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躬逢胜饯
    百姓们迟迟未等到上头的回应,自发猜起了陨星降落预兆着什么,随后就有人联想到最近皇城内闹得挺大的孙府侍妾案,纷纷传道:正是因为孙益平做了错事却没受到重惩,正是因为女子们身怀冤屈却没得到公道,上天为此事所不满,才降下凶星。

    而那位凭空消失的樵夫的娘子站了出来,道出一个新的消息。

    这位娘子说在陨星降落的前夕,她梦到自己忽然身在一片洞天福地,往里走见到清湖之上悬坐着一位身环瑞霭、头顶祥光的素袍女子。她未有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跪伏下去。对方于是问她可是有什么心愿。

    她左思右想,终究不敢瞒骗这位神仙人物,便道出心中不忿:她的夫君看似憨厚老实,背地里却拿着她辛苦织绢卖出的钱去/赌/窟/里挥霍,输光银两后回到家中对她与女儿大打出手,甚至还动了卖女换钱的念头。

    她几次想带女儿回母家,却被他持砍柴的刀要挟,只得作罢。

    若说她有什么心愿,便是希望她与女儿能逃离他的魔爪。听她说完后,那位素袍女子高深莫测地说了句“你会得偿所愿的”。她还没能问对方此言是何意,女子轻挥衣袖将她震出山洞外,她亦正巧从梦中醒来。

    她原以为这不过是一场黄粱梦,故没放在心上。哪知次日陨星降落,她的夫君成了头一位近距离目睹陨星的人,且于那夜无端消失在她的枕边,荒诞梦境真的得到应验。

    众人得知此消息后,猜测她梦中的那位素袍女子或许就是陨星所化,意图惩处世间伤害女子的男子们。

    总而言之,陨星一事被传得愈发玄乎、愈发激烈。

    一位进京赶考的书生听闻此事,执笔写下一篇洋洋洒洒的《述冤赋》,其中有句“千金愿市水中月,几文轻许妾同穴”毒辣地讽刺了孙益平与那位樵夫的恶行,而那句“不见头上明镜悬,但见此恨东流水”则道出那群女子的悲怨心声。

    这篇文赋很快传到了林蕴霏手中,她是在楹玉力荐之下才去读的。

    看之前她以为会是浮于表面、为争噱头的矫揉之作,不曾想字字珠玑,直击孙家的恶行,又言明女子处世之难,末处一句“须知妇人苦①,当为破陈规”鞭辟入里,切中世道不公之根源。

    “你可打听了这篇文赋是出自谁人之手?”林蕴霏读罢,抬首问道。

    “据说是一位进京参加会试的书生,他的名字……”楹玉想了好一会儿没能记起来,道,“奴婢有些忘了,只记得他好像姓江。”

    “对不住啊,殿下,不若奴婢出去再问一下吧。”

    林蕴霏叫住了她,将纸置在手边的桌上,道:“楹玉,不必去问了。假使他能在会试与殿试中榜上有名,我自会知晓他的姓名。”

    单是一篇文赋,或许是飞来神笔,还不足以令她非要结识他不可。

    “明日便是筠老夫人的寿辰了。”林蕴霏思及此事心中忐忑有之,但期待居多。

    谢呈那边已按他们的计划顺利推进,接下来该轮到她出手了。

    *

    虽有陨星的事情在前,但翌日的清远候府外却是车水马龙。

    林蕴霏挑起帏子往外看,各家的马车将这一条街完全堵住了,一时间谁都无法挪动一步。

    “今日京城内稍有些头脸的人都来了,一个个又携带着家眷,因此人格外多,”楹玉观察着她的脸色,道,“殿下莫急,奴婢这便下去叫前面的快些让出一条道。”

    “欸,我并不急,”林蕴霏忙拉住她,“今日是筠老夫人的寿辰,我怎么好在清远候府外摆威风,且等等吧。若是实在太慢,直接下马走一段也是无妨的。”

    楹玉道好,盯着她看了一阵子,没忍住问道:“殿下最后又加了什么贺礼啊?”

    林蕴霏狡黠一笑,藏了半截话:“一壶再普通不过的酒。”

    “酒?”楹玉总觉得林蕴霏不会送一壶简单的酒,添了句,“这几日奴婢都没见着管家的人影,殿下是不是派他去找了什么珍奇的好酒?”

    “算是吧,”林蕴霏转动眼波,吊她的好奇心,“一会儿你便知晓了。”

    最终两人还是选择下马而行,侯府门口迎接的管家见到林蕴霏,躬身对揖以迎:“见过公主殿下。”

    “烦请管家稍后在宴上替我将那壶酒呈于老夫人。”林蕴霏向他颔首,扬手命随从将贺礼移交给这位管家身后的小厮。

    “殿下放心,小的记下了,”向她做完保证,管家朝内高声喊道,“嘉和公主到。”

    由另一位围着红色头巾的小厮领路,林蕴霏跨过垂花门,瞧见两垂莲柱间雕着寿桃缠枝与五蝠纹,很是应景。

    过了垂花门后就此进入内宅,不同于府门的华丽与外院的恢弘大气,清远候府内宅的布置算得上简陋,双目所及唯有几座假山与一座凉亭,与林蕴霏几步一景的公主府全然不能相提并论。

    想来筠老夫人这位当家主母遵奉的是节俭持家的家风。

    林蕴霏由抄手游廊走至正堂,这便是筠老夫人设宴的地方,许多先到的客人已然坐下。

    王侯之家内办的筵席自然不会让客人随意乱坐,左右前后的席位该如何安排,此中藏有大门道:官员品秩、朝中派系、关系亲疏,这些皆在主人家的考虑之内。

    而作为今上的嫡公主,林蕴霏在此类筵席中向来坐在最邻近主位的地方。

    坐下后,林蕴霏端起桌上的茶水,借此动作环顾四周,目光最后定在暂且空缺的主位上。

    没等太久,席间客人几乎满座,管家见状下去通传。

    忽而感觉到一束难以忽略的目光灼灼烫在她的后背,林蕴霏偏头看去,抓获住来不及移开眼的对方。

    那是一个梳着双平髻的姑娘,鹅蛋脸上眉如小月,眸似双星,瞧着不过豆蔻年华。

    她坐在林蕴霏对面稍下些的位置,应是某位达官家的小姐。但奇怪的是,她身边没有父母作陪。

    林蕴霏前世与京中的小姐们来往甚少,因此通常无法将她们的姓名与面孔配上,对这位小姐亦是如此。

    难道是哪家的孤女?不应该啊,林蕴霏记得京官中只有一家小姐是孤女,但那位小姐自幼体弱,今年年初去了瓜洲休养,至今未有回京的消息。

    实在想不出此人是谁,林蕴霏便放弃了,继续直视对方。

    不过她能感受得到,这位姑娘的目光中没有恶意,只有好奇。

    “侯爷,夫人到——”管家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你打量我、我打量你的相互试探。

    林蕴霏循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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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穿着常服的清远候携着身着繁饰朝服的筠老夫人走到主桌,管家则跟在他们身后。

    与林蕴霏设想的样子大不相同,这位曾经叱咤沙场的筠老夫人既不高大,也不威猛。

    她是很明显的江南长相,五官标致,肌肤白皙,尽管年岁上来后面颊有些凹陷,仍能看出她年轻时定是位清丽的美人。

    寿星露了面,众人岂有安坐不动的道理,皆起身待两人开口。

    “多谢诸位今日肯赏光来姚府庆贺老身的寿辰,”筠老夫人拿起桌上的酒樽,浅笑道,“大家不必拘礼,只管吃好喝好,我先以此杯敬诸位贵客。”

    她借袖子的遮挡一口饮尽酒水后,翻腕将变空的酒樽朝向众人。

    林蕴霏自她出现后目光便钉在她身上。

    筠老夫人的眼角堆着褶皱,眸中淌着的是被岁月磋磨后沉淀下来的温和,抿着唇笑不见牙齿,举手投足间是一派叫人挑不出错的端庄风度。

    唯独饮酒的动作还有几分从前豪气干云的掠影。

    “我等幸逢胜饯,万望筠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众人一起讲出贺词。

    “诸位都请坐下吧。”筠老夫人动筷夹了块鱼肉,随即给管家递了个眼色,对方识体地接上话,道:“主客已齐,寿宴开始。”

    可席间还有一桌是空着的,正巧是林蕴霏左手边的那桌。

    不仅是林蕴霏,宾客们显然都发现了这缺席的一桌,因着那些目光往这边扫时难免顺带落到她身上,林蕴霏很难不知晓。

    是谁有这么大的牌面,收了清远候府家的帖子却不来?众人此刻心中的想法估计与林蕴霏不谋而合。

    等候良久的乐师得令来到宴席中间,奏拉起欢快喜庆的乐声,婢女小厮们低首端着雕琢精致的佳肴珍馐往宾客桌上放。

    在座诸位的心思很快被转移,纷纷尝菜饮酒。

    趁着楹玉替她布菜的空当,林蕴霏问楹玉:“你也见着筠老夫人了,感觉如何?”

    楹玉抓握着筷子的手因为激动的余韵控制不住地抖着,压低声音回答林蕴霏:“她与奴婢想象中的样子的有些出入,看起来很是温柔娴静。”

    “说来听听,你想象中的筠老夫人是什么样的?”林蕴霏瞧着她眼神还不住地往筠老夫人那儿瞄,揶揄道,“是不是三头六臂,无所不能?”

    听出她的调侃,楹玉也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些浮夸逾矩,忙又多看了主位上的人几眼,转回头对林蕴霏说:“奴婢原以为筠老夫人会是位猿背蜂腰的女子,不想她的身量纤秾合度,瞧着与奴婢没什么分别。”

    “不过,想到筠老夫人是以这般寻常之躯弄刀甩枪、平定战乱的,倒是让奴婢心中敬畏更甚。”

    是啊,没有人规定女将军就该眉目英气,就该有着与男子媲美的高大体格。

    林蕴霏心中感叹道,适才她竟也落入窠臼,对未见面的筠老夫人做出了无意义的设想。

    林蕴霏尚未反省完,一位小厮匆匆跑进来,嘴里喊道:“侯爷,老夫人——圣旨到。”

    筠老夫人作为大昭唯一一位女将军,夫君清远候又是本朝老臣,今日文惠帝会派人来宣读文诰、宣赐礼物不是件值得令人意外的事,让林蕴霏感到意外的是宣读圣旨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