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喜事
    阳七赔笑一声,两手拢袖,半躬着腰,“规规矩矩”地跟在涂槐身后进了门。

    少城主绥玉的书房布置得十分简洁雅致,因爱香道,书房一进门就看见书案两侧置着两尊青铜莲花香炉。

    青色的烟雾缭绕书案,袅袅娜娜,颇给此间添了几分出尘之感。案后的女子提笔似在批改文卷,听见响动抬起头,对阳七笑道:“来得倒快,你等等,我把这卷批完。”

    阳七跽跪下,恭敬地行了个伏礼,而后安静地垂首侯在末席。不一会儿那女子就改完了手上的帛书,涂槐膝行着上前接过,放在一旁。

    “你到府库也有几日了,感觉如何,可还习惯?”

    “回姬上,小人在府库一切都好。”阳七恭顺地答道。“主簿对小人极为照拂,同僚友善,谢姬上问询。”

    “嗯。”少城主绥玉应了声,手上似乎拨了拨旁边的香炉,馥郁的木质香气更加浓郁。过了会儿又道:“你有个妹妹是叫阿贞吧?”

    阳七心头一动,原来竟是十三的事,面上仍恭声应道:“是。”

    “我听明儿说过,是她族学里的伴读。她很喜欢那孩子,说是学问也好,长得也好,哪里都好。”绥玉慢悠悠地说道:“内子好奇,前日子就叫来看看,也说是好。既然都说好,那就让阿贞随明儿去阐京六库学吧。”

    阳七一愣,不由抬起头。侍奉在绥玉身边的涂槐也是满脸震惊,唯有坐在案台中间的女子眼角含笑。“稷吏,你觉得如何?”

    令国阐京可称得上当今天下最为风雅富庶之地。自大衍国灭,半数以上的文人雅士都移居阐京,单是京中任一族学都不知比他处好上多少,何况为王公贵族所备的六库学了。

    阳七自己学问不好,勉强认几个大字,里子里还是武妇一枚,可她就喜欢学问好的!更别提这即将前途无量的是自家妹妹了!

    阳七内心激动,几乎想也不想地“砰”地给绥玉叩了一首。“姬上大恩,小人没齿难忘!”

    绥玉又笑了。她与邯王姬是唯二两个阳七亲眼见过的贵女,可与王姬相比,同样实权在握的少城主在气质上却极为不同。她年过三十,比阳七年长不少。少年人的锋锐已从她身上淡去,无论对谁说话总是慢声细语的,每个动作都精雕细琢,风雅得恰到好处。

    听说阐京的贵族文士也大都如此,阳七知道自己这辈子怕是学不来了,但远远瞻仰一下总是可以。

    “既如此你回去就和令妹说了吧。”绥玉放下金拨子,白色滚着鹤纹的锦袖拂过案脚,柔顺地搭在她膝上。“一切学资宿食稷吏不必担心,行礼准备些贴身常用之物便好,其余自有仆从安排。明儿会在入秋后动身,时间充裕,稷吏可慢慢准备。”

    如同被天上下的金饼子砸到头,阳七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后来绥玉又聊了几句琐事,便体贴地令她下去了。

    出了门,阳七直到走进府库院子才回过神,紧接着一蹦三尺高,吓了从库房出来的老主簿一大跳。

    “猴似的!整日里上蹿下跳!”老主簿老得眉毛都白了,瘪着嘴扯着公鸡似的脖子嚷嚷,“明日给你屁股上栓根绳,让你再蹦跶!”

    老主簿脾气坏,心肠却好。阳七给府库看门时曾和主簿聊过几嘴她曾在商队做工,老主簿就记下了,当时并未出言,过了好几年正巧有个库吏要另谋高就,她便去向少城主举荐,把阳七顶上了。

    这还是阳七前些日子才知道的,不然她还纳闷,就算少城主对她印象不错,可对方怎么知道她还会点货看账啊。

    把主簿好好安抚了一通,阳七这才咧着嘴丫子快手快脚地把今日手上的活计干完。等收工的磬声一响,阳七拜过老主簿,蹭地下便窜没影儿了。

    阳七之前虽然买了头驴,但基本上都是赁给别家做工的,平日回家还得靠脚。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到城墙根的小院儿,此时十三还没从族学回来。院子里安静得很,阳七却是一进门就大着嗓门嚷嚷得鸡飞狗跳。

    “来来,今儿个家里有好事,杀只鸡!不,杀两只!炖他一大锅,给邻里也送去。”

    阿弃被阳七吵得小跑着从屋子里钻出来,还是满头雾水,就看自家女人笑得像个二百五,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抱着他亲了一大口,亲得阿弃腿都软了。

    “再去打壶酒,要烈的,今天咱几个好好庆贺庆贺!”

    阿弃被阳七塞了一把铜豆子,蒙蒙登登地出了门。他其实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对方在高兴个什么,不过他向来是个乖顺的,阳七让往东绝不往西,此时也只得身怀“巨款”,到酒肆置办酒食。

    待到十三回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一进门她便感觉家中气氛颇不寻常,正迟疑地杵在门口想要不要先观望片刻,看看她那阿姐又搞出什么幺蛾子,就见着门帘子一掀,阳七风风火火冲出来。十三顿感不妙,还没等把迈出去的脚收回来阳七就先看到她,霎时眼睛一亮。

    “嗳——小十三——姐的亲亲乖宝儿,快到阿姐怀里来!嗳你跑什么!”

    十三撒丫子就跑,没跑两步就被阳七捉猪仔似的捉回来,扛在肩上,边哼歌边往屋里走,仿佛过年就等着褪毛下锅。十三连踢带打,十八般武艺用尽阳七还当是给她挠痒痒,怜爱地拍了拍她小屁股,最后女孩只得伸展为一条死鱼,筋疲力尽,爱咋咋地了。

    屋里已经摆了满桌的菜。阳七家小,人口也少,并不讲究分案而食。把能摆东西的案台都翻出来,丰丰盛盛上了一大桌,过年都没这般隆重。十三被她姐端正地摆放在案台前,像个等待沐浴香火的泥胎像。而后阳七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今儿个家里摆这一桌酒,是为庆祝咱家十三即将有大出息啦!”

    阿弃十分捧场地用食柶当当当地敲着陶碗为阳七助威。

    有人配合阳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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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兴致更高了,她干脆站起来挥舞着手臂,激动得唾沫星子满天飞。

    “我们这山里出来的野民,想不到有一天能去阐京六库学!”阳七又灌了一大口酒,十三这才发现阳七已经有些喝多了。“阐京六库学啊!天下谁人不想去拜读那个什么……圣贤书!绥城这么多人,偏就只我阿妹去得!”

    阳七隔着案台直接托着腋下把十三拎起来,抱在怀里又搂又蹭,把十三气得,死命推对方亲过来的脸。

    “哈!不愧是我阳七的妹妹!又出息,又能耐,生得又好,哪里都好!”

    挣扎得脸都憋红了的女孩愣了下,悴不及防和阳七看个正着。少女五官都被她推挤得变形了,简直丑不忍睹!但她快活得仿佛眼睛都带笑,骄傲得恨不能要宣布给全天下知道。

    “这就是我阳七的妹妹!我阳七的妹妹!”阳七对准发呆女孩的脸蛋狠狠啃了一口。“亲哒!”

    沾着半边口水,十三慢慢捂住脸,低下头,头顶上似乎“腾”地一下冒出腾腾热汽。还没等她缓过神,那活猴儿似的阿姐就“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十三转头一看,竟是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还在一旁敲碗傻乐的阿弃吓得嗖地窜起身,支着手去瞧趴成了大字型的女人。十三也被带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才才把腿从阳七肚子底下拔/出来。

    “没出息。”女孩用脚蹬阳七挤成饼形的脸。“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六库学有什么好稀罕?

    阐京有什么好高兴?

    我可是要离开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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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七觉得十三最近在生她的气。

    小孩子家总是没个长性,就像六月的天气,一会儿晴一会儿雨,可她家十三却十分有长性,一生起气来简直没完了。

    却也不像一般小儿哭闹,十三生气的方式就是不理你,不看你,全身上下每根汗毛都写着嫌弃你!

    阳七是个心大的,反正嫌弃就嫌弃吧,从那小儿还不会说话就会嫌弃她了,也都习惯了。

    结果十三更生气了。

    这可把阿弃急坏了,他自是希望姐妹俩一辈子相亲相爱的,结果一场酒吃下来,家里的小祖宗不但不高兴反而闹起了脾气,家里的女主人不但不去哄,反而日日早出晚归,连休沐日都不着家。后来十三干脆不回来了,少城主特地为次女明少姬请了位师资在家中日日延讲,为去阐京六库学做准备,十三便留了封书信就此住在城主府。阿弃本以为阳七会去把人接回来,却不想阳七还挺高兴,笑呵呵地抱着他说果然是喝墨水长大的小崽子,离家还知道写封信,想当年她可是连屁都没放就离家出走的。

    可怜阿弃有话说不出,都给气哭了,阳七还当是她床上功夫厉害,更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