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线红(6)
    景姒肉眼凡胎,看不见苗疆女的魂魄,可她听得出对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了。

    方四娘站起身,向着空中一招手,花灯就出现了。

    向着景姒走去,铁牢她直接穿行而过。

    这近乎神迹的一幕,叫景姒震惊无比。

    方四娘又一招手,网笼里的大蜘蛛,飞入她手中。

    在方四娘的眼中,一个近乎透明的三寸小人,躺在蛛背上双眼紧闭。

    大蜘蛛的八条腿弯下去,浑身乱颤个不停。

    方四娘皱眉:“你这老蛛,真愿舍了自己去救她。”

    大蜘蛛竟听懂,不住的点头。

    方四娘心念一动,鬼面铜镜悬浮到她面前。

    镜面泛起水波,映出一片山林杂草。

    在草丛里,一只红色只有米粒大的蜘蛛,全身爬满蚂蚁,就要被咬死了。

    恰巧有个采药的苗疆人经过,看出它是毒蛛,把它救下装进竹筒里带回家。

    这苗疆人未杀蛛入药,反倒精心饲养。

    蜘蛛越长越大,这苗疆人死后,他的儿子,孙子继续饲养。

    老而不死,说明成了气候,蜘蛛剧毒无比,却从不伤害这家人。

    任你拿在手上,还是带出去一起采药,它就老老实实的趴在衣服上。

    孙子长大,膝下无子,只有一女,五岁开始就与老蛛朝夕相伴,形影不离。

    这个小姑娘,就是后来的苗疆女。

    方四娘低头,看着掌心里的大蜘蛛:

    “你资质不好,虽未能修成妖,倒也有了些许神通,护住这缕残魂多年。但她得消散,我也无能为力,你若把自己的躯壳给了她,你可就活不成了。”

    老蛛又是用力点头。

    方四娘手中提灯一晃,白色的菊花瓣,飘到老蛛面前。

    “有所求,就要有所付出,我只做交易,从不白帮忙沾因果,你死后一魂一魄,需入我提灯内化作灯油。”

    老蛛尾后吐丝,裹住花瓣吸入腹中。

    方四娘满意一笑,将大蜘蛛往空中一抛。

    她飞身坐到提灯上,也悬浮在半空中。

    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化为剑指,竖在眉心之间。

    方四娘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

    飘在她面前的老蛛,全身开始冒起红光。

    它很痛苦的八条蛛腿不停抖动,腹部越涨越大。

    最后蛛腹爆裂开,蛛丝喷涌而出,将老蛛包裹成茧。

    方四娘口中念咒未停,她竖起的剑指上,一缕缕月白色的光芒,钻进蛛丝茧里。

    等到整个茧,都发出耀眼的华光。

    方四娘睁开双眼,剑指对着蛛茧劈去:

    “给我,破!”

    蛛茧一分为二,一只大蜘蛛匍匐在地上,有人的头颅那么大,通体如红玉,晶莹剔透。

    大蜘蛛踉跄的爬起来,竟能口吐人言,而且是苗疆女的声音:

    “我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那老蛛念你家恩情,把快成妖的躯体留给你不算,还啃食了一颗人心,直接助你修炼成精了。”

    方四娘轻盈的飘落回地上,提灯向着大蜘蛛指去,一缕红色魂魄飞入灯中。

    又做成一桩交易,她心情不错,也愿意多提点几句:

    “你的三魂七魄已经补全,不再是一缕残魂,你若不想为妖,可自行了断,魂魄归往地府,就可以投胎再世为人了。”

    “不,我才不要投胎,当人有什么好的,我既然有这番造化,那我就当只妖。”

    “还请前辈教我,该如何修行。”

    方四娘本欲指点,却心念动,掐指一算后说道:

    “我还有事要办,你且进我袖里待着,等闲暇时我传你修行之法。”

    苗疆女千恩万谢,方四娘指尖有华光出现,冲着蜘蛛一点。

    大蜘蛛马上变成黄豆大小,飞进了她的袖口里。

    方四娘又看向表情麻木,跪在地上的景姒。

    “你还是替林家千金作了证,叫她回府了?”

    “宝儿她,是被牵连的。”

    方四娘用灯杆,敲了下景姒的头顶。

    “糊涂至极,你这样只会害死她,也会害死你自己。”

    景姒不解的抬起头,想要追问,牢门却传来一声巨响,从外面被撞开了。

    小道士连滚带爬,摔了进来。

    方慎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认罪书。

    这是景姒来大牢前,塞进府衙里的,宋安身死一事的前因后果,她都在里面写明了。

    方慎道:“宋安在林府假死,若无主人家相帮,凉亭下怎会特意建个平台,叫他跳湖不死。又怎会一路离开林家,竟无人看见他还活着。”

    景毕方爬起来,不停晃着牢门:

    “真是奇了怪,刚才推也不开,拉也不动,怎么门又自己开了。”

    “因为我该出去了。”方四娘迈步就往外走。

    “站住。”方慎将佩剑一横,挡住了方四娘的路。

    方四娘笑了:“就凭你,也想拦我。”

    伸手把剑扣住,就要将这玩意儿甩到一边去。

    结果剑身上,像符文一样的花纹瞬间发出紫光。

    方四娘立刻松手,只见她的掌心焦煳,冒起了白烟,整个手都覆上一层黑狐毛。

    “你真的是妖!”景毕方不敢置信:“可你怎么没有妖气。”

    “老娘乐意,你管得着吗。”方四娘被伤到手,脾气也上来了。

    方慎这边,抽出佩剑,紫光更盛。

    “这是把紫雷符刻在剑上了,哪位前辈如此大的本事。”

    道家专克妖魔鬼怪,号称三大神符的紫雷符,小道士还是认得的。

    “四娘姐你快走,这一剑劈下来,你就魂飞魄散了。”

    谁也没想到,景毕方一个道士,竟张开双臂挡在了中间。

    “起开!”

    方慎与方四娘。

    几乎异口同声的喊到。

    又同时推开了小道士。

    一个挥剑劈去,一个抬手再次把利剑紧握。

    但不同刚才,方四娘手上泛起月白色华光,昏暗的牢房,都映得亮如白昼。

    接着她一甩袍袖,方慎连同引雷剑一起摔飞出去,重重的撞在了牢房的铁围栏上。

    “不防之下被你伤到,给你脸了,还想再伤我一回。”

    方四娘的身影,在原地凭空消失。

    方慎站起身,吐出一口血。

    马彪满头大汗的跑进来:“头儿,你怎么受伤了。”

    方慎一把扣住他的胳膊:“不是叫你盯着林府,回来作甚!”

    马彪忙说道:“就是林家出事了,府里一片惨叫声,大门推不开,我翻墙想进去,每每落地就会回到府门外站着邪门得很。”

    “走,去林府。”

    方慎抹掉嘴角的血,快步走出死牢。

    小道士也要跟上,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还跪在那的景姒。

    “堂姐……”

    “你去吧,不用管我。”

    就算牢门大开,她也不会畏罪逃走的。

    ……

    另一旁,林府上空,血色弥漫,遮天蔽月。

    一缕白芒,从天际边急速飞来,方四娘的身影显现。

    当她想飞入林府时,弥漫着的血雾,竟然将她挡住。

    “雕虫小技,也敢拦我。”

    方四娘的指甲,凌厉化向血雾。

    无数黑色风刃,从她指尖飞出,在血雾里硬生生劈出条路来。

    双手负于身后,方四娘翩然飞入林府。

    遍地都是下人们的尸体,整个林府近百奴仆,竟然全都死了。

    内院有女子的笑声传来,那里血腥气也最重,方四娘跨过满地尸体,要去一探究竟。

    而疯癫般发笑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林千金。

    只见宋安的尸身,被她搂在怀里。

    周遭的血气,正不停的往宋安胸腔里涌入。

    他的骨头传来噼里啪啦声,被修复好了。

    就连血肉模糊的胸/口,也在飞快愈合。

    “宋大哥你别怕,有活佛在他一定会救活你的。”

    林宝儿虔诚的双手合十,冲着坐在她对面的僧人,拜了又拜。

    僧人戴着八面佛白玉冠帽,着白玉袈裟,身前横放着一柄白玉莲花禅杖。

    莲花的花蕊处,嵌着琉璃佛眼红珠。

    僧人十分年轻,容貌英俊,全身充满佛性,叫人看上一眼,就会生出宝刹庄严的敬畏感。

    “阿弥陀佛,非小僧救了这位公子,而是女菩萨愿舍全府人的命,为他重塑血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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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躯,他才得以死而复生。”

    林宝儿:“一群家奴,签了卖身契命早就是我林家的了,能救宋大哥也算他们的造化,可是人怎么还不醒。”

    “因为血仍不够。”

    林宝儿不解:“四年前我母亲不过带着五十名,与我同年所生的小婢,入你禅院割腕放尽全身的血,就能为我续命五年,怎的到了宋大哥这里,就需要这么多人血了。”

    白衣僧笑了:“因为他少了颗心,林千金你须知道,人的命不过生死二字,而人心藏着万千思绪,是世间烦恼的根源。续命容易,塑心难。”

    “和尚我知你本事了得,你先帮他重塑颗心,事成后你想要多少人血,我林宝儿就给你多少。”

    见白衣僧笑而不语,仍旧不动如山的坐着。

    林宝儿又道:“五年的元寿要耗尽了,我很快就得找你续命,难道我还敢骗你吗。”

    白衣僧沉吟后,右手五指伸向她:

    “两位至亲,外加三百人血,全都要男子,我便给宋公子重塑一颗心,为女菩萨再续五年阳寿。”

    “好,我答应了。”林宝儿一丝犹豫都没有:“我爹前几天才来书信,与我五个兄长就要回来了,我到时带两个哥哥,叫他们领三百侍卫,陪同我去你禅院礼佛诵经。”

    只要有至亲的血,她就可以续命。

    母亲死了,还有父兄,再不济还有祖父祖母。

    反正他们那么老,一辈子也该活够本了。

    她从小体弱多病,家里人总是说,她要能好起来,吃斋念佛,折自己的寿都愿意。

    如今她拿家里人的血,换自己长命百岁,也算帮他们得偿所愿了。

    白衣僧满意点头,手中禅杖向着地上一点。

    那颗血红色的佛眼,吐出一团糜烂血肉,看着十分恶心。

    烂肉与泥土混在一起,真的变出颗跳动的心脏。

    禅杖又一挥,这颗心变成一缕红光,飞进了宋安的嘴里。

    他的指尖动了两下,眼睛也缓缓睁开了。

    宋安:“渴,我好渴。”

    林宝儿喜极而泣:“来人,快端茶过来。”

    然后她就瞧见,自小跟她一起长大的俩丫鬟,都躺在不远处的地上早就死了。

    “宋大哥你等等,我亲自去。”

    白衣僧拦下她:“且慢,宋施主如今,与凡夫俗子不同,他想饮的并非……”

    “哪来的妖僧,在此乱杀无辜。”

    方四娘恰好赶到,将僧人的话打断了。

    她更是一甩手,鬼面镜直接砸了过去。

    镜子落地,砸散一片血雾,可是僧人却不见了踪影。

    方四娘四下望去不见异常,双眸立刻泛起幽绿色,马上就瞧见一缕红光,贴着地面向府外逃去。

    “妖孽,休走!”

    将镜子招回手里,方四娘飞身赶去,镜子向着红光照去。

    每照一次,就有一道闪电从镜子里劈出来。

    红光也会丢出一团血肉,挡住闪电,一时间满地都是被炸碎的烂肉臭血,恶臭味弥漫。

    林千金受不住,捂嘴干呕起来。

    宋安却两眼放光,把烂肉往嘴里塞。

    “渴,我渴啊。”

    林千金去拦他,宋安恶狠狠的回头,把她给扑倒了。

    “宋大哥,你要干什么,我是宝儿啊。”

    “宝儿”宋安用手,帮她将脸上的青丝抚到耳后。

    瞧着宋安癫狂下,还对她这般呵护备至,林宝儿感动的流下泪来。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他们都嫌我有病,把我留在老家祖宅。我曾经祈愿,若叫我做一天正常人,不用受病痛折磨,哪怕第二天就得死去,我也是愿意的。”

    林宝儿丝毫不嫌弃,宋安满身的血,依偎进他怀里。

    “在这一天里,我想笑就笑,不用怕激动昏厥,想吃就吃,也不会咳嗽吐血。宋大哥是你实现了我的心愿,所以我不会叫你死的,只要你一直陪着我,我就再也不会疼了。”

    “好,咱们永远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分彼此。”

    宋安的声音嘶哑阴沉,可林宝儿却满脸幸福的抬起头。

    她想与宋安,深情款款,四目相对。

    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血盆大嘴。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