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沿着东水门城郊的汴河行驶,王楚嫣朝外望去,路边那些形容憔悴、衣衫不整之人,一看就是从外乡过来的,三三两两或聚集一众,正在沿街乞讨。
"冬天快来了,怎么办?无家可归最可怜了!" 丁苏分外同情,他曾经就是流民,跟随爷爷在城楼外面过着风餐露宿,乞讨为生的日子。
"怎会如此……?" 王楚嫣震惊。
五月洪灾之后,京城适才安定不久,年末却又风云迭起: 东南诸路有水患、淮甸又逢大旱、水泊梁山起义、东南也因花石纲而骚动,各地混乱不堪,涌往京城的流民与日俱增。
这些风尘仆仆的百姓身处汴京,在繁华闹市之中显得尤为突兀,虹桥附近的好几家脚店,还有码头处聚集了许多流民,都在等候雇主们挑选,用苦力换一点口粮。
王楚嫣直愣愣地望着外面的世界,心底再次涌起莫可名状的惊惧。
"夫人你看,那位穿白衣的,好像是赵姑娘?" 合香指向虹桥旁边那家前置欢门彩楼的大型脚店。
王楚嫣定睛看去,确实是赵浅真,赶紧下车前往。
赵浅真正在救诊一位晕倒的妇人,身旁有个八九岁大的女娃,跪在地上,扯着母亲的衣袖不停地哭。
"你阿娘没事的,过会儿就能醒来。" 赵浅真安抚女娃,转而朝周边人说道,"哪位快去脚店寻些粥汤来,这位阿嫂是饿晕了。"
王楚嫣挤入人群。
"浅真!"
"阿嫣?你怎么来了?" 赵浅真惊喜,"我先给这位阿嫂施以金针,让她醒过来,你帮忙看着孩子。"
"好。" 王楚嫣立马照料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娃。
不久,酒肆伙计端来一碗热粥,"让一让,让一让!" 他大声吆喝,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挨到赵浅真的身旁,悄声道,"赵娘子,因为是你要求,我家店主才同意的,下不为例。"
浓稠香馥的粥里还浮着小肉丝。
饥肠辘辘的流民露出灼热的目光,纷纷拦住那位跑堂哀声讨要。
"瞧瞧,瞧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跑堂面露难色,嘀咕道,"赈济灾民是朝廷,是开封府的事儿,我们只是酒楼,酒楼而已! 朝廷不是有办居养院,安济坊?你们应该去那里求助呀!" 他推开人群逃回脚店,指示临时雇佣的好几个守卫看紧大门。
"居养院都满了! 也没钱了!"
"地方官吏不管,我们长途跋涉逃来京城,想向官家求救,可是入不得城内。"
"我们等了好些天,还没动静,看看我们这些可怜人吧!"
"都是一帮瞎了眼的狗官! 不顾黎民百姓的死活!"
这些无家可归者只能哀求,或者以咒骂排解心中的忿怒。
大宋灾害饥馑常有,每番都会出现大量流民,数万至数十万或更多。宋初,京师大寒,许多百姓冻死饿死,太宗就雪中送炭,送米。徽宗登基后,曾将此德行继往开来,那会儿正值蔡京为相,当时的蔡相公还颇关注民生,在各地设立"居养院","安济坊",用于收容难民、贫病人士、孤寡老小,为他们提供食宿,医救等。
而如今,这些官坊慈善机构根本不够用。
朝廷奢靡挥霍,大兴土木,边疆征伐,财政十分窘迫。
为了避免百姓起义,每逢大规模的自然灾害,朝廷还会从流民之中招募青壮者作为地方厢军,因为"每募一人,即多一兵,山野则少一贼"。但这方法使得大宋军政愈加臃肿,虽然号称拥有百万大军,但整体战力低下,纪律松弛,如今募兵这招看似也行不通了。
周边嘈乱不已。
又有人哀求道:"医师菩萨行行好,那儿还有好些病人,您也去看看罢!"
赵浅真拔掉金针,将略微苏醒的妇人交给王楚嫣:"辛苦你来,将这两颗药丸合着粥汤给她吃了,我去看看其他病人。"
王楚嫣接手,让合香帮忙将妇人半扶起来,她则一小勺一小勺地舀了粥饭喂到妇人的口里。
妇人感觉到热食,凭着求存的欲望,双唇不由地努动。
"阿娘,阿娘!" 边上的女娃早就等得心急如焚,见母亲恢复意识,哭着扑到她怀里。
妇人缓缓睁眼,怔了须臾,看向碗里,恍然急道:"我家孩子也饿了! 还有些粥,姑娘你让我的明儿吃!" 她颤着手,请求王楚嫣将碗递给自己的小娃,"明儿,阿娘的宝贝,快,你吃,你吃!"
女娃含泪点头,迫不及待地接过碗,仰头咕噜咕噜喝尽,舍不得浪费,还捧住小碗舔了又舔。
看到这幕,小丁苏忍不住啜泣,从怀里掏出一只麦饼,上前递给女娃。
"妹妹,这个给你。"
丁苏小时候也挨过饿,所以一直有个习惯,总会在怀里揣些麦饼之类能充饥的食物。随即,他搜寻衣袋,还有几颗狮子乳糖,也一并摸出递去。
怎料,旁边其他的流浪孩子一窝蜂地围来争抢,没抢到的孩子有些哭了起来,紧接着,其他孩子也跟着嚎啕泣泪。
王楚嫣心痛难忍,思量片刻,吩咐道:"香儿,苏儿,你们赶紧回城,苏儿你找徐管事,就说我要些旧制的被褥与日常器皿,还有干粮,赶紧让人驾车送来。香儿你去孙家酒楼找若熙,让她向大娘讨些食物过来,以及剩下的余粮,千万别浪费了!"
流民们闻言回过神来,感激得涕泪淋漓。
"菩萨,姑娘真是活菩萨!"
"谢谢菩萨! 谢谢你们!"
他们等候朝廷救济好些日子,然而官老爷们置若罔闻,至今未有行动,如今终于有人可怜他们了。
王楚嫣受不住这些拜谢,看了看自己身上亮丽的锦衣,站在这群衣衫朴素的流民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待车马运来食物与日常所需时,王楚嫣凭借半年前水灾中遇到的经验,快速组织几位稳重老练的流民,让他们维持秩序,并且公平派发,尽好地安顿众人。
附近的脚店与商家都认得王楚嫣,瞧见这般场景,也渐起善心,陆续招呼伙计们出来送衣送食,连那位虹桥边上开饮子铺,曾在去年清明与王楚嫣和张择端有过交往的姑娘也前来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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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流民与日俱增,像王楚嫣这样的,京城其他百姓们也同样自发赈济,虽是杯水车薪之举,却也安顿了不少人,接下来就是等待朝廷的举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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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两日,王楚嫣换了身不太显眼的暗色衣裳,与赵浅真、孙若熙等人继续在东水门城外忙碌。
张巧金也过来相助,带了好几篮子的果子分给孩童们,众多外乡的娃儿哪里见识过如此精美好看的果子,各个如获至宝似的开心。
闲暇之际,好些孩童聚在一起唱童谣,其中竟有——
"打了桶,泼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
"杀了穜蒿割了菜,吃了羔儿荷叶在。"
王楚嫣颇为吃惊,这些童谣流传迅速,传遍京城市井巷陌,勾栏瓦舍,眼下看来,已经流传至举国上下。
那些大人们也不阻止孩子,由着他们唱念,显然是对有些朝臣恨之入骨。
响午时分,大队禁军驾到,金戈铁甲,人马精锐。
眼见这阵势,王楚嫣顿觉不详的预感。
果然,禁军说是奉今上之命,即刻遣送所有流民回乡,让他们在本地等候救济。
流民哪肯离去。
他们每日眼巴巴地等着官家颁布赈济诏令,当下,眼见官兵强行驱赶,部分流民情绪激动,特别是青壮的男子们摩拳擦掌,准备随时拼命。
孙若熙正在河畔派发食物,气得火冒三丈,提眉瞪眼地叱道:"你们这些官兵做什么?! 危急时刻欺负穷困百姓,还有没有王法?"
一位身材高大的官兵从旁经过,色迷迷地打量她:"小娘子好大的口气,我们就是奉了王法,你们快且散去吧。"
周边的流民骚动起来,一些官兵噌地拔出剑。
王楚嫣瞥见混乱的局势,鼓起勇气阻止道:"各位且冷静冷静,这些人都是大宋子民,如今陷于困境,我们应该帮助他们才对啊!"
她站在人群中央,流民们因为信任她,止住躁动。
王楚嫣报出自己的身份,并朝禁军指挥使问道:"能不能慢慢来,给他们一些时间?"
那人得知她是朝廷命官王昂的妻子,放下手中指向她的剑:"王夫人,马上就是天宁节,万万乱不得,届时还有诸国使者前来朝拜,我们需要维护京城安全。" 他劝道,"也请你快速离开,别与流民混一起。"
彼时,人群中爆出愤怒的声音。
"官家祝生?我们呢?我们都不晓得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我们只求朝廷放粮救济,饿不死就行了!"
"都说国以民为本,社稷亦为民而立?苍天啊! 百姓究竟算什么?!"
"这个世道不给人活路,不如咱们就学梁山好汉揭竿而起!"
"对,反了得了!"
这一瞬,禁军指挥使喝令官兵一并拔剑。
唰唰唰 ——
"谁敢! 大胆刁民口出狂言,都不许动!"
"王夫人,你若继续留此,也别怪我们不客气!"
一众寒光四射的剑锋再次朝王楚嫣的方向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