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四十七
    这阵势……

    是祝世荣回来了?

    大早上?从外头回来?

    越知初觉得有蹊跷,便继续躲在廊柱后,想再看看。

    不一会儿,她就在一排家仆的后面,就着不太清晰的视野,看到一个人走了进来。

    中年男子,肥头大耳,头戴皮弁,身着青灰色的绸衣,一看便知富贵非凡。

    这便是祝怀瑛的父亲,祝世荣。

    越知初在廊柱后淡淡地看他,很快就注意到,随他进来的,还有一人。

    那人随行在祝世荣身后,普通打扮,穿一身黑衣,看起来倒是并不显眼。

    但,他腰间配挂着的钱袋,引起了越知初的警觉。

    ——茉莉花!

    她的凤眸瞬间眯到一起,尽力绕开视线的盲区,弓着身子一路跟随那人移动,仔细观察那枚赭色的钱袋。

    很快,越知初就确认,那就是凌轩门独有的茉莉花样。

    他是凌轩门的人!

    越知初无法对这个送上门的线索置之不理,她立刻趁人不备,避开那些正在恭迎老爷的下人,从廊道侧面迅速出了祝府。

    刚出了祝府,越知初就疾步行至西街对面的另一座宅院——禹州西街,基本都是达官贵人的私宅,现在是白日里,她不太方便飞檐走壁,那样太引人注目,于是她在对面的宅院门口,盯上了一座石狮。

    能在门口摆上一对石狮,可见这也是户富贵人家。

    越知初掏出腰间的软剑,在石狮的头上迅速削了几下,这才左顾右盼后小心地离开。

    她得去东街给祝怀瑛买桂花糕。

    但祝家来了凌轩门的人,她势必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她在石狮子头上,刻下了萤部标记,和追踪的对象——茉莉花样的钱袋。

    萤部最是擅长飞速识得标记,他们通常会每日派“虫子”游走各城各巷,一旦发现标记,便第一时间交头回报,派“萤”前来盯梢。

    越知初不知那位黑衣人会在祝筑留多久,但既然光天化日被祝世荣公然带回府里,可见他们有要事相商,她纵然留在祝府,怕是也不好直接偷听。

    萤部若能追踪到黑衣人的去处,离她找出凌轩门的所在,就更近一步了。

    ——话又说回来,这该死的赫连兄弟,怎么关键时候都不见人!

    越知初心里惦记这茬儿,不知不觉脚步越来越快,很快就到了东街。

    可她直到……看见路人对她表现出满脸的诧异,摸了摸脸,才发现——

    夜里抹到脸上的泥一直没洗!

    这赫连真和祝怀瑛,竟然也不提醒她?!

    她连忙躲到一处人少的角落,用衣袖胡乱抹了抹脸,可那泥土已经风干了,有些贴在皮肤上,抹得脸生疼,也不知有没有抹干净。

    就在这时,一块手帕被递到她面前。

    她疑惑地一抬头,竟然是赫连瑾。

    或者……

    是易了容的赫连钰?

    越知初一时不敢相认了。

    “怎么,几日不见,不认得我了?”

    这话一开口,越知初便知晓,他是赫连瑾无疑。

    她一把接过手帕,囫囵地在脸上擦了一遍,也顾不上是否擦净,对赫连瑾扬了扬手帕:“谢了,回去洗净再还你。”

    赫连瑾爽朗一笑:“无妨,送你了。”

    越知初连忙摇头:“那可不行。你来自北方,恐怕有所不知,在我们中原,手帕可不能随便送人的。”

    “哦?”赫连瑾故作思索地歪了歪头,脸上笑意不减:“是怕收了我的帕子,便会被我赖上?”

    越知初惊讶地睁大眼睛,真心称赞:“看不出,你很知道嘛!”

    赫连瑾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角处,示意越知初眼角尚未擦净,不以为然道:“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中原。况且,我嫂子也给二哥送过。”

    言下之意,他又不是傻子。

    可越知初心里觉得,可他……确实挺傻的,于是扑哧一笑,又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好奇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明明在祝家两天没见过的人,居然在东街偶遇了?

    “等人。”

    赫连瑾的目光,忽然犀利地往街角的一家铺子看去。

    等人?

    越知初心里更好奇了。但眼下她没空再和他闲聊了,于是拔腿便要告辞:“那你等你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赫连瑾一把拉住她。

    就在越知初皱着眉要甩开他时,他朝那家铺子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越知初也看过去。

    越知初不耐烦地将视线移了过去——

    那是……

    徐占?!

    那铺子看起来像个买胭脂水粉的,里面的客人不少,全是妙龄女子,徐占在里面显得格外突兀。

    徐占怎么会在此处?

    他不是在卫司衙门吗?

    越知初忽然来了兴趣。

    安恒之死后,禹州城就像一夜之间遗忘了刑场命案。除了告示墙上还贴着海捕文书和悬赏令,薛正威的死和越德仁的失踪,就像无人问津了。

    她没再见过府衙的人当街盘查,卫司衙门的官兵,自那天后,也未曾在闹市露过面。

    上次她在花前月下遇到裴佑白,对方也是云淡风轻,好像事情已经了结了一般。

    那么……徐占都在东街逛起铺子了,是否说明,刑场的两桩案子,朝廷已经不再追究了?

    越知初越想越奇怪,可即便如此……

    赫连瑾为什么会认识徐占?

    她正要开口问个明白,却听赫连瑾接着说道:“那边的胭脂铺子,那位穿着鹅黄罗裙的,就是我要等的人。”

    越知初点点头,鹅黄罗裙……嗯……

    嗯?!

    罗裙?!

    她连忙又看了看,原来,徐占完全是个误会。

    赫连瑾等的,是位姑娘。

    姑娘?她看了又看,确认自己并不认识。

    于是她无奈地甩开赫连瑾蜡拉住她胳膊的手,莫名其妙地问:“那你等呗,拉我干什么?”

    关我什么事?她心里腹诽。

    “她……是凌轩门的人。”

    赫连瑾幽幽地说。

    越知初的身子瞬间僵了僵!

    凌轩门?!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赫连瑾。

    赫连瑾的目光却始终看在胭脂铺的方向,漫不经心地说:“这么惊讶做什么,不是你和我大姐说,你要追查凌轩门么。”

    越知初的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来。

    她跟赫连真挑明凌轩门的事,也就发生在今日凌晨,当时,赫连瑾断不可能在后院偷听。

    那么……赫连真又是何时告知的赫连瑾?

    可就算是他们姐弟抽空共享了这个信息,赫连瑾又怎么会这么巧在东街等凌轩门的人?

    越知初满腹疑问,赫连瑾却忽然警觉地提醒:“准备好,她出来了。”

    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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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备什么?

    越知初来不及开口询问,就被赫连瑾一把从街角拉了出去。

    感到自己人被赫连瑾拉着,趔趄地往那女子的方向走过去,越知初心里莫名地感到不安,她轻声问:“你等的人是她?你和她——”

    是有什么事要谈?

    赫连瑾却猛然拉着她左闪右避,似乎在躲开那女子的视线,半晌之后越知初耳边才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我和她,不相识。”

    ……

    啊?

    越知初简直服了赫连家的人,一个耿直但暴躁的姐姐,一个喜欢冒充别人的二弟,还有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傻子?

    不认识?那他等着人家?

    越知初来不及发作,赫连瑾又拉着她加快了步伐——

    那名黄衣女子,刚刚上了一辆马车。

    眼见两人的步伐难以跟上马车的速度,赫连瑾忽然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光天化日的闹市就是麻烦,纵然轻功再好,他们也不便直接施展。

    可随着赫连瑾的那声口哨,越知初忽然听见头顶的空中,有一阵疾风掠过的声音。

    速度惊人!

    显然是循着赫连瑾的口哨声而来。

    她抬起头,很快见到天空中一只黑色的雄鹰,正振翅飞向马车行驶的方向。

    那就是传说中的连天鹰!

    越知初看着那只鹰孤傲霸气的身影,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敬畏。

    难怪草原上的部落,自古崇尚雄鹰,如此气质,果真令人叹为观止!

    随着黑鹰越飞越远,逐渐在视线末端变成了一个黑点,赫连瑾的脚步也渐渐停了下来。

    他轻蔑一笑:“呵,这次,必叫你无所遁形。”

    越知初怔怔地望着他的侧脸。

    这个男人……

    再次展露了他们初次相见时,那份自信又狂傲的气质。

    越知初总算有机会好好问上一句:“她是谁?”

    赫连瑾却又恢复了平时的懒散模样,故弄玄虚地对她笑笑:“你猜猜?”

    越知初甩开他的手就要走。

    “哎哎哎——”

    赫连瑾果然急了,连忙跟上她,忙不迭地说:“别急嘛!我说,我说。”

    越知初这才放慢脚步,却在听到赫连瑾的解答后,整个人愣在当场。

    赫连瑾说的是——

    “那名女子,就是来我云赫镖局托镖的贵客。我让手下的镖头们查了查,她叫——谢安安。”

    越知初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直直地停住了脚步。

    赫连瑾差点撞上她的背。

    谢……

    谢?

    安安?

    越知初的眸光瞬间冷厉起来。

    她要是没记错,那就是——

    谢轩和凌茉茉的女儿。

    凌轩门唯一的千金。

    周运同父异母的妹妹。

    越知初不可思议地陷入了沉思。

    原来,不止是莲云斋……

    不止是凌轩门的手下……

    就连凌轩门的大小姐,也在禹州。

    那就意味着,谢轩……甚至,整个凌轩门——

    都在禹州!

    越知初立刻转过身,正视着赫连瑾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地嘱托:“赫连瑾,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赫连瑾被她认真的神情镇住,忙仗义地回道:“你说。”

    “帮我,去买一盒好吃的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