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志向明朗
    “‘上不正,下参差①’,可惜孙家先祖创下的基业就这样葬送在了这对父子手中。”文惠帝边摇头边慨然道。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仅有自个能听见,林蕴霏于是问道:“父皇在嘀咕什么?”

    文惠帝敛神道:“朕想说,你且放心,孙益平那小子对你不敬,朕会为你向孙家要个说法的。”

    “那便多谢父皇为女儿主持公道了。”林蕴霏清楚他的自言自语绝不是这句,面上佯作不疑有他。

    “对了,朕还有一事想要问你,”文惠帝好似临时起意,随口一问,“朕瞧这段时日你往临丰塔跑得挺勤,从前你不是对神佛卜筮之事不感兴趣的么,怎么转了性?”

    自头次与谢呈见面后,林蕴霏便为这避不可避的一问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父皇此言差矣,儿臣从前不信神佛不过是机缘未到。”林蕴霏双掌相合,置于胸前,垂下纤密的睫羽只露出半个乌黑瞳仁,这是她观察谢呈习得的。

    “何出此言?”文惠帝打量着她变得颇为沉静的眉眼,问道。

    “近日女儿也不知是怎的,白日小憩与夜里歇息时总犯梦魇,每每醒来身上冷汗骤止,仿佛从水中捞出,”林蕴霏解释道,“毓敏姑姑替我轮请了四五位大夫来瞧,奇也怪哉,他们皆说我的身子并无大碍。”

    “儿臣想到之前母后难以安枕时,父皇为此去临丰塔请国师卜筮设坛,结果颇有成效,因此儿臣也去寻了国师算了一卦。”

    “他替我占出的是剥卦,说是年岁交替之际心魂易受阴气侵袭,但好在‘无咎’,只需自然度过,待气候暖和时便会转好。”流利地将谢呈教与她的话道出来,林蕴霏抬眸去看文惠帝的反应。

    对方有意无意地把着腰间的玉佩,使那穗子一跃一跌地晃,那是叫她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儿臣当时听罢觉得国师这玄之又玄的话术是糊弄人的,而后几日暖阳高照,儿臣白日里真的不再犯魇,夜里惊醒盗汗的次数也大大减少,”林蕴霏啧啧道,“儿臣这才意识到国师道行之高,便又去寻了国师谈论玄理,对通神之事大为改观。”

    文惠帝听罢佯怒道:“你啊你,身子不爽利竟也不同朕说,外头的大夫究竟不比宫中的太医细致,一会儿朕传太医替你瞧瞧。”

    “不用了,儿臣这不是没什么大碍么,”林蕴霏明白他这是信了自己的话,道,“父皇不信那些民间大夫便也罢了,总不会不信国师卜筮的本事吧。”

    “国师年纪虽不大,在律历卜筮之道上的成就却是一点不输当年的庆平大师,”文惠帝紧压在眼上的眉几不可察地一挑,“这五年来大昭各地发生了几场天灾,若非国师事先料到令朕做了准备,罹难流离的百姓恐要多上几倍。”

    “国师是苍天降于我大昭的谪仙,朕对他说的话无有不信。”

    若是前世的林蕴霏听到文惠帝说出这句话,心中定觉得他昏聩,居然会如此信任一位故弄玄虚的神棍。

    但如今的林蕴霏目睹了上一世谢呈的能耐,更与谢呈有了直接的交锋,她很能理解缘何许多人未有见过谢呈却为其所心折——若当神棍也分境界高低,谢呈绝对处于巅峰。

    她不仅理解,而且感到窃喜,文惠帝越是相信谢呈,立于谢呈身后的她行事便越发方便。

    “国师确实是高人,儿臣亲身见识了他的本事后,才知自己以前是有眼无珠,”林蕴霏顺着他的话讲,趁机为她日后去临丰塔铺路,“不瞒父皇,儿臣近日在闲暇之余自省,发觉自己往日总爱耍小性子,做了不少令父皇与母后操心的糊涂事。”

    “儿臣深感惶恐,打定主意要改变不好的脾性。思来想去,向国师这般冰清玉润的人物勤加请教不失为一个好门路。前日去临丰塔时儿臣便对国师言明了心中所想,他也准许了我的请求。”

    文惠帝闻言稀奇地睃了她一眼,道:“你今日说出这样一番话,倒是叫朕格外刮目相看。你肯有向好的心思,国师那儿也答应了,朕没有不赞同的道理。”

    “朕倒要看看以你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这次能坚持多久。”

    “不过,你需记得,国师喜静,临丰塔亦是静谧之地,你在临丰塔内要管束好行止,切不可对国师摆公主架子,”文惠帝温言嘱咐,“凡事都要以国师的意愿为先。”

    “是,儿臣会谨遵父皇的话。”

    走出清宴殿,林蕴霏目光对上殿外候着的太监,对方手上比她来时多出一个木盘,盘中放着个精致又不俗气的白玉如意纹香盒。

    “这是?”林蕴霏问道。

    太监低首回答道:“适才殿下与陛下在殿内谈话时,漪秀宫的淑妃娘娘着人送来了她亲手调的安神香。近日政务繁多,陛下思虑过度,夜里不点上安神香总是睡不安稳。”

    是了,淑妃可是制香调香的一把好手,甚至有些香连太医都辨不出,她却能别无二致地调配出来。

    赵皇后在和春宫内常点的香也是出自她手。

    林蕴霏略略颔首,道:“淑妃娘娘真是有心了。”

    快行至紫宸门时,林蕴霏瞧见远处有一批穿着深红色官服戴着笠冕的人怀抱着书卷走过去,偏头问陪同的太监:“我瞧他们是翰林院的学士吧,怎的一个个行色匆匆?”

    “想是殿下忘了吧,再过几日便是一年一度的春试了,待到四月还要殿试,这些时日礼部与翰林院皆为此事忙得不可开交。”

    林蕴霏确乎忘了这是个对天下读书人来说尤其关键的时节。

    自重生后,事情接踵而来,她几乎没能消停过,是以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这太监是个机灵的,见她好奇,多说了两句:“今上注重对菁莪的栽培,欲为朝廷广进人才,底下的官员深知此事紧要,也都尽心尽力。上下啐啄同机,大昭自然会长盛不衰。”

    这便对上了!林蕴霏适才心中还纳罕,文惠帝单是处置孙进与吴延庆两人的事应不至于忙得顾不上她,原来同时在操持科考这桩大事。

    那么文惠帝不急着定下户部侍郎人选的另一个缘由便显现了,他这是要在殿试上拔擢新人。

    毕竟那些才结束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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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寒窗苦读、还未真正入仕的青年才俊们好似一张张白纸,最容易被提携之恩冲昏头脑,可供权贵任意描画成斑斓颜色。

    文惠帝想要一个全心全意为己所用的户部侍郎。

    林蕴霏从那群学士身上收回了眼,对大监道:“多谢公公告知。”

    “公公有一张巧嘴,怪道能得父皇宠信,”她一挑唇角,“翰林院虽处禁中,办的却是前朝的差事,公公在父皇面前还是不要提起今日的见闻为妙。”

    她说这话的初衷不是好心提点他,而是不想让文惠帝知晓她在关注前朝的动向,不过顺水推舟留个人情,亦没有坏处。

    太监瞳孔一缩,意识到他的多嘴,对掖着手举过头顶,诺诺道:“小人多谢殿下提点。”

    林蕴霏没再应他,将适才脑中细碎的想法过了遍,兀地抓住了一点灵犀。

    “公公,本宫突然想起一件要事,需要折返去办,”林蕴霏语速略急“本宫身边有侍女作陪,就不劳烦公公跟着了。”

    “是,那奴才便先行告退。”太监的一颗心还在为她那句提醒吊着,此刻不论林蕴霏说什么,他都会道是。

    走出几步后,楹玉见林蕴霏一直偷瞄着那个太监的去向,由此察觉到她的别有用心:“殿下是真的要折返吗?”

    “当然不是,我要去的是临丰塔。”待走到那个太监瞧不见的地方,林蕴霏调转方向,往崇敬门走去。

    *

    “殿下想要创办女学,拔擢女官?”谢呈听罢林蕴霏的话,将茶盏叩下,手指不自觉地捻了捻平放在桌上的拂尘。

    “没错,国师曾问过我打算继续拉拢谁作为我的势力,”林蕴霏眸中不再有当时被问后的踌躇,“如今我想好了,朝堂上那些男子一个个眼高于顶,不会情愿为我所用。与其拉拢一群尽管有才却与我异心的人,倒不如亲自扶持起一批忠心的人。”

    “若说普天之下谁最能理解我想要夺权的心,自然是被困深闺身不由己的女子们,是以我欲笼络天下女子,让她们成为助我上青云的羽翼。”

    谢呈看着她那双莹然得叫人心颤的眸子,猝然别开眼:“大昭内虽无明令说女子不得入学堂,但这么些年来低门小户家的姑娘碰不到书,高门大户家的姑娘皆是请先生到各自府上教书,且念的更多是女则女训,久来已成众人默认的规矩。”

    “先不谈殿下想要打破这个既定的规矩有多么不易,现今天下识文断字的女子本就不多,饶是殿下明日就让女子们进女学修习,她们想达成可与那些以科考入仕的男子媲美的水准,至少也得花上数年光阴。”

    “京中格局日新月异,殿下如何等得起她们成才?”谢呈话中内容像是泼冷水,但林蕴霏清楚他不过是就事论事。

    “国师的顾虑不无道理,”林蕴霏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话锋一转,“可我并非要她们即刻成为能替我出谋划策的门客,十个她们,不,百个她们也比不上国师一个足智多谋。”

    即便知晓这是她的奉承之语,没想过用理智顽抗,谢呈为此眼波微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