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漆瑭换班后便申请了云梦阁安排的“宿舍”——单间加一个种着枫树的小院子。整体四四方方的,一户挨着一户,像冷冻仪里整齐排列的小格子。
这让漆瑭想到了小时候第一次去老漆头家里,那会老漆头还没换房子,住在他那单人单间的宿舍。
在寸土寸金的联邦,宿舍就是这样的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还没有院子。
十岁的漆瑭已经算半大姑娘了,老漆头为了照顾她,用木板将那间宿舍改造成两半。一半归她,一半归他。
厨具什么的都拆散的七七八八,在他自己本就逼仄的小空间里重组……总之,那时候的生活着实称不上好,活动空间还不如漆瑭在垃圾星上生活的大。
有了小孩要养的老漆头,度过了一段不算短的、很拼命、艰难的日子,漆瑭印象深刻,也是在那时候坚定了她想要活得好的决心。
她要活得好,也要让老漆头活得好。
必须快些,再快些……不能像从前那样……
漆瑭对漆然的感情很复杂,既有感恩也有怨恨。然而,随着漆然的离世,那些情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仿佛与回忆一道,和漆瑭之间隔着一层毛玻璃。到最后,心里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念头——
我还没长大,你怎么就死了。
不能再这样了。
……
漆瑭并没有陷入情绪多久,很快抽离后,她收拾了一下房间,顺便等待着——
“怎么样了?可有进展?”
来了,那个神出鬼没的古怪老者。
他并未现身,只是传音过来。
漆瑭不动声色地环视屋内,确保没有灵气波动后,透过窗户开始观察院子。与此同时,答话道:“那里面随处可见的是金蝉纹,却不见任何一尊金蝉像……你莫不是在唬我?”
“我绝无此意!不过那里面竟然没有,不应该啊……”
漆瑭道:“事已至此,我的诚意你也看到了,可是你的诚意呢?你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金蝉像到底是真是假?”
“哎呀,保真。”那边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然后迟疑地问:“那金蝉像应当极为显眼,你进去后,就没看到什么雕像吗?玉的、金的……都没有?”
雕像,确实是有的,也确实极为显眼。但是——
“是有一尊玉像,但那是尊人像,我听他们说,那是如意娘娘的像。”
“如意娘娘?”老者重复,似乎是头一次听说这称呼,但他沉默片刻,就知道了什么似的开始为漆瑭解释,“奇也怪哉,此教为了活下去真是不择手段……千年前他们以九色鹿作为图腾,称那是天门里降临的神……现在改成金蝉了,又加了一个混淆视听的‘如意娘娘’。”
漆瑭问:“如意娘娘就是金蝉的代行者吧?那她究竟是个符号,还是活人?”
那边再次陷入沉默,然后解释道:“有时是符号……但现在,是活人。”
这话说得故弄玄机,却又像是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在复述。
漆瑭的心里疑窦丛生,沉声道:“你既然转移了我的影踪印记,那就应当看得出下印之人的手段,我有把握现在全身而退,不去趟这趟浑水……所以,你若想与我继续合作,就坦诚些。”
那边叹了一口气,强调道:“好吧,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有两点,一则我保证以下说的话字字保真,没有造假的必要;二则……我的实力,你是见到过的,所以我做的事,都是保真、童叟无欺的。”
漆瑭蹙了下眉头,不明白他又在故弄什么玄虚:“你说吧,我知道了。”
“其实……这些呢,是我卜卦而来……”
黑天霹雳,漆瑭的脑袋里嗡的一声。
卜卦……陈也悠……天气都测不准……
她脱口而出:“这能靠谱吗?”想到方才老者战战兢兢的保证,她把后面涌到喉咙的话咽了回去。
“靠谱,保真,货真价实!我这身本领最值得说道的,就是卜卦之精准了,你若不信,大可随意问我一个问题,且听听准不准。”
话已至此,漆瑭其实已经信了大半,毕竟这人与陈也悠不同,他确实是有实力的,也没有什么必要哄骗她这种水平的人。
那么,如果他卜得准,说明现在她可以借此问一个她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她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为何来到这个世界的人是她?
她还能回到以前的世界吗?
……
易昀对她是什么想法?
易昀的心魔只是单纯地拿她当替身吗?
解除心契后他真的会杀了她吗?她能不能成功在此之前逃离,或者,征服他?
……
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已经滑过无数疑惑了。
但她仔细思索,又觉得,每一个都想知道……但是不知道也行。
简而言之,她没有什么特别、最想知道的问题。
时间会让一切水落石出,而她要做的,就是稳稳当当走好当前的每一步。
于是她说:“不必了,诚意既然到了,我信你。”又问:“既然如此,你就不能卜一下那金蝉像到底在哪吗?”
那边传来一个突然变结巴了的声音:“就在云梦阁,所见即是……所见即是啊,你得好好找找,肯定与那人像有关。那人像上有没有掺杂金蝉像,你可仔细看了?”
漆瑭“唔”了一声,突然抬手一挥,院中的一片枫叶腾空而起,闪电般穿出院门冲向一里外的某只尖头木船,附着在了坐在船上的人身上。
这四周遍布修士,灵力波动堪称杂乱,但她短短几句话间,就能从中准确地筛出他传音的这条线,定位他的位置。
原本的局面是,她在明,他在暗。
可她偏偏在结束之际,将他也揪到了明面上。
船上的人轻笑几声,笑得斗篷都在抖动。随后,斗篷下探出一只手,竟不是初见时那苍老发皱的模样,反而光滑白皙,看得出极为年轻。
他揪下贴在身上的枫叶,捏着纤细的叶柄举在月光下,仰起头细细打量。
“真要强啊。”
……
一阵风过,吹得满树枫叶沙沙摆动,莫名让漆瑭联想到了海里被水流吹成团的海藻,也是这样毛茸茸地摆动。
她收回目光,回榻上去打坐。
果然如此,她想,那老者身上必有古怪。
她在枫叶上施了一道义眼诀,可以在靠近时看到此时此刻老者的模样。
可是这术法被那人拆穿,阻隔了。
若非心虚,为何不让她看?
她猜的没错——
那人根本就没用真实面目、真实声音示人。
罢了。
至少合作暂时还是真的,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夜已深,风骤然变大,落叶被风卷起。吹出院墙,落在外面的云海里,沉了底,消失不见了。这边叶子落了海,另一边又有叶子被掀起来,一路随着风被吹到城中心占地最大的宅院。
院门紧闭,那里面却闪身出来了一道黑影。
易昀无视各地站夜岗的金蝉卫,一路御风出了城门,然后缩地成寸回到雾城。
院里很黑,屋里也没有点灯。
她睡了吗?
易昀在院里站了一会,风吹过他的袍角,竟显得这孤影有些萧瑟。
脑海里忽然闪过了许多他未曾留意的细节——
从前他进漆瑭的卧房,随时都是想进就进,毕竟那防护阵是他设下的。
有时她是睡着的,有时是清醒的。她做着自己的事,会在看到他突然出现时惊讶一下。
最惊讶的一次,她晨起换衣服,见他进来几乎是有些惊慌地捞起外裳盖住只着小衣的自己。
他不明所以地上下打量她。
……
有时候,易昀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得过了头。比如现在,他竟然能想起她惊慌的每个细节。
凌乱的发丝、闪动的眼神、泛了红的脸,手拎着衣服捂在胸前,一截雪白的小腿若隐若现……
记忆真是牵丝攀藤,让他想到许久前,树精们培育的一种花。
树精们说那叫含羞花,能敏锐地感应触碰者的情绪,如果你戳它的时候觉得它可爱,那它的花朵就会害羞地整个蜷缩起来;如果你只是拿它当个玩意、植物,那么你戳它,它舒展着花瓣,不动如钟。
那时候树精们在他面前还很放肆,怂恿他戳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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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声斥道:“无趣。”
后来就没见过那种花了。
他忽然觉得,她惊慌的时候,好像那朵会蜷缩的花。
可是她在看清他的目光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自嘲式地笑笑,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自然地开始穿衣。
那时候,她又像舒展的、不动的花。
易昀在想到这的时候,心里莫名的刺疼了一下。
他近乎是茫然地冒出一个念头——
好像做错了什么。
……
情绪在最懊悔时戛然而止,理智排山倒海地压过来——或许是真的压过来了。
易昀想,原来心魔不出现,是在暗地里搞小动作。
不知道那卑劣的东西使了什么手段,竟已让他心神不宁两三日才反应过来。
他抬起眼盯着漆黑的窗,眼神莫辨。
刚刚想起来,漆瑭睡觉时似乎喜欢留点光亮,所以——
他抬袖挥开屋门。
没人。
易昀沉下眼,追着影踪印记到了城南,看着眼前的老槐树和那上面隐约流转光华的印记,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声。
**
漆瑭是被疼醒的。
夜里值班到子时,回来后又和那“老者”交锋了小半时辰,她真是困极。
以为再醒来怎么也得日上三竿了,熟料天边边的白光还没跳出来,她就因为心口疼醒了。
半空中,只有她能看到的从胸口延伸出的血线,像风筝线似的微微颤抖。
本来现在就不清醒,更是疼得脑子发懵了。
要想找她,疼一下不就能确认位置了吗……可是疼起来没完,易昀故意的吧。
漆瑭很生气,在心里骂了他几句,四肢大开躺在床上,像一条死鱼。
怎么还不来?易昀是用爬的吗?
直到天色大亮,易昀也没来。
途中心契停止疼痛,但是时不时会突然抽搐疼一下……好像一会想让她疼,一会又不想似的。
漆瑭懒得琢磨他在想什么,闷头睡觉,疼一下,噩梦里的乌龟就用壳砸她一下。
她再次醒来后主动催动心契试图找他,果不其然被他阻隔了。
他只允许自己找她,却不允许她找他。
漆瑭在床边坐了一会,气笑了。
……
云梦城也是有商街的,就在云海上,尖头木船一艘挨着一艘。
漆瑭在去云梦阁的路上顺便买了小笼包作早饭,卖包子的女人很热情。
“哎呀,好漂亮的姑娘啊,让人瞧了就心生欢喜!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漆瑭在这样善意大方的长辈面前,装乖巧那是信手拈来:“我叫沈玉。”
“好名字,美人如玉呀!姑娘你在哪高就呀?”
“在云梦阁做金蝉卫。”
女人的笑意止住,霎时由热情变得恭敬,“原来是金蝉卫大人,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难得的好心情遂止。
如漆瑭想的不错,那身金蝉卫的皮子,就是将每个人的特质模糊了,扭曲成一种冷冰冰的符号。
好像蚁群里各司其职的蚂蚁,一模一样、忙忙碌碌,簇拥着蚁后。
而云梦阁的“蚁后”是什么东西呢?如渊剑的剑鞘,又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漆瑭再次被分到角落值班,不过这次换了一个角,她更方便观察人像的另一侧了。
裙裾的褶皱、纤细结印的手指、慈眉善目但雌雄莫辨的脸……众人口中的“如意神像”上看不到任何金蝉像、金蝉纹。
她琢磨着怎么找机会换到楼上看看。
这时,一个金蝉卫朝她走来:“对就是你,跟我走。”
漆瑭依言照做,循着楼梯一级、一级上行,似乎要通往顶层。
她隐约有了猜测,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同时借机观察目之所及的一切。
抵达顶楼,果然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她忽然想到——
自打她起床后,心契就没再痛过。可是易昀没出现在她面前,也没有下影踪印记时刻追踪她的行迹,所以他是怎么知道她这个“金蝉卫”是“漆瑭”的?
除非,他一直在暗中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