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苌楚循声扭头,从乔羽身前脱开。
他想拽幻锁,再锢至身边,可直到沈苌楚已跃到肇斯行身边,乔羽都没动手。
起身,乔羽两指轻搓,解除幻锁。
幻锁同一般束缚术不同,并无伤害,常时山上师哥师姐惩处外门不懂事弟子的小伎俩,也为它覆上另一层含义。
夹杂些许更私密,难以咂摸的情愫。
乔羽解除幻锁,自是不想让有些人看到。抬眸看向入口处,‘恰好’对上肇斯行的眼。
何人入境,何时入境,如何入境,他皆知晓,肇斯行在入口处立多久,他再清楚不过。
世上人际交往,总会遇上气性相悖的,难以相处,似是冥冥之中自由定数,他同这肇斯行,不大对付。
肇斯行平日话极少,授课听得认真,剑式术法上手很快。同沈苌楚一般,基本示范几次,再放两人过手,便可熟练掌握。
几年间,肇斯行练式优先询问的都是沈苌楚,两人交谈不过几句,人际关系形形式式,唯独与他相隔。
乔羽再不善交际,情感淡漠,也能觉察出针对他的,隐隐的恶意。
再或者说,肇斯行藏得很好。
肇斯行敛眸,低头同沈苌楚说了什么,片刻,沈苌楚拉着他到乔羽身边道:“他可以作证,今日翘课,的确是做了些好事。”
“是,”肇斯行低眉,轻声道,“今日替小小姐排买糕点时,遇上当街闹事,我本该及时躲开,却难捱出手,帮衬了一把。”
“锻体不精,被人捉住破绽,是小小姐出手,才没伤到。”
沈苌楚一滞,乔羽拧眉。
“是叫说实情,不是叫你背锅!”沈苌楚偏头看他,“我都没怪你,怎么自己纠上错了?”
沈苌楚虽没咂摸出什么不对,听他这话分明要将翘课过错全揽走,忙道:“不能全怪他,是我先动手打的人,挑的事。翘课也是我提议的,他就是个府卫,只能听我的。”
见乔羽眸色更深,沈苌楚赶忙挡在肇斯行前,翘起下颌,仰头望乔羽:“罚就罚吧,但得罚我们两个人,”
“起头的是我,不能肇斯行一人挨罚。”
乔羽看沈苌楚,神情坚定,不免轻笑:“方才还觉得惩处重,想免,此时见他主动认错,又要担责?”
她倒是双标。
方才嫌幻锁烦了,此时又护短,为了身后那人主动讨罚。
沈苌楚眼神一凛,试探道:“真要罚?”
说这话时,手向后伸,摸到肇斯行腰间轻掐,他岿然不动,却越过沈苌楚头顶,对上乔羽视线。
肇斯行似笑非笑道:“是,理当我同小小姐一同领罚……”
眼神中尽无悔意,故意将尾调拖长。若不去看他眼底神色,或许真的会认为此人在认错服软。
四目相对,乔羽探出他眼底似有似无的挑衅。
他们果然不大对付。
肇斯行声音同他面上的表情全然割裂开来,却恰到好处,专做给他看:“可事出有因,我一人受罚便可。”
“乔师兄。”
肇斯行垂下眼睫,轻柔地勾住沈苌楚掐在腰间的手,不着痕迹的向前挪动一步。
沈苌楚作势还要掐,肇斯行握着她的手腕,架着力气,压至她身侧,从外人看,是在虚虚地护着沈苌楚。
做给他看罢。
他就是要姓乔的恼怒。
终于,肇斯行勾起嘴角,表情漏出点点讥诮,语气诚然:“要罚,就罚我好了。”
沈苌楚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以为互相谦让认罪戏码成了,赶忙再接:“要罚就……”
“无需替他求情。”
乔羽目光愈发冷沉,陡然开口,堵住了沈苌楚的话,“你们二人还不认为逃课有错,该罚。”
沈苌楚顿在原地,猛地回头,肇斯行转瞬收起情绪,眼神澄澈,无辜地眨眨眼,低头凑近她耳边低叹:“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沈苌楚摆头:“好像没有。”
“算了,”她瘪嘴,“翘课本就不对,罚就罚罢,心烦。”
保不准是他咂摸过来方才束发时的轻薄,蓄意报复她。只是想到翘课一事本来都是她的主意,按道理也应该都是她的过错,却将肇斯行扯进来了,不免生出些歉意。
沈苌楚眉头一撇:“抱……”
肇斯行轻轻摇头:“小小姐无需道歉。”
或许,该道歉的是他。
肇斯行静静地看沈苌楚片刻,移开,他拧眉,作势揉了揉腰,“方才小小姐掐得好疼。”
根本不疼,沈苌楚只揪着他衣服拽了一下,没碰到半点皮肉。
沈苌楚骄纵,咧嘴一笑:“你还真是不耐掐。”
“是,”肇斯行再抬头,目不转睛,正对乔羽那双浅琥珀色的招子,招摇地勾起嘴角,“下次,小小姐若想提醒,掐得再轻些。”
乔羽眼角一抽,越过二人,率先跨出清明镜。
“跟上。”
*
未时将过半,恰是一天内最热的时间。偏院内,烈阳炙烤青石板,晒得滚烫灼热。
肇斯行跪在地上,额头汗水不住地往下落,浸湿衣襟。他撤去浅靛青新襴衫,黑色布衣洇湿,后背渍出一块更深的颜色。
如此难捱,他却腰背挺直,眼神清利不减,静静地望着屋内的沈苌楚。
屋内,沈苌楚坐立难安,左扭一下右扭一下,却无法离开桌前。
罪魁祸首正是飘在她身后,已然入定,老神在在的乔羽。
“抄完了?”乔羽眼睛都没睁开,“写完了,给我背一遍。”
乔羽给她下了静咒,钉在凳子上默写二十遍《静心咒》。
沈苌楚看着门外跪在烈阳下的肇斯行,落笔速度更快,咬牙道:“还差一遍。”
“他快跪了一个时辰,先让他起来。”
乔羽眼皮轻动:“你抄不完,他便不能起身。”
“你心好狠,”又叫沈苌楚回想起主峰一剑,他不念旧情,说刺就刺,她怒气难压,“盛阳如此,将人晒坏了,你就高兴了!”
“我不高兴。”
乔羽语气冷冷:“是你说的,要罚,就要两人一并受罚。”
沈苌楚挣扎愈发频繁,到最后竟尝试施用灵府冲破静咒。她骄横怒骂:“我说了翘课一事是我起的头,要罚一起罚,凭什么他罚的比我重。”
“乔凤洮,你就是一块捂不暖,又臭又硬的石头,”到最后,她近乎口无遮拦,将想骂的尽数倾泻一通,“你个混蛋!”
乔羽睁开眼,盯着她背影看了半晌。
良久,又阖上双睛:“随你。”
“下令惩处肇斯行的,不单我一人,沈苌楚,”他一字一顿,“还有你的父亲。”
乔羽轻声道:“你可知,午时,你的母亲在知晓你当街闹事的忧虑景象?”
“她生怕你出事,近乎昏厥过去。”
沈苌楚瞪大双眼,随娘亲一道食用午饭时,沈重昉左右关切,饭菜也没吃两口。以为是天热气燥,食欲不振,全然没想到是因昏厥后所致。
是她做错了?
“他作为府卫,未尽职责,不能护你周全,自然要受罚。”
乔羽挥手,沈苌楚手侧一沓誊抄好的纸依次漂浮至眼前。她抄得快极,上面字迹扭曲,如鬼画符。
他指尖生出一点金光,点过纸张,那些歪曲字迹抽骨散开,墨点再聚一起,仿沈苌楚平日字迹,化作一个个风骨凌厉的楷体,整齐排开,重贴于纸面上。
施一点幻术,待这些清心咒递到林弈桓面前,显诚心些。乔羽接住这一沓纸,到沈苌楚身边,放在桌子上那一刻,沈苌楚身上的静咒松开了。
乔羽道:“他们不舍得罚你,不代表不舍得罚他。”
“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沈苌楚。”
解了静咒,沈苌楚反倒不挣扎了,安稳坐在椅子上。任乔羽说,也不再顶嘴。
她不说话,是觉得委屈。不光她委屈,替娘亲委屈,还替肇斯行委屈。
未来风光霁月的剑君此时跪在院中,为她狼狈至极,汗水涔涔。彼时挺直的脊背愈发弯曲,人在太阳下暴晒,在好的体格,也会难受。
肇斯行的头一点一点,可看到沈苌楚停笔望他时,仍强行勾起嘴角,朝她笑。
真傻。
静心咒抄得愈发心烦,沈苌楚抛下笔,从凳子上窜起来,要跑到肇斯行身边。乔羽白裳一闪,挡在门前,抬手拦住她:“抄完最后一篇。”
“他要热晕倒了。”沈苌楚仰头看乔羽,流露几分央求之意。
乔羽执著道:“抄完最后一篇。”
可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肇斯行就向前倾倒,沈苌楚焦急,挥开挡在眼前的手,朝人扑去。
在人落地前,她托住人,肇斯行汗湿的额头向前滑,湿漉漉地粘在她侧颈处,掀起阵阵酸柚香涩。他呼吸滚烫,直往她衣裳里钻。
“肇斯行?肇斯行?”
沈苌楚调整姿势,双手穿过他腋下,将人抱在怀中,轻拍后背:“还能站起来吗?”
过了不知多久,怀中人似耗尽力气,缓缓点头:“能,小小姐。”
沈苌楚鼻子一酸:“叫什么叫,省些力气,我先送你回去。”
她吃力顶他,肇斯行借力站起,恰好压着沈苌楚,头抵着她肩膀讨饶:“头很晕,再让我靠一下。”
“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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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苌楚煽动手掌替他送风,他呼吸实在太烫了,灼得她也一并体温升高,沈苌楚脸颊有些烫:“先抬头换换气。”
肇斯行乖巧抬头,越过沈苌楚肩膀,他声音软软,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却亮得锐利,直直刺向立在门前的乔羽:“我好难受……”
冰灵根体质特殊,他就算在烈日下跪一天,也不会晕倒。
他知,乔羽一定也知。
可肇斯行是个赌徒,他敢赌苌楚不知,敢赌沈苌楚一定会心软。他的师妹是个很好的人,愿意给乞丐点心,愿意给乞丐簪子,就算自己剖丹,也不要拖累其他人。
不过装病,惹如此好的苌楚心软罢了。
肇斯行捏散贴在手心处的火决,流窜灵府的火焰熄灭,体温不再升高。
“小小姐,”肇斯行小声道,“我们走吧。”
扶着人往外挪,沈苌楚头也不回地朝乔羽喊话:“最后一遍清心咒我晚上送过来……”
乔羽自嘲一笑,心绪繁杂,末了:“最后一遍免了,下午我便要离开沈府,回乾华山一趟。”
沈苌楚停下脚步,费力扭头,疑问道:“你要回山,做什么?”
“与你无关。”说罢,化作一道青光,直直飞向府外。
*
沈苌楚架着肇斯行,将他送回家丁所住的院落。再往里走,都是男子睡得大通铺,沈苌楚不好进去,停在院外:“如何,好些了吗?”
见他点头,沈苌楚触他额头,没有方才那么烫手,才放心。
正值午休时间,四下无人,沈苌楚见他迟迟不进院子,怕他再中暑,拉着人走到树荫下。
待站定抬头,发现肇斯行一直在看她。
沈苌楚想起什么,叉腰质问:“实话和我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爹爹要罚你了?”
“小小姐如何知晓的?”肇斯行眨眼。
沈苌楚揪他衣领:“衣服都换了,你那么宝贝新衣服,不愿让汗水浸湿。”
“下次要先和我说,我去和爹爹求情。”
他一言不发,忽地攥住沈苌楚手腕,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怎……怎么了?”沈苌楚一愣,忽地回想起刚才托他时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好像有些过于亲近。脸颊生热,催促道,“快,快回去休息吧。”
要挣脱推他肩膀,却挣不开,他攥得更紧。
没等沈苌楚恼,肇斯行自己放开了。
“我有东西要给小小姐。”他念口诀,一只油纸包从院中飞出,落在他手中:“是小小姐想吃的椒盐酥。”
肇斯行展开油纸包,几块方方正正的小酥摞起:“顾小姐分了我一包,没寻到机会给小姐,此时正好。”
“正好个锤子,”沈苌楚面颊微红,“刚吃完饭,又受一肚子气,吃不下。”
沈苌楚一见,肇斯行不说话,可那双黑亮眸子却透得人可怜兮兮。想了想,还是主动捏起一块。
她转手,又送到肇斯行嘴边,笑眼明媚:“要不,你先吃,替我尝尝。”
阳光正好,清风吹过,院外的桂树枝叶相撞,筛筛作响。摇曳光晕,落在她白皙的指尖上。
日月交影,对他而言,却是殊途同归的光辉灿烂。
像上一世,送他玉露团的月下姑娘。
肇斯行低头张口,叼走她手中椒盐酥,慢慢嚼碎,骤然变了脸色。
甩开油纸,椒盐酥落了一地,他咽下才吐舌:“呸呸呸,好难吃。”
“不好吃你还往下咽下?”沈苌楚被他逗笑。
肇斯行神色认真:“小小姐给的,再难吃也得咽下去。”
沈苌楚:“……”
“你自己收拾吧。”
刚落下的红又爬上脸颊,生出些许局促,左右是呆不住了,转身顿逃。
留下一句好好休息,直到不见身影。
肇斯行目送她离开,在树影底下立了片刻,收敛柔和,阴阴地:“出来。”
“哎哎哎,”系统跃出,讨好地搓手,“大神叫小的有什么事情。”
肇斯行一脚踩碎脚边椒盐酥:“刚才的任务提示是怎么回事?”
“什……什么任务……”
“不要给我装傻,”他偏头,脸色冷的令系统生畏,“让她吃椒盐酥。”
嘴唇接触椒盐酥那一刻,系统滴滴作响。他不动声色,借机打翻所有点心。
系统颤抖:“不是还没吃嘛……”
最后还是你吃了,系统腹诽,直呼完蛋。
肇斯行指挥系统打开面板,忽略一长串繁杂数值,目光直指总任务进度条,任务条向前移动了百分之一。
剧情开始,当前任务:
【获取雪霰剑,诛杀万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