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屈服求饶
    第二日,欢乐肉铺。

    范灵乐今日强打精神,坚持来肉铺做生意,只是她总心不在焉。范屠户生怕她一不留神,剁了自己的手,从她手里接过刀,赶她去一边收钱。

    她一心惦记着佟暄在牢里的情况,昨儿一晚上就没怎么睡着觉,今日眼下一圈浅浅乌青,眼皮子就跟抬不起来似的,同顾客做生意,连强笑都打不起来。

    眼下铺门口没有客人,范屠户放下刀,在旁边的桶子里撩起两捧水,浇了浇手,回头看一眼正闷闷不乐的女儿,不由叹气,“乐乐,我看你精神不大好,不如先回家休息休息,或者去找朱小妞说会儿话,铺子里我一个人看着就成。”朱小妞是住范家对门的小女娃,跟范灵乐一起光屁股长大的手帕交。

    她摇摇头,眼神失了焦,“我在铺子里忙忙也挺好,回去一个人呆着也是呆着。”

    范屠户还未接话,店门口有人叫老板,他扭头,这人面熟,再仔细一瞧,竟是之前来邀请乐乐去山里避暑的那个贺府管家。

    “你来做什么?”范屠户浓眉一拧,面上的横肉都扭曲了。

    “范老板莫急。”那人奉上一捧笑脸,端的是和颜悦色,“我们公子吩咐了,有重要的东西要转交给范灵乐范姑娘。”

    范灵乐在后面一听,立刻起身蹦到面前来,“贺钟鸣他又想干嘛?!”她怒气冲冲,两道秀气的弯眉用力蹙起,瞪向那个管家的眼睛似能射出针来。

    管家不慌也不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沓叠得齐整的帕子,放在案板旁。“我们家公子说了,这是给范姑娘的礼物,若是姑娘不想要了,寻我们公子去说便是,否则的话,每日一份,直到打动范姑娘了为止。”

    他客气有理地作了个揖,又施施然去了。

    范灵乐看着那叠淡黄帕子,呼吸急促,想看又不敢看。

    “甚么鬼东西?你管他奶奶个球!”范屠户急得爆粗,就要拿过去丢,却被范灵乐一把攥起。

    手颤抖着,一层层掀开帕子,却见那帕子中间,赫然躺着一枚手指甲。指甲如玉透净,边缘修剪得齐整圆润,是被整片地连根拔下,埋入皮肉的那一边还隐着淡淡血色,已全然凝固了。

    “啊!!!!”

    范灵乐一声尖叫,帕子一丢,捂住脸,只刹那,惊叫连同泪水一齐从指缝间溢出。

    “乐乐!”范屠户慌忙将那帕子盖回去,把女儿揽入怀中,大手掌着她的猛烈颤动的后脑勺,轻轻拍着,“没事没事,不怕的……”

    女儿呜呜咽咽,在他肩膀处哭得快要断了气,他心也被她的哭泣声胡乱揪着,想了半天,话在肚子里打了结,到嘴边便只能笨拙道:“这个……说不定是那个混蛋唬你,也不一定就是佟暄的指甲呀。”

    范灵乐只是哭着摇头。

    这指甲都送到跟前来了,依贺钟鸣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没有必要拔个别人的指甲来糊弄她。

    看到的是一片指甲,那看不到的,还不知佟暄在牢里遭了怎样的罪呢。

    “爹爹……他……他……”她发着抖,语不成句,“他骗我……说话……不算话……明明说了……他不会有事的……”

    他明明答应了自己,说什么贺钟鸣动不了他的,这叫动不了吗?连指甲都被人连根拔下,送到她面前来了!

    只是看到这片血淋淋的指甲,她心就痛得喘不上气来。

    贺钟鸣送来的这片指甲,叫范灵乐心惊肉跳,好几次忍不住,去找贺钟鸣求饶的念头都从脑子里冲出来。可一想到佟暄坚毅的眼,还有自己答应他的话,她便强按下去心头的冲动,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没事的,他说过的,不会有事的……

    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

    可是第二日,第三日,管家果然如期而至,每天一片指甲送到肉铺来,从小拇指到无名指到中指……

    再加上听佟母说,她去送饭探监都见不到佟暄,范灵乐的心里更是近乎崩溃,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

    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不过案板上的鱼肉,只有听凭宰割的份儿,她怎么就信了佟暄的话,真的不去管他呢?

    她将指甲收好,抹了抹眼泪,暗自下定了决心。

    *

    浔阳县,府衙大牢。

    昏暗潮湿的牢房内,终日不见天日,只有过道尽头的高墙在高处开着一扇小窗,每日正午过后,才有丝丝阳光从那里头透出来,勉强点亮这昏昏的内室。

    就是从扇窗子,紫砚试图闯入,却被巡逻的差役发现,正要出声惊呼,紫砚将其一刀封喉。可动静却引来了牢狱里其他犯人的注意。

    紫砚无法在这种时候与太子说上话,连忙趁大队人马赶来前又翻身出去。

    这一次闯狱事件,监狱里又加大了巡防力度。

    还好,似乎也并没有人将这次行动和佟暄联系起来。

    佟暄进来这里不过几日,胸口时觉气闷,饭食进得也少,总是一副恹恹的神情,却依然强撑着那倔强的脊背,挺得笔直。

    他合着眼静坐,白袍的袖口垂下,从里面伸出的一截皓腕越发清瘦,骨节凸起,颇有种随时都要羽化登仙似的轻飘之感。鸦羽的长睫垂在眼周,敛去了那双眼眸中的冷酷,竟是显出几分脆弱易折。

    “啧啧啧。”贺钟鸣连连摇头,衙役替他把牢门打开,他背着手,悠哉地踱步进来,视线一低,瞄到他缺了三片指甲的右手,粉色的血肉裸露在外,未经任何处理,直直暴露在这肮脏的空气中。只身上其他地方,倒是没有旁的伤痕。

    “瞧瞧,这副玉手都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我见了都心疼。”贺钟鸣俯身,手指滑腻地擦过他的手背,似意犹未尽,还要反复摩挲几下。

    佟暄睁眼,凶狠的眼神钳住他的脸,手一甩,打开他为非作歹的手。一股酸气自胃里涌起,这厮的一举一动都叫他觉出恶心。

    贺钟鸣也不恼,手摸了摸鼻子,阴阳怪气道:“我当这范灵乐对你有多情深义重呢,想来也不过如此,你这三片指甲都摆她面前了,结果这小妞竟是无动于衷。到现在连个屁也不敢放,连个人影也不敢露。”

    佟暄听这厮的语气,彻底放心下来,看样子,乐乐果然没有去找他,这便好。

    贺钟鸣留心他的神情,见他竟是不为所动,不由继续道:“所以说嘛,这种女人,你还惦记着她做什么?我给你个机会,想要从牢里出去,有的是法子……”他手背抚上佟暄的脸颊,轻轻摩擦,只觉触感滑嫩如豆腐。

    啧,这小郎官的脸,怎的比女人的还要嫩?

    “嗷!嗷嗷嗷……你放手!快放手!”贺钟鸣连声哀叫,佟暄捏住他的腕子,却是折得更用力了,他疼得面部扭曲,人都弯了一截。佟暄阴冷的眼神锁住他,几乎恨不能将他抽筋扒皮。

    “噶”一声,待身后的衙役冲上来时,贺钟鸣的手腕已经被折出了嘎嘣脆的声音。

    他捂着手腕,“嗷呜”痛呼,两名衙役已经上前钳住佟暄的胳膊,将他制住。

    “他奶奶个熊!”贺钟鸣咒骂。没想到他看起来一个文弱书生,手劲儿倒是挺大。他撸起袖子,迎着佟暄杀意毕露的目光,巴掌一扬,狠狠甩在他脸上。

    声音清脆,佟暄被打得偏过头,只觉耳中轰鸣,头晕目眩。他人颇恍惚,待回过神来,尝到口中的淡淡血腥味,冷笑出声,舌头卷入嘴角的血丝,猩红的目光透过散乱的发丝,恨恨钉在贺钟鸣的脸上。

    好……好好好……他贺钟鸣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对自己动手动脚?!简直地奇耻大辱!

    呵……呵呵呵……他佟暄又算个什么东西?虎落平阳被犬欺?可他何时体验过在山中称王的感受?打自己有清晰的记忆起,便窝窝囊囊地委身在这小小泥瓦匠家,活得畏首畏尾。而现在,竟叫个荒淫子弟羞辱玩弄!

    他垂下头,鬓发散乱在额前,一声,两声,竟是狂笑起来,清瘦的肩膀抖动着,笑声越来越大,似癫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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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似苦似酸。

    这便是平民之苦吗?哪怕不偷不抢,遵纪守法,只是想安安稳稳求一个美满的日子都不得。这世上,无权无势之人,就活该憋屈嘛?!连尊严都要被权贵踩在脚下玩弄!

    贺钟鸣见他如此反常,倒是被吓着了,一时不敢再冒犯,只是命令衙役将他押紧了。

    贺钟鸣正萌生退意,笑声渐渐止住,佟暄低着头,声音从发丝间幽幽穿来,“贺钟鸣,记住你今日所为,终有一日,我要你加倍偿还。”

    贺钟鸣被他这气势吓住了,一下僵住不能动,转而回过味来,肩膀一松,不由嗤笑。嘁,他个穷破书生,跟自己在这儿放什么狠话呢?

    “哎呦!我好怕怕哦,哪日佟状元郎衣锦还乡,是要跟我秋后算账呢!”他怪声怪气地拍拍胸口,故意装出一副吓破胆的模样。

    佟暄勾勾唇角,又有鲜血在口中漫出,他吞咽下去,把那不甘和恨意也一并咽进肚子里。

    “公子!”

    这边正缠斗间,贺钟鸣的贴身小厮松墨气喘吁吁冲进牢房里来。

    “什么事?”

    小厮踮脚靠到他的耳边,悄声递上几句话。贺钟鸣越听,嘴角笑意越大,眼神又神采奕奕起来。

    佟暄终于抬头,打量主仆二人的神态,心中一股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

    “呦!”贺钟鸣将折扇一收,目露挑衅,“看来我刚刚那话还是说早了,对不住。那范灵乐,果然还是心系佟状元的呀,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

    佟暄目色大变,瞬间骇然。

    “对了,你刚说范姑娘在哪儿来着?”他侧头,向小厮明知故问。

    “就在衙门口呢,等着求见公子。”

    “走!”他手中折扇一扬,“咱对范姑娘,定当是有求必应了!”

    “贺钟鸣!”

    佟暄目眦欲裂,大喝着挣扎上前,又被两个衙役死死按回榻上。他脸颊肌肉抽搐,瞳孔内酝酿着山呼海啸,胸口剧烈起伏,却只能徒劳地用一双早已血红的眼,去剜他贺二公子脸上的每一寸皮肉。

    贺钟鸣瞧着佟暄失控的模样,被刺激得更为兴奋了,连那脸都瞬间蹿红,笑意洋洋,“佟状元郎,放心,等我见过范姑娘,很快便能放你出去了,莫急莫急,啊?哈哈哈!”

    “贺钟鸣!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试试!我发誓,要叫你全家偿命!”

    可在此时此刻的贺钟鸣眼里,佟暄不过是一头无能狂怒的狗熊,除了放狠话,也别无他能了。

    嘁,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护不住,就会一张嘴吓唬人,算什么男人呢?

    贺钟鸣心中轻嗤,“行行行,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你我有什么冤仇,都待到我见过了范灵乐再说吧。”

    他大笑着扬长而去,只留下佟暄拳头砸门的声音,在身后响彻。

    “咣咣咣”!他狠命捶门,被拔了指甲的手指又渗出新鲜的血液,可指尖的那一点痛远不及心里的痛。

    “贺钟鸣!你他妈敢动她试试!”他狂叫,恐惧到极点的声音在牢里回荡。

    “别喊了,人早都走了。”隔壁牢房的偷窃犯不耐烦地咕哝一句,翻个身又继续睡。

    他停止了呼号,剧烈喘气,一种后知后觉的惊恐将他彻底淹没,凉气从脚底板蹿起,直顺着脊背往上爬。

    跌坐回榻上,眼神空洞无光。

    他恨,恨自己的无能,一个无权无势、不被人承认身份的太子,不过一个花架子罢了,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护不住,他到底算个什么?!

    权势,他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体会到它的重要。他为自己曾经动过的想要在这小小浔阳县过那种平淡夫妻日子的想法而感到可笑。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弱冠之年,他都必须要顺利回京,名正言顺地坐回他的太子之位!

    他攥紧了拳头,眼神一凛,寒光慑人。

    只要他贺钟鸣真敢动范灵乐,他务必要让他贺家,根苗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