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乐乐下了船后的第三日,欢乐肉铺重新开张。
而与此同时,一些流言蜚语也在街头巷陌传了开来。
“真的!我亲眼看到的!那就是贺二公子的画舫,范家闺女上去后,没多久,那船就开始晃悠晃悠……里头还有些声响……哎呦!这话我都不好意思说!”
“真假的?”
“千真万确!当时岸上好多人都看到了,那姑娘衣衫凌乱,手揪着衣领,哭哭啼啼就从船里头跑出来啦!”
“啧啧啧,要不怎么说还是那些公子哥儿会玩儿,游船戏水啊!”
“哎?戏的什么水?你可要说清楚了。”
“你说戏的什么水?还不明白吗?”
“你说那范家闺女啊?”
“你小子,这不明白着嘛。”
“哈哈哈哈哈!”
众人互相了然,猥琐大笑。
“哎?你们说的那个范家闺女,到底谁啊?”
“就南阳街上那家卖肉的,欢乐肉铺老板的女儿!”
正可谓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短短几日,关于贺钟鸣“游船戏水”的桃色绯闻就传遍了浔阳县的大街小巷。连带着范乐乐的名声也在浔阳县大了起来,自然,这也并非什么好名声。
故事越传到后面越离奇,甚是有人添枝加叶、添油加醋,硬生生把故事讲成了一则画面香艳的小黄文。
至于故事中的两位主人公,于贺钟鸣而言,这种香艳传闻是为他做锦上添花用,男人们听了只会艳羡,贺公子风流倜傥,游戏人间,真叫人好生嫉妒。
而于范乐乐而言,简直是免顶之灾。
欢乐肉铺。
这几日,肉铺的生意堪称火爆,不为别的,只为全浔阳县的人都想来看看,这位艳闻中的女主角“范家闺女”。
但是来人们没看到传闻中同知县公子在画舫上颠鸾倒凤的美娇娥,只看到个满脸横肉、目露凶光的精悍屠户。
流言插上翅膀,自然也飞入了范家父女耳中。
范屠户坚决不准范乐乐再露面,只把她关在了家里,可过不了几日,连他也支撑不下去了。虽然每日顾客络绎不绝,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只觉心如刀绞。那些人不置一词,当着他的面自然是一句难听的话也问不出,可他们那戏谑打量、不怀好意的眼神,足以叫他万箭穿心。
范屠户干脆地把铺子一关,又暂时歇业。
他不敢想象,他家乐乐要如何去面对这一切,总不能一辈子不见人吧?
流言猖獗。之前的“扔聘礼”事件本就闹得不好听,现在直接来一出“失身于人”,姑娘家的名声是彻底坏了,以后整个浔阳县,还有哪个好人家敢要她范乐乐?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做事不要冲动莽撞,别以为自己会耍几个把式就了不得了,瞪起个眼睛就敢到处跟人叫板。现在好了?现在好了!”
范屠户面红耳赤,急得来回踱步,范乐乐只是垂头坐在凳子上,闷声不说话。
“你就是太任性!太不知天高地厚!做事情之前有没有想过后果?你上他船之前有没有想过后果?有没有?!”
“可是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呀!”范乐乐不服地抬头辩驳:“我的武艺您是知道的,他贺钟鸣一个弱鸡废物,哪里能是我的对手?!”
范屠户见她还是不开窍,更是差点气厥过去,“那重要吗?啊?你说什么都没发生,谁信呐?啊!”他大吼一句,整个屋顶都震三震。
“乐乐……你知不知道,人言可畏啊……”他肩膀一塌,彻底丧了气,屁股往椅子上一坐,“对一个姑娘家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名节,你现在这样……以后还怎么议亲事呐?”
难不成她家乐乐,真的只能嫁给那个贺钟鸣做妾吗?他不甘心啊!
范乐乐又被说得低了头,黑亮的辫子垂在肩侧,无精打采的。
心里懊丧吗?可能有点儿吧。
范乐乐并不知道贺钟鸣在其中的推波助澜,只以为真是周围的百姓多舌,目睹了她进贺钟鸣的画舫,又见画舫摇摇晃晃,遂开始散播这种可笑谣言。
其实画舫摇晃是因为她差点把贺钟鸣的小兄弟给剁了,但是并没有人关心事实,大家宁愿相信是她和贺钟鸣发生了点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范乐乐无力反驳,这次她确实又因为自己的莽撞而吃了一次暗亏。
“议不了亲就不议了,大不了我不嫁,服侍爹爹一辈子。”她揪着辫子,嘟囔出声。
“你……!”范屠户气得说不出话。
“说的什么胡话?!”
正因为乐乐是他的心头肉,他才必须把她托付出去。自己注定是要走在她前头的,就怕哪一日自己走了,她又没能成个家,独身女子的艰难她不懂,只恐到时候是个男的都能翻墙过去糟蹋她,这样的话,他走都走得不瞑目啊!
屋内一时没有人说话。
夏夜虫鸣,不知是哪个小水坑中又蹲了只小青蛙,咕咕呱呱,堂屋静谧,发出微弱的回响。
“乐乐,实在不行,咱搬走吧。”
“爹!”她诧异地抬头,眸中浸润着水光,映出油灯的微火,波光闪动。
范屠户抽出烟杆,将上面挽着的挂绳绕开,有气无力道:“咱换个地方,换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只要咱爷俩在一块儿,在哪儿过不是过呢?”
反正他们本也是逃荒来的浔阳县,在这里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大不了搬家,重新择一处地方,从头来过。
*
吴松明退亲后的第九日,他依旧未现身书院。但是书院的流言,早已按捺不住了。
“要我说啊,这吴松明和范乐乐那婚事,退得可是太及时了。”那位“说书先生”张致远又开说了。
大家围坐在他周围,手上握一捧瓜子儿,饶有兴趣地听着。
“吴兄真是有先见之明,就范乐乐和贺钟鸣那个污糟事儿……啧啧啧,说出去,我都嫌脏了这读书人的嘴……”
“范乐乐和贺钟鸣怎么了?”在一旁“认真看书”的佟暄终于绷不住了。
这几日,他命暗卫私下搜集贺庆岚贪赃枉法的证据,还给三叔去了封信,就等着时机成熟,把那个姓贺的从知县的位置上一脚踹开。没成想,这么快好像又有了新变故。
那“说书先生”转过头,朝佟暄眉飞色舞一笑,“怎么,打搅佟兄看书了?”
他就说嘛,那小子装呢,明明把他的话一字不漏听去了。
佟暄压下心底的怒火,眉眼依旧温和,淡声道:“谈不上。”
“敢问张兄说的究竟何事?如何便能脏了你的嘴巴?”他暗自咬牙,笑容却始终亲切。
张致远忙起身穿过人群,坐在佟暄桌上,俯身拍拍他的肩,靠在他耳边,用虽然貌似低声却又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道:“所以我说佟兄你眼睛擦得亮。”
“当时那范乐乐死乞白赖追着你,我心里就知道,这姑娘人不正经,还好你没着了她的道。这不?你看看,人还待字闺中呢,竟就跑船上和那个贺公子……”他故意顿了顿,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据说……玩儿得那叫一个花呀……”
周围的学子配合地发出几声猥琐的笑。
佟暄几不可查地皱眉,“是吗?张兄又如何得知?”
“整个浔阳县的人都知道了!好多人亲眼看到那范乐乐上了他贺公子的船,小舟摇摇,云雨巫山……”
学子们发出几声低笑,那笑声充满猥亵的遐想。
拳头在袖中握紧,他按压下眼底的阴翳,很快又展平眉眼,神色如常。
“要不怎么说,你和吴兄是明白人。”张致远又拍拍他的肩头,“这得亏和她摘清了关系,否则把个这样的破鞋娶回家,迟早也是头顶一片绿油油。”
“哈哈哈哈哈!”
不少学子放声大笑,甚是有人敲桌以示应和。
“行了!你少说几句!”
一旁的方恺连忙出声制止,担忧地瞥一眼佟暄,见他竟是也笑了,那笑容温煦,似是对张致远的话报以认同。
可风吹来,渡来他身上的寒气,打得方恺一个哆嗦。
夜已深,结束了一日枯燥的学习,学子们纷纷睡下。
二更天的深夜,张致远被尿憋醒,眼睛都还没睁开,就搂着他那快要爆炸的膀胱,直突突往茅房跑。
乌云蔽月,不见月光,书院里黑漆漆一片。
他起得急,连灯笼都没打,摸索着找到茅房门,正要拽开,却被一道黑影按倒在地。
“啊……”
他张嘴,未及尖叫出声,锐物从舌头上划过,半拉舌头垂在口中,将断未断。澎湃的血水咕涌着往外流,流了一嘴、淌了一身,染红了他的白色中衣。
瞳孔猛然皱缩,剧痛从舌尖坠入心脏,他惊恐地瞪大眼,却只能自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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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发出“唔唔呃呃”的挣扎声。
黑影唰地闪走了,徒留这位“说书先生”瘫倒在地,口中流血,身下喷尿,手脚并用地朝房舍方向爬,喉咙中逸出绝望的低吼。
*
四个时辰前。
“来了来了!”
陈玉珠听着敲门声,忙去叫佟雪开门。
每次都是我,怎么就不知道使唤一下佟岳呢?
她心里腹诽着,还是顺从地放下碗筷,跑去开门。
“哥!”无视佟暄阴沉的脸,佟雪惊喜出声。
佟氏夫妇听着动静,纷纷搁下碗筷,只有佟岳,还在心无旁骛地用力扒饭。
“阿暄,你怎么又回来了?!”陈玉珠忙起身迎过来。
说好的去书院闭关,可这几日,他却频繁地往家里跑。
陈玉珠高兴地将他按到饭桌边,又去让佟雪添一副碗筷,佟暄沉默落座,一言不发。
“你今日呀,回来得正是时候。”她往他碗里夹一块炖猪蹄,“咱们家这几日,好东西吃不完咯!你瞅瞅,这是隔壁范家送来的猪蹄膀,厨房里还有一堆,都是他们送来的,什么后腿肉、排骨啊……天热又怕放坏咯,咱可得紧着把它们吃完。”
佟暄蹙眉,“隔壁为什么要给我们送这么些东西?”
桌上一时沉默,大家悬着筷子,不知如何作答。
“这……还不是乐乐那个事儿闹得嘛……”还是陈玉珠率先开口:“范家是把知县给彻底得罪了,乐乐嘛……姑娘家的名声也坏了,在这浔阳县里哪儿还待得下去?”
“他们就合计搬家走人,一了百了。可能也是念在这么多年邻里的份儿上,乐乐这几日正给这葫芦巷里挨家挨户地送猪肉呢。”
她说着,竟兀自哽咽了,长叹一口气:“你说说……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事儿呢?今儿她来送猪肉,小姑娘还跟我笑呢,说佟姨呀……”
“啪”地一声,佟暄将筷子摔在桌上,佟家人俱是一愣,朝他看去。
他垂眸,胸口急促起伏,眼底的神色晦暗莫辨,可那周身笼罩的肃冷之气,叫人触而生寒。
“抱歉,刚刚是我手滑了。”他又拿起筷子,去夹碗里的猪蹄,渐渐平稳住呼吸。
饭桌上气氛凝重,大家纷纷埋头,只剩咀嚼饭粒声。
佟暄手紧紧捏着筷子,白皙的手背青筋暴突,眼底由那阴云中,陡然乍现出一丝茫然。
范乐乐要搬家了?她要走了,离开浔阳县,离开这里,去到一个他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胸口不断膨胀,再膨胀,疼痛几欲炸裂。
*
晚间佟家。
夜风吹来阵阵白玉兰的清香,甜而不腻,馥郁怡人。
一道清修的身影立在玉兰树下,风撩起他的麻布宽袍,靛青发带在空中飘扬,月光下几乎与院墙融为一体,无由几分落寞,几分萧瑟。
倏忽,院中落下一道黑影,跪在佟暄身后,“殿下,张致远已经处理了。”
“知道了,退下吧。”
“是!”
暗卫又翻走了,月光照在他孤寂的身形上。
他举头,望着玉兰树旁的这堵院墙,嫩叶拂过墙头,擦出沙沙声。曾经无数次,她把那颗圆圆的小脑袋由墙那头探出,“恬不知耻”地唤他、扰他,一双清凌凌的杏眸笑意澄澈,明媚无忧。
只有佟暄才懂,天底下,再没有比她那双眼睛更干净美好的东西。
范乐乐从来不知道的是,在他书屋的西面,还开着一扇小窗,可他总是执着地在东面这扇能看到玉兰树的窗边,低头温书。
佟暄攀着玉兰树,手臂撑上墙头,这是他第一次越上这堵墙,原来竟是这样视野。
隔壁范家的院子,乌漆嘛黑,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可辨院子里的一摞摞大箱子。
只消叫一辆马车,将这些箱子一搬,马鞭一扬,范乐乐就会永远从他的视野里消失。
心口撕扯一般的疼,手几乎快要撑不住墙。
李煊,小不忍则乱大谋。
你的妻子只能是临汾崔知月,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而范乐乐,注定只能是你生命中的过客。
他咬咬牙,跳下墙,暗自做了个决定。
明日他要去范家,送她最后一程,见她最后一面。只当是和过去、和儿时、和那百无一用的少时悸动,一次完整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