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十四
    越知初几乎不假思索便追了过去。

    夜渐深,月光如水,屋顶上的黑影与她交错跃动于连绵的屋顶,一时间,她只能听到耳边的风声。

    其实祝家的喜宴是否顺遂她并不在意。

    但,有人在西街装神弄鬼这件事,无法不令她好奇。

    会是他吗?

    一路追到街角偏僻的一条陋巷,越知初已然跃至那黑影身前。

    西街已尽,此处在禹州城内是西北交接之所,因此屋顶也变得稀疏,她与那黑影相隔不远,却仍然彼此瞧不清晰。

    越知初悠然地拍了拍手,先声夺人:“怎么?装完鬼,就想跑?”

    那人没说话,身影顿在对面的屋顶,气息却似乎变得紊乱起来。

    越知初也不急。

    追踪此人的路上,她已经觉察这人大约是受了伤,明明脚上踏着极好的轻功步子,气息却时沉时浮。

    她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不逼近也不落下,直到耗完对方的体力。

    眼下,对方应当快到极限了。

    此时如若交手,即便对方是多么身怀绝技的高手,也断无逃脱的可能。

    所以,她又开口道:“我只是路过,拦不拦你,全凭心情。但我这人吧……”

    她锐利地凝视着对面一袭黑衣的身影,语气骤然冰冷:“我若心中生疑,便决意纠缠到底。”

    对面的人似乎怔了怔,身形偶有一丝晃动,却仍是沉默不语。

    越知初叹了口气,恹恹地问:“就是没得谈?”

    她缓缓抬起一只手。

    她并不喜欢杀人。

    但这人的轻功她再熟悉不过。

    如果谢轩可以对莫掌柜的死视若无睹,是否也可以接受这个“鬼”死在暗夜中?

    她能确定的是,凌轩门的人出现在祝家的喜宴,不会是偶然。

    可派人装神弄鬼,搅得婚礼人心惶惶,谢轩会是什么目的呢?

    明明整个凌轩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她的“蛛”部苦寻多年也毫无头绪,却忽然在禹州城大张旗鼓地做起了糕点买卖,如今,又跑到高门大户公然闹事……

    越知初总觉得,禹州城,表面上虽有“天下六府”的风光,背地里,却藏着什么令她不安的暗流。

    可思虑归思虑,只见她轻轻一挥手,对面那黑衣人便连闷哼都来不及发出,便一头从屋顶栽倒落地。

    越知初飞身跃至那人身边。

    “我知道你们不怕死。”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挣扎的黑影,眸中没有一丝情绪。

    “但……”她忽然俯身凑近那人,“我能让你生不如死。”

    说着,她一把扯掉那人蒙面的黑布。

    可映入眼帘的景象,令她深深感到震惊。

    那竟是一个女子!

    准确地说,是个女孩子。

    那稚嫩的面容看起来,分明不过十五六的年纪。

    女孩脸上密布着不知什么留下的疤痕,交错而杂乱,看起来甚是可怖。她正痛苦地蜷着身子,口中发出不明所以的呜咽。

    越知初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你是哑巴?!”

    而她手中的那片黑布,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瞬间被捏成碎片。

    谢轩……

    你果然该死。

    越知初当然对凌轩门的行事作风了然于心。

    她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凌轩门的消失,让他们曾经的臭名昭著渐渐被人们淡忘,甚至江湖上都开始出现了为凌轩门辩驳的声音。

    而那个谢轩,竟然还在暗处,继续做着这样丧心病狂的勾当。

    他还是那个谢轩。

    明里,从穷人家买走养不起的幼童,出手很大方,还很会作出大善人的面孔,承诺会给孩子美好的将来。

    暗里,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将孩子们培养成无惧无畏、也无感无情的杀手。

    说是“培养”,实则……

    一想到这,越知初的手指,都不自觉地用力攥紧到发白。

    谢轩就是靠着这样肮脏的手段,日渐壮大了他的凌轩门。

    那段时间,江湖上盛传,雇凌轩门杀人,无论手段如何下作,被害之人是否罪孽深重,买家绝对是赞不绝口的。

    因为——

    谢轩甚至不屑于粉饰现场。

    凌轩门杀人,一看便知是凌轩门的手笔。

    现场通常血流成河,死者面目通常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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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谢轩,他乐在其中。

    他一面享受着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恶名,收取雇凶者不菲的钱财;一面,又在那些穷苦孩童的父母面前,扮演慈眉善目、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大侠。

    越知初心情复杂地看着哑女的脸。

    目光所及,却仿佛从这张脸上,看到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另一个人。

    冬夏……

    越知初永远也忘不了,她第一次见到时冬夏的情景。

    作为如今“虫”的药长老,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魁”,时冬夏第一次和越知初相遇时,看起来,比眼前这个哑女,还要凄惨。

    而那一年的时冬夏,也不过才,十三岁。

    越知初的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那个画面,使得她终于不堪忍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挥出两根银玉针。

    封住哑女经脉,能暂缓她体内的真气乱撞,也护住她的心脉。

    然后,越知初将人轻拖至路边的屋檐下,留下了金花标记。

    哑女已经昏了过去,越知初不确定是自己的掌力过重,抑或是,她先前就伤得不轻。

    越知初略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将人丢在此处。

    虽然她对江遇的金花使者们有信心,“虫”的眼线也遍布禹州暗处。

    可越知初还是留了下来。

    她随便寻了处空地坐下,目光沉沉地看向哑女。

    口中却不知是对谁,喃喃地道了句:“活下去。”

    活下去。

    那是时冬夏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十三岁的时冬夏,满脸是血,衣衫褴褛,但凡能被看见的皮肤,就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泥土混着雨水,砸在她小小的、满是血污的、遍布伤痕的身躯上。

    她睁大的眼睛里,仿佛映出一个惊心动魄的“惨”字。

    那样的画面,甚至一度让越知初感到恐惧。

    因为,彼时十三岁的时冬夏,那双本该属于孩童的纯真双眸中,散发出的,是越知初从未见过的——熠熠到刺眼的光。

    她们四目相对时,越知初就像是,见到了这世上从未有过的——

    璀璨夺目的。

    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