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晚，叶舒家如所有家庭一样吃了顿丰盛的年夜饭。
只是，父亲依旧没与叶舒和母亲一桌，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电视机里传来热闹的音乐声，与整间屋子的死寂格格不入。
叶舒见母亲面色不佳，便与她聊天说话，屋子里才稍微显得有些人气。
饭后，叶舒便帮母亲收拾饭桌，父亲已不见踪影。
不见踪影也好，他人在家，母女俩总觉有些不自在。
整理完后，叶舒母亲便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叶舒便坐在她身边陪着她看。
不多时，屋外便传来鞭炮声和小孩子们的嬉闹声。
叶舒打开手机，班群里，同学们正热火朝天地抢着红包。
叶舒看着手机屏幕，思索了一阵后，点开了易川的聊天界面。
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上次易川对叶舒的调侃。
几乎没有犹豫，叶舒便给易川打了一句：新年快乐。
发完后，叶舒猜想易川大概不会那么快回复她，便摁灭了屏幕，结果下一秒，屏幕亮起——易川回复了她。
叶舒点开看。
易川只发了两个字。
【群发？】
这回复倒是他的风格。
明明自己是好心好意单独给他发祝福，却还被他这样说，是个人都不会开心。
叶舒如实回复他：
【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易川大概挺闲的，几乎是秒回。
【那真是冤枉你了。】
【新年快乐。】
见他态度冷淡，叶舒一时也没了趣。
反正送祝福刷好感的事已做，叶舒也便不想再管了，放下手机陪母亲看电视。
电视机里，春晚歌舞的音乐声舒缓，叶舒与母亲说话间，耳边响起轰然的鞭炮声。
二人侧头眺望，窗边升起一道烟火，随后绽放，点亮了静寂的天幕与城市的夜景。
“哇，真漂亮啊。”叶舒母亲感叹道，随后她对叶舒说，“你要不也去买点鞭炮，和那些孩子玩。”
叶舒笑了笑，拒绝道：“都是小孩子，我去打扰他们干什么。”
“这有什么的，一起玩谁打扰谁。”母亲催促她道。
叶舒：“那行，你和我一起出去。”
闻言，母亲立刻摆手拒绝：“都是小孩子，我去干什么？”
叶舒轻笑，重复她刚刚的话：“这有什么的，一起玩谁打扰谁。”
说着，叶舒便拉起女人劝道：“走吧走吧，找邻居玩也行啊。”
两人磨磨唧唧地换完衣服出门时，正巧遇见也要出门放烟花的邻居一家，便一起出门。
璀璨的烟花在墨色夜空中绽放，叶舒被孩童的欢呼雀跃声包围。
她侧头望向母亲，渐次绽放的烟火在母亲眼里点燃出不同的色彩，照耀着她的笑容。
叶舒一时也忘却了饭桌时的郁结，勾了勾唇。
她掏出手机，想拍下这一瞬间的烟花。
然后，便发现了五分钟前易川发给她的信息。
【出来。】
叶舒看着这则消息一头雾水，她甚至怀疑易川发错了信息。
她回：【？】
易川很快便回复了她。
【你家小区门口，出来一下。】
叶舒心下一惊，拿着手机的手都抖了抖，可转念一想，易川家距离自己家地铁要近一个小时。离她发送那句祝福不过才过去半小时，就算步程快，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抵达。
除非他没吃年夜饭就过来了。
大概是送什么东西，叶舒猜测。
易川突然的殷勤让叶舒有些胆寒，但又不好回绝，只好与母亲借口买东西离开了。
去往小区门口的路上，叶舒还在思索易川会给她送什么。
礼物？吃的？
思忖间，已走到了门口。
叶舒目光定住，脚步顿了顿。
小区门口，站着一道顷长的身影，暖黄的路灯落下，那人的面容埋在阴影下，看得不真切，但叶舒还是认出了那熟悉的轮廓。
易川。
叶舒愣在原地，好半晌没缓过来。
不同于叶舒喜庆的穿着，易川只是穿了件单调的黑色高领卫衣，他身材高大，比例好，倒不显得颓态。
只是，不知是夜晚路灯的映衬下，他周身散发一种落寞的气息。
正犹豫着，门口那道身影已侧身向她的方向看过来。
易川：“站那干嘛，不认得我了？”
闻言，叶舒才硬着头皮向他走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各自都没有说话，空气中一时间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风声。
大概是有段时间没见了，两人之间的氛围有种微妙的尴尬。
叶舒先打破沉默：“你......怎么在这？”
易川抄着兜，一脸泰然地回：“来这买东西。”
叶舒挑了挑眉，明显不相信，狐疑道：“你——跑这么老远就来这买东西？”
“你又知道我跑了老远？”
“你家到我家坐地铁要一个小时。”
“......”
听见她的话，易川脸上并没有窘然的神色，反而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这下轮到叶舒没话说了，毕竟这个世界的易川确实没和她提过家庭住址。
她很快找了借口道：“王朗说的。”
易川没怀疑下去，淡淡地回了个噢。
“那你——”叶舒继续问，“没在家吃年夜饭？”
“吃了。”
“那你怎么做到那么快过来的？”
易川没立刻回她，沉默了半晌才说：“我打车过来的。”
叶舒愕然，随后嘴角抽搐道：“那你……还挺有钱的。”
易川家到她家打车来回得上百，对于这个年纪的学生来说，大多数更多会选择性价比更高的地铁。
易川没说话，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大抵是觉得叶舒在打趣他。
没等叶舒继续问他的来意，易川突然用一副打量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叶舒一时忘了要问的话，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躲避他的目光。
“你——”易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拖着长长的腔调，“你这身，怪喜庆的啊。”
叶舒低头看了看自己鲜艳的红色外套。
她自认为自己这身挺好看的，听见他语意里的调笑自然不快，回怼道：“关你什么事。”
易川脸上的笑意更深：“挺好看的。我可没有贬低的意思，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听见熟悉的话语，叶舒微怔，反应过来后又有些无语。
易川还是老样子——“睚眦必报”。
叶舒无语又想笑，这才想起刚刚想问的话。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话音刚落，易川适才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大半，路灯下他那瞬间的落寞似乎又爬上了他的眉眼。
他没吭声。
叶舒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安静了下来。
此时正是家庭团圆的时刻，街道上行人寥寥，只有他们两人相对而立。
尴尬之际，一朵烟花适时划出一道绚烂的弧线，在夜空中绽放。
易川仰头望向夜空，语气听不出来情绪：“你这，烟花还挺好看的。”
叶舒见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也不愿再纠结他突然出现的理由。
反正，于她而言，这也是个亲近他的好时机。
想到这，叶舒邀请他：“要不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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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了片刻，易川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她的邀请。
……
叶舒带着易川到了小区附近的公园。
公园里，大人们带着小孩围着空地放烟花，热闹非凡。
路边恰巧有卖饮品的房车，叶舒走过去买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奶茶，随后递给易川。
易川低头看着叶舒手里拿着的两杯奶茶，“你买给我干什么？”
“请你的。”
“我又不是没钱，需要你请吗？”
“……”
叶舒也不惯着他，直接把奶茶送到他手里：“不要就丢掉。”
说完，叶舒便转过头去欣赏烟花，不再理他。
易川没丢，只是握在手里，感受着热饮渡过来的暖意。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漫天的烟花，各自都没说话。
孩童们兴致高涨，花火没停，一个接着一个在夜空中炸响、绽放。
不知过了多久，叶舒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易川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天空中的烟花，焰火渐次在他眼中升腾，看不出他当下是开心还是伤感，倒像只是纯粹的欣赏。
叶舒不免觉得好奇起来，犹豫再三后主动问他：“你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不在家过年？”
易川听到她说话，这才收回视线，垂下眼睑看了她一眼。
他故作恍然，思索了一番，漫不经心回答：“我弟发烧，我爸妈带他去医院了。”
听到这话，一向能言善道的叶舒也不知如何回应了。
大过年的，亲人生病，父母不在，众人皆团圆美满的情况下，再怎么不在乎的人心里也总有些落差。
更何况，叶舒通过回忆碎片了解了易川的过去，现下不由得有些同情他。
叶舒：“那你弟弟，现在怎么样了？”
“打完针后好多了。”易川打开杯盖，喝了一口奶茶。
袖口里的手表露了出来，易川看了看时间——九点出头。
“有点晚了，你要不要回去？”
叶舒没想到易川会突然这么说，不禁问：“你要去买东西了？”
“我买——”易川说到一半忽然不说了，改口说，“我买完了。”
叶舒：“买什么了？”
“怎么，你不想回去啊？”易川没回答叶舒的话，反问她。
“……”见他神情轻佻，叶舒索性顺着他话说，“是啊。”
八成是想不通叶舒留在这的理由，易川问：“你家没人吗？”
“有人。”
“那你怎么不回去？”
这个点父亲大概就会回家了，想到这，叶舒便不想回去面对家里那窒息的氛围。
倒不如就在这和易川看着万家灯火、其乐融融的景象。
虽然这景象不属于自己，但总比自己家有年味，看久了也有些暖人。
叶舒不由得觉得自己同情易川的模样有些可笑，毕竟自己现在的处境更算不得好。
她垂下眼睑，沉默了半晌才回答他：“有些事情，不问到底或许会更好。”
易川第一次见叶舒这副模样。
躲闪的，伤感的。
他回想起某节心理健康课上叶舒回答老师的那句别有深意的话语。
易川猜到了什么，识趣地没再多问。
耳边只剩下烟花绽放和人群喧闹的声音。
两人在公园又呆了半个小时，相继无言，只是望着烟花。
站累了，两人便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后便又沉默了。
倒也不尴尬。
之后，两人便互相道别，分道扬镳。
临别之际，叶舒对易川又道了句：“新年快乐。”
这次，易川终于舍得说了句谢谢。
“回去吧。”他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