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魏离回去得很及时,苏延在他回到云城七天之后也到了云城。

    “你们让我见见魏离!”苏延一大早就堵在了魏离门前。

    “我呸,你怎么有脸出现在这啊,苏、大、公、子。”李倓越刚好带着人要去和魏离商量继续往潭郡送粮食的事情,没想着撞上一个在门口撒泼打滚的少爷。

    “哟,这就是传说中把清阳乡君的魂都勾走了的苏大少爷呀,看着也不怎么样啊。”跟着魏离一起打过仗的人都早就从李倓越他们嘴里知道,魏离这次没能成功接亲,是因为公主和苏家的翰林院编修跑了,哦不,现在不是翰林院编修了,是苏家被革了职大少爷。

    “我是来和魏将军请罪的,请你们让我进去见他一面。”苏延看着眼前满是嘲讽意味的将士们,脸都气白了。

    可他没办法啊,父亲猝然过世,母亲一病不起,苏烟罗还在东宫受苦不见天日,家里另外两个妹妹过得也算不上顺心。最重要的是,他失了官身,如今整个苏家都算是树倒猢狲散,家财被底下的亲戚和奴才悄悄架了个干净,再过段时日,怕是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

    他去求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说了,要他求得魏离的原谅,才肯替他在文帝面前说上一两句,才肯将被关在东宫柴房里好几天的苏烟罗放出来。

    他没办法,只能拿着自己的几样玉石古玩去变卖了路费,一个人往这边远的云城来,这一路的心酸苦楚,只得自己咽了下去。

    “我家将军不想看见你这不懂礼仪廉耻的伪君子!”

    “就是就是。”

    “他不是带着公主私奔了吗?怎么没变成驸马啊?如意算盘落空了?”

    “你以为谁都是我们将军啊?这估计也就是草包一个,别说当驸马了,连清阳公主都给他变成了清阳乡君。”

    ……

    “诶诶,你们别说了,待会人家一时想不开,羞愤而死,到时候见了他那个厚着脸皮吃将军庆功宴的爹,还得告我们的状呢!”李倓越看着苏延越变越青的脸色,和慢慢聚在一边嗑瓜子的百姓们,终于是制止了身边的将士们继续奚落他,“苏大公子,我们云城这小地方,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还是走吧,别说将军不想见你,就是将军想见,我也会拦着他的。”

    “因为啊,你、不、配。”李倓越是真的想上去踹他两脚,怎么那么大脸呢这人做的。

    苏延闭上嘴,青着脸看眼前这座小府邸前围上越来越多的百姓,再也忍不下去了,推开路边看热闹的小孩就往人群外头走。

    李倓越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心里那口气才顺下去一点。他那段时间在京城,可是从宁国公府那边听了不少关于苏家针对魏离的事情,什么伤药下毒,华山顶上找刺客……他们家就逮着魏离一个人薅。

    如今还来求原谅,可真是不要脸,怕不是上头有人压着他,说得不到魏离原谅就灭他满门吧。

    他一狠狠地瞪了远处的背影一眼,转身推开被自己眼疾手快拉上的大门,进了府。

    府里的魏离正搬了把竹躺椅在院子里,躺在桂花树下,闻着花香晒太阳。金灿灿的阳光透过金灿灿的桂花,铺洒在魏离阖着的眼皮上,随意散落在脑后的发丝被轻轻地镀上一层金光。

    这座房子,就是魏离当年跟着孔啼奇练武的时候,孔啼奇怕被别人发现,特意买的小院,魏离当年正是把郁恒京撵上这棵桂花树之时,发现的郁恒星装瘸。

    这小院里倒是什么都没改动过,连当年练拳用的木桩、练剑用的靶子都还保留在原位。

    李倓越看着小院子里这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犹豫了两下,才小声开口,“将军,还要继续往潭郡送粮食吗?”

    “送,一直送到来年开春。”魏离睁开眼,将搭在腹部的书籍重新拿到手里,一双眼睛带着点惺忪的朦胧,静静地瞥向他。

    这一瞥让李倓越浑身一下僵硬起来,他第一次明白自家老婆平日让人念的那些酸溜溜的话本里写的,“惊鸿一瞥,此生难忘”是什么感觉。

    “刚才苏延来过了?”魏离坐起身来,一头长发散在耳边,被阳光熏出些淡淡的暖色来。

    “是、是的。”李倓越不知怎么的,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紧张,“我给他骂回去了,没让他进来。”

    “我知道了,这几日练兵情况如何了?”

    “还算不错,都能排出几个能看的阵法了。”那些阵法是魏离根据之前的兵书重新研究出来的,没经过实战,过段时日会将将士们一分为二进行对立练习。

    “辛苦你了。”魏离点点头,“明日苏延还会来的,让大家都来看他表演吧,成日在军营里闷着,也有些乏味。”

    ————

    第二日天还没亮,苏延就效仿人家廉颇大将,被着不知道哪折来的一捆荆条,光着膀子跪在魏离家门口。

    此时街市还不算太热闹,只有那些早开摊子的小贩在收拾着自己的摊位,也没多少人花那时间去注意他。

    等到魏离真正被外头嘈杂的声响吵醒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人也在外面跪了一个时辰。

    苏延的膝盖疼的厉害,以往被父亲罚跪时,母亲会给他在衣服里面偷偷塞自己做的小垫子,在家跪的也是绣了花样的蒲团,他可从未受过这种哭苦。

    他明明记得,魏离在京城的时候,很早就会起来侍弄花草、出门买早点的,怎么他跪了这么久,也不见魏离人影?

    天色一亮,各家的下人婢女都出门采买,该上田去的百姓也来来往往地经过这,不断有各种各样的细碎声响传入他的耳朵,实在是……太令人窒息了。

    他觉得那些听不清的细碎声响,每一句都是在议论自己。

    “哎呦,苏大少爷今天这么早啊?”魏离没等到,苏延又见着了昨日带头骂他的将领,那将领今日没有披袍戴甲,是普通武夫的装束,不过那表情,倒还是跟昨日一样。

    他不认识李倓越,不明白为什么李倓越要为难自己。

    “啊,你们看看,他还学人家廉颇将军,负荆请罪!哈哈哈哈哈哈哈!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就算你不自己带着荆条,我家将军也能抽的你找不着北!”李倓越一笑,他身边跟着的乌泱泱一大片将士们也跟着笑起来。

    “就是,将军倒是和蔺公一样大人有大量,这苏大公子,不知道能不能像廉颇将军一样知错就改啊?”

    “哪能啊!他怕是被上头的大官压来的!我听说他们家还派人刺杀将军好几次呢!”

    “哎呦,又是刺杀又是教唆公主逃婚的,这还有脸来道歉啊?”

    “冰释前嫌?我呸!”

    在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吸引下,周围的百姓又慢慢聚起来了,“这人谁啊,怎么跪在魏将军门口?”

    “我昨天听在酒楼里吃饭的军爷们说,这是京城那什么苏家的大公子。”

    “我也听说了,我儿子昨天给军营送完皂角回来告诉我的,说魏将军先前回京是要尚公主的,据说有能铺满整个京城的聘礼赏赐,但是被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苏公子截了。”

    “那他岂不是驸马?”

    “哪能啊,听说陛下很喜欢我们将军,差点被气昏过去,当下就罚了公主和这个苏公子,到现在都没有赐婚的意思。”

    “诶哟,他这不是耽误人吗,给人家姑娘的婚事搅黄了,还受罚,结果人家现在嫁谁都不是。”

    “可不是吗!”

    “听说他是记恨将军之前连中三元,顶了他家给他内定的名额,私底下经常欺负将军!”

    苏延的脸色发青,不知道这些事情是这么传到云城这边的,云郡这边虽然比不上京城天气凉,但如今深秋,也算不上暖和,他在这跪了好一段时间,手臂上的肌肉都要僵了,如今一听这些话,差点背过气去。

    “我家将军不会见你的,当初他在御前替你和清阳乡君求过情了,才免了你的罪,如今还得寸进尺想要他原谅你?你得多大的面子啊?”虽然魏离没告诉过李倓越前因后果,但李倓越是国公府的亲戚啊,八卦听得最全。

    “我是真心希望魏……平宁侯原谅我的,是我不辨礼义廉耻,听信小人谗言,一时被迷了心智,才做出如此……如此令人不齿的行为!我今日来到侯爷门前,负荆请罪,在下品性卑劣,万不敢将自己比作老将廉颇,只求侯爷一句原谅,让我能解心中之愧!”苏延咬咬牙,将打好的腹稿铿锵有力地念出来,一字一句都砸到周围的人心上,纵然是报臂站在门前的李倓越也一时找不出话来。

    好像……还挺诚心的?周遭百姓的议论声都小了不少,难道是有人在京城替魏将军为难他了?

    “讲的得跟真的一样……”他小声嘀咕着靠在紧闭的门上,也不好说什么,张张嘴说不出话,又闭上。

    正在李倓越对着苏延翻白眼之时,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他身形不稳向后倒下,正跌入一个充满桂花香气的怀抱。

    还带点甜气,好熟悉,他想着。

    “下次不要靠在门上,不安全。”魏离将他扶稳,一双带着些睡意的眼眸在看到围在自家门口的大批百姓之时,稍微清醒了些,低头看向正跪在地上有些发抖的苏延,“苏公子从京城到这来败坏我的名声,也是煞费苦心。”

    “我从那日起从未将事情怪罪在你和清阳乡君身上,否则也不会向陛下求情。不为我留下的,我自然也不会为它神伤。苏公子来到云城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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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都是在我门前求我的原谅,可我何时,不原谅你呢?”魏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京城的官场多弯绕,但我不是那样的人,苏公子可以放心,我心里从未记恨过你,你且放宽心,回京去找太子殿下复命吧。”

    “我就说将军乃是大丈夫,怎么可能为难人……”

    “是啊是啊。”

    “将军说太子殿下诶,不会是这个苏公子在京城受了气,来这找将军吧?”

    “有可能,不是说他官职被罢免了吗?会不会是找将军去和陛下说好话的?”

    人群的议论声又重新大起来,字字传入苏延的耳朵里,他抬头看着魏离,魏离站在高处,身影逆光,看不清楚表情,他颤声开口,“能不能劳烦侯爷,为我写一封书信,证明您已经原谅我了,否则太子殿下不会放过烟儿的。”

    苏延这一番来,大张旗鼓在魏离门前闹,就是为的卖惨,让百姓逼着魏离原谅他,谁能想得到魏离会说什么“从未记恨过”?是个正常人,在他家做了这么多破事的情况下,都不可能不记恨吧?

    “诶,你这东西,怎么还得寸进尺?”李倓越一听,这暴脾气就上来了,“还要书信,要不要老子陪你去京城给你做人证啊?”

    “你这么在意苏烟罗?”魏离原本想出来把人打发走,再清清流言,没想到苏延这回,还是为的苏烟罗来,真是,泥菩萨过江还要捞一把蚂蚁。

    “她是我的亲妹妹,我不能看着她在东宫被折磨死啊!”苏烟罗自从上回事情过后,就被太子关起来了,连一点消息都没漏出来,那个吃人的东宫里面,可全是盼着她死的女人,苏延怎么能不着急?

    “啊,那苏柳玉不也是你妹妹吗?难道她根本不是你亲妹妹?怎么她死的时候没见你这么着急?”魏离微笑着走下门前的石阶,他穿的是软底的布鞋,走起路来像猫一样,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在苏延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面前了。

    “我、我跟她都没见过几面,如何能比得上在我身边长大的烟儿?”苏延有些不敢直视魏离的眼睛,他确实从未在意过苏柳玉,只在她和太子的订婚宴上见过她,在葬礼时,她连棺材都没有。

    可他说的也是实话,只见过一面的妹妹,怎么能比得上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没见过面就可以纵容你的好烟儿防火杀人?”魏离的眼睛很黑,亮晶晶的,像是在里面装满了星屑,深邃如夜空银河。

    看得苏延有些心虚,“那都是谣言,烟儿连脚下的蚂蚁都要小心绕过,哪里会杀人!”他的心里是不相信苏烟罗是杀害苏柳玉的凶手的。

    “看来我今天是叫不醒你这个装睡的人咯。”魏离轻轻俯下身,凑到他的耳边慢慢地帮他把身上系着荆条的麻绳解开,温柔地说出最诛心的话语,“其实呀,是你父亲派苏烟罗去害的苏柳玉,你父亲那夜溺毙,不是失足,是苏柳玉的亡魂作祟。”

    荆条上的尖刺顺着苏延的背脊滑落,留下一道一道细小的伤痕,算不上痛,反倒有些麻痹了他的精神,他直愣愣地睁大自己的眼睛,望着已经起身的魏离,不明白什么是“亡魂作祟”,但听得清楚,魏离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

    魏离回望着他瞪得几乎要爆出来的眼睛,心下有些快意,笑着将他扶起来,将怀中的一枚玉佩递给他,“苏公子先回京吧,你只要将这个交给太子殿下,殿下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苏延接过那枚玉佩,是上等的羊脂白玉,刻的是蟠龙纹饰。他本想追问明白什么是“苏柳玉的亡魂作祟”,可对上那双深邃漂亮的眸子,又说不出话来,只能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谢侯爷。”

    “不必多礼,也是我离京的时候太过意气用事,没来得及处理好所有事情,还麻烦苏公子大老远跑这一趟。”魏离的嘴角微微扬起,“云城不是很欢迎苏公子,我也是。你不能既要我原谅你,又要我时刻想起你在大婚当日教唆我的未婚妻私奔。还请你体谅一下,未到万不得已,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苏延沉默了一会,缓缓吐出一个“好”字,攥着温热的玉佩,拎着那捆荆条,光着膀子,慢慢地从人群中穿过,背影满是落寞和忧伤。

    “他听说不能再出现在将军面前,就高出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搞得别人还得以为将军把他甩了呢。”李倓越看着苏延那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就来气。

    “不必管他。”魏离懒得多看苏延一眼,招呼着门外堆着的将士们进屋,“我做了桂花糕,尝尝?”

    “原来将军让他跪了这么久,是在做给我们的桂花糕啊!”门外五大三粗的汉子们一窝蜂跟在魏离身后进了门,倒是李倓越落到了最后。

    原来将军身上的桂花香是这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