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故友
    兹女友人所在的娼馆是东数第三家。她不识得对方,可兹女说,只消见到,她便能认出是她。

    果然。

    阳七一眼认出了那名女子。

    她坐在一颗茂密的大槐树下,午后的光透过枝叶落在发间,像一泓洒了金光的河流。她仅有一件麻衣蔽体,修长纤细的腿从过于短小的下摆处伸出,带着一点引人摧折的肉/欲。

    然后,阳七的瞳孔缩紧了。

    那双美丽的腿,没有膝盖。

    似乎听见门外的声响,女子回过头。她还很年轻,看起来比阳七大不了几岁,面容尚残存着几分少女的稚嫩。她的皮肤雪白,眉色很重,按说这种相貌多会给人眉目锋锐之感,但却不知为何显得寡淡。她的颊上竟未带着战奴的黛色刺青。

    “这位姐儿今个这么早就来啦,娘儿们都还没起呢!”门前来了客,娼馆的老鸨便从棚子里钻出来,坦着鼓胀的胸脯,挺着肚子,腰间只围了条遮羞的布巾。“这是看上我家哪个花娘了?一次只要半枚铜珠,或半斛粟,随你怎么折腾都行,她今天啊可就是你的了!”

    阳七上前几步站到女子面前,女子似乎嫌她挡了阳光,不适地微微避过身。

    “哎呀原来是看上我们朱勾啦!”

    老鸨一拍巴掌,热情地凑上前。眼前嫖客身上穿着虽不富贵却也体面,想来是在哪家府里供职。她一打眼就叫了个高价,若不然以往睡个花娘只要半斛豆就够了。

    “朱勾可是我们这条巷子里最漂亮的花娘,连那城南勾栏院里的姐儿都比不上她一根脚趾头。你看看她这皮子,岂不是比贵族家的公子还白上几分?”

    没理老鸨的聒噪,阳七在女子身边蹲下来,女子随着她的动作垂下眼。

    她的手放在对方残缺的膝盖上。

    女子的腿稍微抽动了一下,又止住了,她仍是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阳七。

    “你叫朱勾?”

    女子没应,反而厌倦了似的别开眼,转而又去看脏污不堪却被阳光映射得满眼璀璨的庭院。

    “你叫朱勾。”

    老鸨在旁边看得尴尬,生怕阳七嫌朱勾冷淡,连忙上前打圆场道:“你别看她不说话,但在床上是会叫的。”又上前要拉朱勾大腿。“你看她这里长得也好……”

    “闭嘴!”

    阳七反手给了老鸨一个嘴巴,她身上有功夫,老鸨摔了个屁墩,脸当下就肿了。

    “你……你你……”老鸨又气又怕,浑身直哆嗦。她尖着嗓子叫道:“你知道我主家是谁吗!”

    “谁?”阳七上前一步。“说来听听。”

    原本看起来黑瘦平凡的少女身上似乎突然渗出血气.她弯下腰一只脚踩在老鸨胯间的遮羞布上,突然咧出个笑。

    “我看上这花娘了。你给个价,我要带她走。”

    老鸨从没见过这么做买卖的。

    但又着实怕得紧,那少女似乎反手就会插她一刀。

    这些在城北做暗娼生意的其实都是绥城黑户,如同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城主虽发善心让她们在城中落脚,不至于露宿荒野被狼叼了去,但说起来她们的命和死人没什么差别,无户无籍,就算阳七此时把她当场宰了也不用偿命。

    老鸨抖着颇有几分色厉内荏,这朱勾乃是馆子里一颗摇钱树,是她的主家亲自送来的,据说是得罪了一位贵人才被打发到此地。因她皮肤白皙生得俊俏,每晚总有五六个女人排着买她。若她走了,那自己岂不是要喝西北风去?

    “朱……朱勾不卖!不卖!”老鸨瞪着眼睛叫:“你若要买就拿……”她卡了个壳,张嘴说出她能想到的最多钱财。“就拿一块银饼!不还价!”

    阳七嗤笑一声,心道这婆娘可真敢漫天要价,她怎么不说要一座金山呢!

    “我……我主家可是长史冯元大人!我每月底都给她送五十个铜珠的月钱。我、我要死了,她定和你没完!”

    阳七皱皱眉。冯元那人相传心眼比针尖都小,在绥城极有势力,听闻她在城北确实做些抽利钱的生意。若真让老鸨回头告一状这仇搞不好就结下了。但若干脆杀了这老鸨……

    老鸨被阳七看了个哆嗦,险些憋不住尿。

    ……也有些不值,毕竟自己一家都在绥城长住,十三入秋还要和明少姬去六库学。

    思前想后,阳七一咬牙,揪了老鸨脖子道:

    “走!和我去取钱!”

    阳七总算在宵禁前赶回来。

    想起老鸨捂着心口仿佛要被银饼砸晕的表情,阳七就恨不能给她飞脚让她真去晕上一晕。

    章母在绥城内也有商队的落脚处。阳七和那里的管事说了,又出了字据,管事便很痛快地付了银子。阳七让那管事作见证,当着老鸨的面立下字据,两人用红泥画过押,朱勾从此就是阳七的私奴。管事发现阳七花一块银饼买的就是个暗娼,看着她的眼神像看个疯子。

    阳七也觉得自己搞不好真疯了。

    顶着落日余晖,阳七背着朱勾一步一步往家走。当听说自己被阳七用一块银饼买下时朱勾愣了愣,除此以外即没欣喜也没反抗。阳七觉得朱勾虽然活着,但她的心却像是死了。

    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阳七到家时就有些晚,阿弃早就在巷子口等着了。见阳七背着个大活人回来阿弃吓了一跳,颠颠跑过来围着阳七两人转来转去,被阳七撵到一边。

    “饭煮好了没,我都饿死了。”阳七不想提那一块银饼的事,颇有些色厉内荏地嚷嚷。“再去烧锅热水,吃完饭我给朱勾洗个澡。”

    阿弃心思简单,好奇过也就罢了。听见阳七吩咐立马回灶房烧水,饭食都是做好的一直热在灶上。等阳七把朱勾放下,饭食已经上了桌,倒没什么鱼肉,但结结实实蒸了一篮粟面饼,还有两碗豆饭一锅蛋汤。佐上三四样应季小菜,是平常人家颇丰盛的一顿了。

    阳七看过很满意,觉得没丢了自己的脸。转头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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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勾手里塞了只饼,又盛碗汤给她。

    “吃吧,吃饱了好洗澡。”

    朱勾看看自己手里的饼,低头咬了口。

    见她吃了阳七不禁松口气,她可真怕对方突然想不开来个绝食。

    往后好长段时间都要在一起生活,阳七暗想得给自己发疯似的巨款买朱勾找个站得住理由。总不能把兹女抖出来,又不是不想活了。

    阳七边吃边想,等吃得差不多了也打出个腹稿,于是放下碗,真假参半地对朱勾拱手道:

    “我名阳七,本在稷坂山打猎为生,后出了些变故,辗转来到绥城,现今任绥城府库曹吏。我虽出身微贱却也希望日后能有自己家名封地,做个城主国主。听闻你本是贵族府里出身,便想拜你当门客,也好为我谋划一二。我家虽没什么钱财,但即诚心邀你入门,就定不会弃你。日后但凡有我一口吃的,便有你一口吃的。我吃饭,就绝不会让你喝粥的!”

    朱勾最初还很心不在焉,听到阳七说要建城立国表情就有些微妙,等到说绝不让她看着干饭只能喝粥,那脸上的一成不变就有些挂不住。然而生动的表情仅有短短一瞬,下一刻似乎又被拉回现实。她放下碗,连眼睛也闭起来。

    阳七看着急死了,这下家里装俩哑巴,干脆憋死她算了!但又不敢逼得太狠,此时来说只需朱勾好好活着就谢天谢地了。

    用完夕食阿弃把碗捡下去,灶房里的水也烧好了。阳七家小门小户,春夏洗澡多是在井边冲冲了事,但看朱勾病恹恹的就担心洗澡洗出个风寒来,于是老实烧了水,又把朱勾抱到温暖的灶房里。

    朱勾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抱来抱去连眼睛也不眨一下,阳七胆子大起来。为了穿脱方便,也没人会特地给暗娼裁衣裳,朱勾身上的麻衣其实就是一块布上掏两个伸胳膊的洞,腰上拿绳子绑了算作腰带。阳七一拉绳子衣襟敞开,整个身体便一览无余。

    她可真白。

    这是阳七第一个念头。

    和少城主绥玉后天的养尊处优,或者十三天生丽质都不同,朱勾身上像是种常年不见天日的冷白。阳七把朱勾放在灶台旁边的木墩上,自己提着桶蹲在她身前,一抬头,发现朱勾也在垂着眼睛看她。

    阳七下意识咧嘴露出个笑。

    朱勾还是垂眼看,看得阳七都有些不自在了,只好挠挠头伸手试试桶里的水温,拿起瓢浇点水在她膝盖上。

    “疼不疼?”

    水珠慢慢滑过原本该有膝骨的可怖疤痕,半晌,朱勾摇摇头。

    阳七就放心了。养朱勾就和养个孩子似的,当年小十三都没这么麻烦。此时阳七却也不觉得麻烦。既然朱勾表示膝上的旧伤不疼,阳七舀了水站起身抓起朱勾长发让她低头,从她头上浇下去。

    她觉得朱勾抖了一下。

    不知怎的阳七突然伸手摸了摸朱勾脑袋,她也是下意识的反应,摸过自己都愣住了。但摸也就摸了,又没摸什么不该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