多久,远空传来轻柔的呼唤。
"楚楚,楚楚……"
是他。
她就知道他会来的。
王楚嫣一下回了些力气,使劲挣脱梦魇,半响后,睁眼之际,那副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叔兴!" 她迫不及待地起身,头依然晕沉沉的,发觉自己身着轻衫,躺在家里的床上, "我这是?"
王昂扶住她:"慢些。" 继而吩咐合香,"这里有我,你先去给主君报个平安。"
合香双目红肿,点头喏道:"是,我这就去禀告。"
王昂坐在床边,将王楚嫣端详好一会儿,手指摩挲在她苍白的脸颊上,额蹙心痛道:"感觉好些了么?"
王楚嫣虚乏扶额:"我不知怎得了,发生了甚么?" 她努力回思。
王昂抚着她垂散的如绸墨发,柔声道:"香儿说你在大相国寺上香,不知为何忽然晕倒,方才浅真过来诊疗,说你定是累了…… 都是我的失误,自从洪灾,你就没有好好歇过,从今日起,你在家安心休养,不许操劳。"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少半月。"
王楚嫣记起来了。
彼时心中还余留着一缕莫名的哀伤,她转眸看向窗外。
天际暮霞流云,美不胜收,院前的花枝疏影顺着霞光投落在屋内,仿若一副朦胧虚幻的山水画。
王楚嫣神情恍惚,阖目低喃:"我好像…… 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奇怪的梦……"
"什么梦?" 王昂怔了怔,眸光忧虑。
"想来挺荒唐的,不说也罢。" 王楚嫣挪身倚到他怀里。
这具温暖厚实的身子让彼时茫然若迷的她越发眷恋。
心有所依,真好。
她喜欢聆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时而也会因她变得激狂,这点令她十足的欢欣。之前,赵太丞说王昂或许天生有心疾,定是误判,因为自她观察,他的心跳算是稳健有序。
王楚嫣紧紧贴在他怀里,倏然有股异样,这人的胸膛传来一阵极大的紊乱。
"告诉我,楚楚所有的心事都可以告诉我,不,是必须告诉我。"
王昂压低声音温柔命令,不容她迟疑。
王楚嫣抬头看他,小娃似的嘟起嘴:"那好,不过我若是说了,你莫要生气。"
继而她垂下清眸,不太情愿地再度陷入回思。
"说来真挺奇怪的,我梦见,在一个漫漫长夜,我等着夫君回家,等啊等,始终不见你回来…… 我很害怕,但更多的却是…… 莫名的悔恨……?"
她生怕王昂担心,没有提及她所承受的那股忽如其来的剧痛,以及幻觉身下流淌不停的鲜血。
"那时候的感觉,就像是被附了身似的…… 那时我想着,我王楚嫣仅是一个微小的民间女子,无法给予夫君任何仕途上的帮助,夫君中状元时,多少达官显贵都想抢你为婿,只因你曾经允诺,所以才娶了我…… 我想对你好,可是,我又觉得自己十分对不住你……"
王楚嫣话未说完,已被王昂猛然抱住。
她的脸颊贴于那人的下颌,须臾,惊觉一股火烫的湿润。
"欸?夫君怎么哭了??"
王楚嫣顿时慌神:"叔兴,叔兴你这是怎得了?!" 她想抬头看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了。
"你别吓我! 我适才不想说的,因为那个梦实在太荒唐! 我夫君那么厉害,升官飞速,且又待我那么好,我庆幸都来不及呢! 怎会悔恨?! 虽然偶尔我也会扪心自问,我王楚嫣何德何能配得上你这么个完美郎君?" 王楚嫣焦灼万分,一通解释。
她寻机从那人的怀里挣脱出来,抬眸望去。
这一看,真就把她吓坏了!
但见王昂满面湿漉,泪花不断地从眼眶溢出,如掉线的珍珠滑过他清俊的脸庞,滴落在那席洁白的襕衫上,他那双幽深的眸子仿若浮于海面的明月,朦胧得遥不可及,且一点一点地黯淡起来,神情木然,像是沉陷于梦中。
天哪,怎会如此?!
王楚嫣从未见他这般模样,心被绞痛,伸手去抹他的眼眶:"叔兴你究竟怎么了?是楚楚说错甚么话让你伤心了么?!"
然而王昂眼神空洞无光,泪水还在不停地滚落,似乎魂儿早已跃出这具身体。
"你别这样,我要心疼死了!" 王楚嫣吓得泣不成声,惊慌失措地抓住他的手臂摇晃着,"你倒是说话啊?叔兴,叔兴——!"
她的连声哭唤终于让那人回过神来。
王昂眨了眨眼睛,这一刻泪水才堪堪止住。
渐渐地,他惨白的面庞恢复些许活人的气息,涣散的双眸重新聚拢光芒。
他与王楚嫣默然对望,半响后,缓缓启口:"楚楚,记着,你是我的娘子,天底下最好的娘子。"
这句话融于天际最后那缕霞光,铭刻在时空的尽头。
王楚嫣双手环住他的肩膀,激跳失控的心这才渐趋缓和,点头哽咽道:"嗯,楚楚放心的,一辈子,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她蹭着他温热的肌肤,丝毫不舍得挪开头,继而往他脸颊啄了一口。
这个小小的吻即刻受到回应,变成极为缠绵缱绻的长吻,花烛银光,俩人默默相视,彼此为对方擦干眼泪,随之,耳鬓厮磨,忘情相拥,徐徐倒向锦绣帐幔之间……
倏然,房门哐的一声开启。
"嫣儿,嫣儿! 你可吓坏阿爹啦!"
王员外急促跑入,不小心撞见这幕香艳的场景,登时抬手捂眼,"哎呦"一声转过身去。
王楚嫣彼时侧躺在床,搂在夫君腰间的双臂噌地松开,也是"哎呀"一声,像只受惊的小猫钻入被褥。
王昂疾速起身,背对来者,理了理自己的衣衫。
"嫣儿没事就好,你们继续,继续。" 王员外憨笑着,回身又觑了两眼,嘱咐道,"你们尽兴,尽兴啊!" 他蹑手蹑脚地移往屋外,关上门。
王楚嫣躲藏在香软的被窝里,意外受惊,加之方才同夫君的互述与恸哭,颇感乏累。
少顷,合香端来饭菜,王昂神情淡定地拿起旁边案几上的一本书,待合香退下后,旋即坐回到床边。
"小猫儿出来吧,小心闷着。" 王昂拉开被角。
王楚嫣探出头,眨了眨湿润红肿的眼睛:"阿爹不敲门就闯进来,吓死人了。"
王昂瞧着她搁于磁州绿釉刻花枕上的小脸蛋,似由绿叶衬托,黑亮的墨发散于枕际,越发美若雨后芙蓉,他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一惊一乍的小丫头。"
王楚嫣瞥见他手里的书,忽然噗哧笑道:"还说我呢,你看看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王昂这才细看随手拿的书,女孝经。
他忍笑搁下书,端了晚膳坐到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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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浅真说了,你体虚,这段时间别馋冰雪凉水,多吃些温热易消化的粥饭。" 他边说边端起莲藕瘦肉粥,举勺道,"来,楚楚张口。"
王楚嫣抿唇笑,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他送到嘴边的食物。
吃到瘦肉时,她思及一事,略有懊恼地说道:"每次去大相国寺,我总想着给你带些那儿顶出名的烧猪肉回来,可每次总会遇见一些事,只能等下回了。"
王昂噙着笑意:"肯定不如你做的好吃。"
王楚嫣双眸盈盈一弯:"人家大和尚做的可美味了! 你又没尝过,怎能比较?"
王昂笑意更浓:"我娘子做的美味,必然是最好的,用得着比么?"
王楚嫣禁不住露出珍珠小白齿:"花言巧语。" 忽而,她双眸流转,捂嘴笑道,"我想到一首诗,要不要听?"
"哦?" 王昂含笑凝眸,"楚楚这么好兴致,为夫洗耳恭听。"
王楚嫣清了清嗓子,低声吟念:"昂昂昂,曲项向天歌。花言浮绿水,巧语拨清波。"
王昂正饮着她未吃完的汤粥,险些喷出口! 囫囵吞下后,他边笑边道:"楚楚真是大有长进,骆先生恐怕要给你托梦了。"
晚膳后,王楚嫣神情满足地躺在床上,侧身凝望自己的俊郎君,冷不丁地,她握住他那只摩挲于她脸上的手,装作猫咪的样子轻轻地朝他手背咬啊咬。
王昂由着她玩闹,脉脉的眸光盛满宠溺:"小猫儿咬够了么?"
王楚嫣摇摇头,继而疼爱地抚摸这人的手,手指是这般修长好看,她忍不住又轻咬几口。
"叔兴。"
"嗯。"
"夫君。"
"嗯。"
"哥哥。"
她声音娇柔,将能唤他的词儿叫了个遍。
这个人,对于她而言既是爱人亦是亲人,是师,是友,是她的全部。
王楚嫣凝视那人莞尔的笑颜,抬手戳了戳他挂在唇边的小梨涡:"夫君笑起来真好看,也好可爱,我要你一辈子快快乐乐的。"
"只要与你在一起,怎么都快乐。楚楚乖,安心睡吧。"
王昂坐在床边,温柔含笑,看着她缓缓阖目并沉入梦乡。
待到月悬高空,流影移至床垠时,他才从她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不过,还有一段衣袖被妻子枕于脸下。他不想惊扰她,于是解开衣裳,将右手慢慢滑出来,彼时王楚嫣忽地轻吟,王昂即刻顿住,却见她只是挪了挪头,抱紧那片衣袖,睡得很是香甜。
王昂继续一点点地从襕衫里抽身而出,又将梦中人端详许久,这才悄然离去。
长廊上,他加紧步伐。
走到书房,他点燃一盏灯,在幽幽的火光之下,在孤寂的长夜里奋笔疾书。
蓦然,他顿住手中的笔,冷峻的容颜现出一抹足以照亮黑夜的微笑。少顷,他从桌案拿来新的白纸,思量片刻,提笔,书写的动作亦柔和许多。
[如梦令·致吾妻]
曾落卿卿有宋,情散飘零人恸。新亭泣华胥,怎料重生如梦。
珍重,珍重。今世韶华与共。
王昂轻轻摩挲着白纸边缘,宛若方才抚摸心爱之人。
渐渐地,他的笑意隐去,眸光湿润起来。
"楚楚,或许有一天,你会知道所有的真相…… 可我也不希望有那么一天,因为那时,或许,我就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