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鸡飞狗跳地过了一个月,眼看绥城太夫人的寿诞将至,时节也入了白露,天渐渐凉起来。
阳七仍旧每日上班点卯,收工就和同僚们吃吃酒,三天两头再去勾栏院骚扰那位落魄游侠。游侠却懒着理她,后来才辗转打听到她是从兴国都贵族府上出来的,院里的人都叫她兹女,至于真实名姓却不得而知。
兴国已经是令国十年来灭掉的第五个诸侯国。以白国为始,随后的孟织,参国,胥江国到如今的兴国。在令国国内有闻名诸侯的大将柴越,而附属国中最为得力的,便是邯国三王姬邯疆。此次兴国国灭即是邯王姬疆坑杀兴国主力,而柴越入都屠了城。
三年来阳七在绥城府上当差,多少也听到了些这位王姬杀神的传闻。她乃邯国嫡后所出,血统尊贵却不得父喜,幼年多次遇险险些夭亡,后来被邯王早早打发到令国做令王御行僮使。不仅是对宗主国示好,更给邯王室摆脱掉一个大/麻烦。
到家族的宗主家做僮使也算是当今贵族中非继承人子女的一个普遍出路,不仅可以在宗主家打开门路,有利仕途,得惠于宗主的交情,日后在家族中也能有更多的话语权。
凭着赫赫武勋,如今的邯王姬疆在邯国已经不必对任何人低头了,听上去当年邯王似乎为这位王姬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除了令王有个举世皆知的恶癖。
——专爱狡童娈女贵姬人夫。
传说孟织和白国甚至因此灭国。
这些王族贵女们的传闻逸事毕竟离阳七太遥远,她现在只是绥城的小小库吏,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十三塞到六库学里念书,然后养几个得用可信的门客,有一天拥有自己的封地家名。
当今世道庶民只有名,没有姓氏,只知父母,不知祖宗。生如浮萍,死如飘絮,故而升为士族拥有可以传承的封地以及家名,才算是真正在世上有了根基,这也是庶民们不敢奢望的梦想。
彼时在山中阳七颇有几分天老大我老二的气势,觉得只要出了山凭她的本事大手一挥便可封侯拜相。可自从真正在绥城出仕,看到官场故吏的盘根错节,山野庶民的人微言轻,才知道曾经想法有多天真幼稚。可阳七天生是个不认命的,大不了就比那些生来富贵命的姬上多花几倍几十倍的时间。往前数几千年,哪个贵族祖先不是山上打猎土里刨食的?
家里阿弃听不懂她这些宏图大志,又不好和城主府的同僚讲,于是每次去勾栏骚扰兹女时这就成了必备项目。
兹女握着酒壶,塞了满耳朵在她看来少女不切实际的异想天开,心道她怎么就认准了自己不会把这话往外传,像是觉得同她是一家人了般。
思及此她便笑起来。恍惚年少时也有那么个女子,每当自己从些个见不得光的差事里归来,都能看见她等在太女府花园里,然后拉着她彻谈整夜。她像是生来就立在阳光下的树,茕茕孑立,品行高洁,不畏风霜。
然而……
然而。
“兹女,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见兹女走神,阳七不高兴了。伸手抢了她酒壶抱在怀里。
“你再睁着眼睛做梦我就不给你酒了!”
——你再白日做梦我便不与你酒了!
阳七眼睁睁看着那深藏不露的大侠先是发了一会呆,而后突然双手撑地仰面而笑,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
抱着酒壶,阳七心道不至于吧,我不就抢了你一壶酒,又不是真不给你喝,你怎么还哭了!
于是别别扭扭地拿了兹女面前的酒碗倒了满满一碗酒,端到她面前。
“喏,都给你。你可快别哭了!”
隔开端到她嘴边的酒碗,兹女深吸一口气,一抹脸,也止了笑。她双肘支在膝上,低下头。长长的发滑下来遮住她的眼。
阳七:这又怎么了!
兹女不说话,阳七也不敢动。多年在深山打猎的经历令她有种天然直觉,仿佛坐在自己身边的是头危险的猛兽。
“你说……想让我侍奉于你?”
阳七精神一振,忙坐直身体,眼巴巴地道:“你可愿意?”
又是好段时间沉默,阳七却十足有耐性,动也不动地等着,就如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这时兹女抬起了头。
又是那双烟灰色的瞳子,如同某种冷血动物无声的窥视,她看着黑瘦懵懂,却有着不切实际可笑野心的少女,心里忽而产生一种扭曲的快意。
她捋了把遮住眼睛的长发,甚至带了三分引诱的轻声曼语道:
“我出身兴国,曾侍奉于先太女座下。”
兹女顿了顿,见阳七还是直勾勾看着,似乎丝毫没意识到太女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心中一哂,兹女再次开口。
“彼时,吾有一友,心如冰晶,学如玄渊,辩机锋锐,师从大贤。学成归来一心想辅佐明主,振兴吾国。”
不过如今兴国已亡,她这位朋友的努力结果不言而喻。
果然,兹女接着道:“彼时,吾友少年意气,忠言耿介,尝献太女以良策,平国内风波,保太女之储位。合纵连横,令诸强不敢妄动。”
仿佛忆起好友曾经英姿勃发,舌战群英,兹女唇角微微上扬似乎就要露出一个笑。然而这笑容终究被从中截断了。
“可叹,未遇明主,一腔忠义不过为他人做嫁衣。与奸佞同臣,生生如珍珠混鱼目。如此,太女一朝得势便忘乎所以,横行无忌,枉顾劝诫,任人唯亲。直至异国赠美,于床笫之间谗言相污,佞臣在侧,勾结内帷百般构陷,终究被那恶主顺水推舟,折了这功臣良相。什么山盟海誓,君臣相得,永不相负……最终落个满身污名,一生落拓,国破家亡。何其可悲!可笑!可怖!”
兹女闭了闭眼,仿佛将满腔悲愤硬生生压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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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吾友亦流落绥城,我却不能见她,不敢见她。”兹女双眼仿佛没有焦点,她如梦呓般对着空气喃喃:“我叛了国,以此交换保她性命。她未婚夫郎因此自缢身死,我却用他剩余族人的性命逼她发誓不可自戕。可我不能去救她,我与一人有约,我怕那人还在看着她,我也无法带她出绥城。阳七,若你能救得吾友,我此身此命,刀山血海,皆奉于你。若你让她死了——我就杀了你。”
兹女与阳七讲如今她那好友身在何处,又讲了许多往事。除了觉得兴国王族从上到下皆为蠢材,亡得不冤。阳七却也想不明白,若那女子真如兹女说的般聪明厉害,怎会遭小人构陷,落得如此下场。
不论如何,只要保那女子不死,兹女便承诺奉她为主。至于说要弄死自己……阳七觉得,她是认真的。
但这种威胁和曾经无数次与野兽以命相搏来比,倒也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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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说过,凡是做女子皮肉生意的皆为勾栏,男子为伎馆。但还有一处地方却连勾栏伎馆都不如,那是穷得上不起勾栏伎馆,专为南来北往贩夫走卒准备的——暗娼。
来绥城三年,阳七混迹市井去过不少下三滥之处,却还真没去寻过暗娼。一来她喜好男子,不明白半老徐娘亲热起来有甚意思。再者她家有娇郎,何必花钱去些不干不净的地方?
循着兹女给的地址,阳七从城南横跨整个绥城,来到城北贫民聚集之地。一到城北一股说不清是什么味道的恶臭飘散出来,阳七皱皱鼻子,还是一头钻进沿路搭满窝棚的窄巷。
若说绥城乃新城,本是没有这么多贫民的。但绥城主心善,哪里遭了灾游荡而来的流民,只要愿意在河堤做工三年便可在城里落脚。久而久之城北就塞满了小偷暗娼三教九流,而那位来自兴国的落难士女如今也在此处。
昨夜绥城刚下过雨,狭窄的小巷里污水横流,不知是屎尿还是什么别的污物。头顶的天空被两侧支出的各种木板茅草勒成细细一线,黑色的青苔爬满墙角。偶尔能看见光着身子的小儿蹲在黑乎乎的窝棚里,露出一双麻木冰冷的眼睛。
阳七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这总让她想起曾经的自己。
在城北绕了半个时辰,阳七才好不容易找到墙上挂了块破烂红布的巷子。那其实也是一间间用木板和零碎石料土坯垒起来的窝棚,歪歪斜斜,狭窄逼仄,仿佛下一场雨就要被冲塌。此时时辰还早,未到暗娼们起床做生意的时间。只偶尔有几个起得早的端了盆,胸前垂着两只面袋,睡眼惺忪地瞅了阳七一眼,哗啦一声将污水泼到巷子里。
阳七想,就这般腐烂到根子里的地方,那女子怎么活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