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下周的课,只用上四天。
不,应该是下周,毕竟,周日应该才是一周的初始。
许遇鱼放下挂在墙上的日历页,走回了房间。
现在好像很少还有人家还在用纸质日历了。
楼梯口的这本,每一页映着各不相同的美丽花卉,艳红色的大朵牡丹,明黄色的丛丛油菜,像是新年时农村信用社的赠品。
新年吗。刚放完暑假,没多久,就又想着过年了。
许遇鱼爬上楼梯,从转角处平台的窗户往外,看了看如日历上的花束般,艳丽的太阳。
应该已经过了下午两点了,许遇鱼有点困了,想回床上睡个有些迟的回笼觉,可再三个小时后,便又要回学校上晚自习了。
于是她叹了口气,走回了椅子上。
半个屁股坨在椅子前端,弯着腰,手肘撑着下巴,眯着眼小歇。
这样不容易睡觉——即使睡着了,不久也会被疼醒。
秋分将至,最早的一批作物,已经争先恐后地挂上了果实,午后的热风,透过小窗的缝,吹来了丰收的气息。
还不等难耐暑气的鸟儿开始鸣叫,手机的提示音,就把许遇鱼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拉出。
冬年?
虽然她们常常打电话,却很少互相发消息。
而方知之,无论是什么大大小小的趣事,都会扔到她们的聊天框中,哪怕她没来得及回复,也不厌其烦。
“下个周六晚上你有没有空,请你吃个饭。”
……
“这地方可真不好找啊。”
“谢谢师傅。”
许遇鱼等着方知之擦着车座,窜出了汽车,才轻轻关上了后座的车门。
崭新笔直的公路,不见头也不见尾。路两边是健实糯绿的油柏树。
透过树的缝隙,可以看到用铁皮墙围起来的大片荒地,也许不久后,便会成为新的大商场。
许遇鱼转头看向台阶上,冬年站在最顶上一级,看着远方,身后是跃涌着的喷泉,再往后,是半推半就地掩在树后,大气,又含蓄的饭店招牌。
敢把店开在这种了无人烟的地方,若不是老板有着过人的眼光和战略定力,便是它已经有着自己的客源了。
“年哥!”
方知之跑着冲上了台阶。
冬年后退一步,含着笑,伸出手指点住了方知之的额头。
“你也跟来了。”
“你上回回来都没记得找我。”方知之不安分地扒拉着冬年的手臂,“你要不愿我来,还给我发消息啊?”
“我是怕有人不愿意来。”冬年看了眼刚刚爬到两人身旁的许遇鱼,转身向屋内走去。
“……挺胸收腹,别老驼着背,你忘了你要替司缘参军了?”
“哎呀那是小时候开玩笑的,年哥你话怎么变多了?”
初中也算小时候了啊……
方知之放开冬年,跑到沉思着的许遇鱼的身旁,双手搂住脖颈:“小鱼我走累了,你能不能背我啊?”
“不用走了,到了。”
前方领路的旗袍姐姐推开了门,明明暗暗的廊道中,响起一声清脆的鸟鸣。
许遇鱼走到门口,透过连着木头露台的玻璃门,她能看到伸长的树枝,一只绿色的鸟儿,立在枝头,如一片绿叶,纱纱地晃出美妙的歌曲,仿佛欢迎着她们的到来。
……
“点完餐了?”
冬年躺在木椅上,看向推门而出的许遇鱼。
许遇鱼摇了摇头,侧过身,两人看向捧着菜单不亦乐乎的方知之。
冬年笑着合上了书,放在圆桌上:“坐吧,这里风景还挺好的。”
许遇鱼看向桌上的书,嫩黄色的封面,正中连锁着一串齿轮,《发条橙》:
“这是哪来的书?”
冬年弯了弯脑袋:“那边书架上拿的。你看过吗?”
“算是看过吧……”
“‘算是看过’是什么意思?”冬年拿起了书,指甲伸到书页中,翻动着拨弄一页页白纸,发出刺耳刻薄的声响。
“那个改造坏人的实验,后来成功了吗?”
“算是、成功了吧……”
“是吗……那太可惜了。”冬年拿着书起身,靠在了露台边的围栏上,小臂贴着栏杆,纸张拍打着风,让人担心它会随时脱手掉落。
“冬年,到底是什么事?”
许遇鱼靠到了冬年的身旁,就像她之前一直做的那样。
“你之前跟我说的那张照片,我跟岚姐说了。”
“那个,咳,离世的女孩的父母,早已远迁不知何处了。不过岚姐可能还能找到他们的联系方式。”
“他们当年,确实也丢了个还在襁褓里的女孩。”
许遇鱼的手,攥紧了栏杆,她几乎能触摸到喷漆下遮掩的铁锈味,比血略淡,比海风更轻。
“为什么跟我说……”许遇鱼的声音不像她的手那般有力。
“当然是交给你自己决定,毕竟只是个可能性。”
冬年的语速突然开始加快。
“毕竟还有半个多月就成年了吧。”
“我本来打算跟你说说就行,但是岚姐想见你一面。”
门被推开的声响格外清透,许遇鱼低着头匆忙后退,又愣住了脚步。
最终无助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冬年宽容地拉起了许遇鱼的手:“没事,这么多年了,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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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
……
“岚姐,怎么不开进去点啊。”
“进去还要绕个圈子再掉头,我还要送小年回家呢。”
方知之依依不舍地下了车,许遇鱼跟在她的身后。
“门不用拉,自己会关的。”
许遇鱼停在了车门口,缓缓回头:“谢谢。”
冬岚手搭着方向盘,扭头深邃地看向许遇鱼,仿佛要把她的样貌,刻在眼珠子上。
“哎呀小鱼快走啦,天都黑透了。”
“我们走那边,顺便去看看大海。”
……
方知之一步步向前走,许遇鱼一步步紧跟着。她一直喜欢走在别人身后。
“这么大个饭店,结果菜那么难吃……”
可是现在,许遇鱼向前一大步,犹豫地伸手,拍了拍方知之的肩膀:“冬年家里,是干什么的?”
方知之一愣,看向许遇鱼,半弯月亮挂在天边,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
“怎么了?”
“就是,突然好奇……”
“唔,我想想。”方知之鼓着嘴,“口罩知道吧?”
“嗯。”
“口罩上方,有个用来黏鼻子的小金属条。生产这个金属条需要一种固定的机器,冬年家的工厂,应该就是,造,生产这台机器,所需要的机床的。”
好长的长难句。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方知之突然伸出手指,直直指向许遇鱼:“虽然赚了很多钱,但是年哥跟我保证,没有恶意涨价。”
可我想的根本不是这个啊。
许遇鱼突然有些烦躁地,一把抓住了方知之的食指。
不长不短,纤细却又有力,自然伸直,笔直而不带弯曲,内侧长着个小小的茧子。
晚风吹拂下,微微发凉,白里透红,几乎能看到指甲盖上的月牙和竖纹。
“小鱼?”
许遇鱼猛然回神,狼狈地放开了手中的手指,糯糯低头。
“你手冷吗?”
方知之一边一只,拉过许遇鱼的手,拢在了自己的手心,捧在了两人的面前。
许遇鱼的手一直很冷,不过,这很管用。
轻轻摇头:“不,我只是有点怀疑自己……”
方知之有些焦急地解释道:“我开玩笑的,我当然知道了,我、我一直相信你的。”
一直,相信吗。
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
许遇鱼抬头看向天,这儿的天似乎一直是那么清澈,只要不下雨,抬头便可见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她真的需要把这轮残月,填得团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