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吃了!没想到,只会摆盘的小树精们还有此等手艺。”
他的手上便又出现了一个荷叶扎成的小包裹,鼓鼓囊囊的。
“这些都是你的。”
少女垂下眼皮,遮住轻晃的眼波。
这感觉真古怪啊……难怪世人都不喜欢被当作替身,实在太难受了!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觉得自己好像偷了别人的什么东西。
她没有偷!她问心无愧!
犹犹豫豫从来不是漆瑭的风格,既然好处是他自愿给的,管他什么缘由,不要白不要。
道德底线过高的人是活不下去的,这是过去二十年星际生活学到的宝贵生存经验。
漆瑭从善如流地接下包裹后,眼皮便抬了起来,露出一双盈盈笑眼,“多谢。”
他离她有些太近了,怎么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眼睛?
灰蒙蒙里倒映着欢喜与欣怡,却又好似只是他眼中倒映着她眼中的欢喜与欣怡。
太古怪了!
她垂下头,试图将主动权拿回来:“今天已经跟你说了好多声谢,但还是想说,谢谢你啊,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总觉得受之有愧。”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但若是道几句谢能让你心里好受些,那你就说吧,我听着。”
他洗耳恭听,等来的却不是谢,而是一颗被细白的手指举到他唇边的糖果。
“不想说了,显得你我二人也太生疏了,好歹已经是同生共死的关系了呀。”那两颗比糖果还要晶莹剔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我就借花献佛,请你吃颗糖吧!”
易昀的喉结剧烈地滚了一下,那双向来温柔的灰眼睛里突然泻出疯狂的痴迷的渴欲。然而只出现了一瞬,快到让漆瑭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他谨慎地没碰到两根细白的手指,径直将那颗糖含进口中,灰扑扑的眸子像是平静的湖,“那我合该也谢你一句,多谢。”
漆瑭一愣,“噗嗤”笑出了声:“好了好了,今天我俩光是谢来谢去就说了半夜。这样吧,约法三章,第一条就是——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他点点头:“第二条呢?”
少女抬头望天:“还没想好,以后再说。”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甚至每一个微妙的眼神变化都印在了他的眼膜上。
舌尖缓缓滚过口中甜得发腻的糖果,硬质的糖磕碰上硬的牙齿,清脆的“格愣”声。
在这甜味里,眼前忽然闪过这样一幕,宛如场景重现——
仍是那只细白的手,手心里托着一只黄澄澄的杏子,“他”低头,含进口中。
“咔嘣”
硬糖被猛地咬碎,因过于用力,他脸颊的肌肉甚至抽搐了一瞬,表情在那瞬间忽然变得狰狞扭曲。
只这一瞬,少女就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觑了他一眼。
目之所见,男子眉眼含笑,灰眼睛如柔软的雾,唇上沾了一点糖果的晶莹,显得那片唇分外的红。一派温柔祥和。
她茫然地收回了目光。
易昀敛眸,唇角微微往上扬了一下。
真敏锐啊,他心想。
……
夜已深,将漆瑭送回冥主殿后,易昀又闪身回到这里。
黑色的靴子踩上宿火花,碾碎一地鲜妍的花汁。
那双灰色的眸子不复温和,冷得像是冬日脏了的雪团。苍白的手轻轻一挥,登时大风起,吹的宽袖鼓荡。无数黑龙乘风而起,呼啸着侵袭满山。
瞳孔中倒映出的片片红粉,一寸寸被黑气侵蚀。一眨、一睁,漫山漫野的宿火花被碾成了花汁,枯败的彻底。天梯寸寸崩裂,汇入失去生机的漫天“花粉”中,自高空簌簌落下,宛若红粉色的大雨。
从今往后,琢光宿火不复存在。
这世上珍贵的是回忆,而最珍贵的是独一无二的回忆。
与她同赏琢光宿火的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满山黑气归巢般涌回身体,他整个人晃了一下,有瞬间变的透明。随后周身灵气倏然停滞,他像一个能源耗尽的木偶,直挺挺地栽倒地上。
片刻后,他重新站起身。
灰色的眸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夜幕般的黑色,“他”一字一句道:“有病。”
**
外冥界,万尘海。
天空很高,一轮硕大弯月永恒不变地悬于空中,令人觉得自己渺小如尘埃。
天是暗沉沉的草绿色,掺着一点老树的黑和枯草的黄。目之所及是一片同样绿色的广袤沙漠,一粒粒沙子像一颗颗死去的草籽。无边无际。
倏地,沙漠中心凭空出现了两个人影。
“哎呀!”
一落地,松软的沙子先吞没了半只鞋,乍然从平地到沙地,黄衣少女有些不适应,左摇右晃然后一屁股墩到了地上。
身旁黑衣青年面无表情地作壁上观,偏偏眼神里淌出一丝未加遮掩的笑意,整个人的气质也不复先前那样冷漠锋利。
她嘟嘟囔囔地站起身,拍了拍裙摆沾上的沙尘,显得极为娇憨。然而背对着青年的一双眼睛,却清醒而冷静。
漆瑭当然不至于真的这么傻,她是装的。
在确保能万无一失逃跑前,适当地与他打好关系是有必要的。不是顺从,也不是谄媚,而是润物无声的攻心——虽然有些困难,但聊胜于无。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在大领导面前装傻扮拙的滑头员工,兢兢业业地刷好感。
“蠢。”领导纡尊降贵地对此进行中肯的评价。
若不是眼神里的笑意让他那张死人脸都变得鲜活起来,漆瑭还真信了他语气里的冷淡与嫌弃。
话落,此人指尖流转的灵气团朝前轻轻一弹。
登时,地面的浮沙开始疯狂旋转,在不远处形成越转越快的漩涡。起先,漩涡在地面上昂起一个沙卷,随后它自下而上往高空冲去。沙粒一层接着一层地被吸入其中,如此层层堆叠,沙卷竟形成接天连地之势。
看来这就是离开冥界进入人间界的通道了。
漆瑭一边打量如此堪称奇景的一幕,一边跟在易昀身后往那通道走。
熟料易昀突然停住了,她紧急刹住脚,险些撞上他。
“不急。”他回头盯着漆瑭,眼底森然的绿意水蛇般一游而过。
漆瑭的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轰——”、“唰——”
声势浩大的两界通道惊动了蛰伏的某些东西,四面八方满地绿沙下冒出无数石块般硕大的影。沙子自它们身上簌簌洒落,里面的东西显露出真容——
鬼将。
无数眼眶里燃着蓝紫火的,已被恶蜮的恶念寄生过的鬼将。
这世上身负灵力的,譬如修士、妖精,死后都归传闻中的神界收容。那是个仅闻其声,不知其容的地方。它究竟是不是存在,还不好说,这已经是修士们争论千万年的老生常谈的问题了。
而其余不怀灵力的,譬如凡人、动物,死后便归冥界收容。躯体沉入外冥界的万尘海,魂魄则渡过千仞山、穿过黄泉罅进入内冥界,碎裂重组、转世投胎。
鬼将一词,最初起源于冥主。
在冥主现世之前,冥界对于人间界众人来说也是个类似于神界的地方:祖上传言说有,但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老祖发癔症说的梦话。
直到冥界有主,且因故与人间界有了接触。人们才恍然大悟:哦,原来真有啊,那看来神界也是真的吧!
冥主确乎是千年前才成为冥主的,据说在此之前冥界就是一没规矩的混乱之地。他登任后,立规矩,平乱世,边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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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角不能都顾到。因此诞生了鬼将。
鬼将的身躯来源于万尘海,魂魄来源于内冥界。冥主挑选了千个魂魄,将其投回他们自己的躯体。死尸复生,需效忠冥主,听从差遣。
不过面前的这些,显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鬼将。
它们没有神智,支撑行动的只有身躯中恶蜮残留的恶念。让它们变得浑噩嗜杀。它们死气沉沉地向二人包围过来。
易昀道:“你自己来,别压制实力。”话落,便闪身到沙卷通道旁,独留下漆瑭一人。
她诧异地用手指了指自己长得乖巧无害的脸:“我?”
易昀隔着老远点了点头:“你。”
不知道他又来哪一出,这人总是阴晴不定的。莫非是又瞧她不顺眼了?
鬼将们好似看不到易昀,唯独朝着漆瑭一人围来。上次在地下牢狱里见到的那个,漆瑭没仔细看。这青天白月下,才算是把这些“变异鬼将”的容貌看了个清楚。
皮肤呈黑绿色,裂纹处闪烁着不祥的蓝紫色光芒。身躯异常的肿大,比正常人的身量高了起码两头。更不用提两个眼眶里那两簇鬼火,彷佛下一瞬就要跃出来将人烧个一干二净。
漆瑭身无外物,看来冥主是打算看她赤手相搏了。
她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距她最近的一个鬼将。
许是体量太沉,它每迈出一步,整只脚都会陷进沙中。要想再往前走,需得先把脚拔出来。
力量有余,敏捷不足。
漆瑭心中有了计较,先下手为强,她飞奔一步出拳直指鬼将喉结。鬼将察觉到她的挑衅,怒吼一声,挥着巨大的拳头朝她砸来。
熟料漆瑭只是佯攻,她倏地收回攻势,敏捷地一闪绕到鬼将身后,轻盈一跃便扑到它的背上。紧接着骈指捏住一簇灵力,灵气化刃,自他后颈劈下。
“咚——”
一颗头颅滚落沙中,陷入了一半。然后是一具无头尸,双膝猛地跪地,然后缓缓栽倒。
“哇哇——呜哇——”
蓝紫色的火自那碎掉的躯壳里逃逸而出,哭声像个鬼娃娃。
漆瑭双手释出交缠的灵气团,将那紫火裹住,然后用力将其压碎。
“哇!”
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紫火消失了。
与此同时,漆瑭脑中忽地针扎似的痛,心里忽然涌出无穷无法言说的恶意——
杀、杀,看到的所有所有,都该死,全都该死……
甩了甩脑袋,漆瑭才缓缓恢复神智。这仅仅是恶蜮本体残留的一点恶念,竟然恐怖如斯。她将视线落在下一个鬼将身上,掩在袖内的两只手一翻,骈指捏了两道灵力刃,朝它冲去!
……
风卷呼啸,上通天,下到地,在原本平静的万尘海掀起了一场风暴。绿沙如静海,却被风吹成一浪浪的海浪,往人全身上下打去。
满地都是碎尸,这一块、那一块。断裂的手指、皮肤碎块、器官碎块,因为重量太轻,被风吹的满地跑。
风卷通道旁风势更大,隐有呼啸声。易昀黑色的衣袍在疾风中猎猎作响,然而如瀑的黑发却在身后整齐地垂落,半点不受狂风的影响,与那几乎要飞向天去的衣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视线中那抹黄色的身影已然十足狼狈,鬼将杀不尽似的一茬又一茬。看来恶蜮强行破障受了不小的伤,竟然外溢出如此多恶念。恶念每泻一分,它就会弱一分。
黄色被绿色淹没。
倏地,中心爆出一道璀璨白光。
漆瑭尽全力做出最后一击,震开鬼将的包围,瞅准时机跃了出去。
今时不同往日,所谓“随机应变,见风使舵”,啊不是,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改低头时就低头,该求救时就求救。
“尊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