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的旨意来得比魏离预计中的要晚许多,一直到元宵都过完了,那卷盖着金印的指令才送到他的面前。
明黄色镶着精细金丝的懿旨被远道而来的内侍交到魏离手上,那内侍宣读之前并不知晓自己手里这道懿旨的内容,如今读过了,浑身颤着抖得跟筛糠一般,生怕魏离不接这道懿旨,直接叫人过来把自己砍了。
这内侍来的时候,魏离正在军营里教房洄射箭,初春的料峭染在他的眉眼之上,凛冽的寒气萦绕在周围,没有人敢靠近。
“将、将军请接旨。”那内侍捧着懿旨站了好一会儿,发现魏离还是没有接过去,实在忍不住,先出声了。
“太后懿旨,在下怎敢不接。”魏离看向周围都停下手中训练的将士们,五大三粗的汉子们见自己偷偷瞥过来的眼神被发现了,又尴尬地躲闪回去,假装自己很忙地摆弄起手上的刀枪。
“只是,这何日启程去送死,太后娘娘也未曾在旨意中写明。”魏离的脸色很冷,看得一旁的房洄几乎以为他要对这个内侍动手了。
“这,这也不能算是去、去送死吧……”那内侍的声音越发没有底气。
“这还不算去送死?”魏离没有开口,倒是房洄先忍不住了,“太后娘娘宫宴、灯宴没想起我们家将军,到了陛下身中剧毒的时候,倒是想到了?那金国说是他们下的就是他们下的?还要拿将军去换解药?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照房洄来看,什么金国细作混入宫廷给陛下下毒,指不定是哪边受苦受难的百姓显灵了在诅咒他。
魏离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不得无理。宫中的太医也对陛下所中剧毒束手无策?”
“太后娘娘说了,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才求到将军头上的。”那内侍也忍不下去了,扑通一声跪下,眼泪都憋出来了,“这都是上头的人吩咐的,奴才也只是个传信的,您若是不满,还是另有打算,也请您怜悯奴才一回,等奴才回宫复了命再动作。”
也对,这云城如今留守三十万大军,云郡潭郡百姓对于魏离是信服得很,而且朝廷这几年也没干什么好事,要是他因此造反,那应该也算得上民心所向,房洄盯着地上将头都要埋进地里的内侍想着。
当年的孔啼奇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形吧?也不知道当时他为什么不反。
“公公先请起吧,有劳公公跋山涉水为我送来这一卷文书,我明日便启程往卞城去。”魏离将内侍高举过头顶的懿旨接过来,亲手将他扶起来,“我习文十余载,中状元之日也不过一年前,左右也只是打过两地胜仗,仅收复十八座城池,自然是比不上陛下龙体尊贵。只是我这一去,大宁还有将可用否?”
当然是没有的。房洄不明白为什么不反,但他也没出声打断魏离。
“我今日应下这道旨意,此去必死无疑,还望陛下能再物色一名忠臣良将,善待这云郡守军。”魏离知道不远处的将士们还在侧耳偷听,勾唇一笑,“此去既是永别,今夜,我在此设宴,诸君为我送行。”
“将军大义。”那内侍的眼泪真的落了下来,好人啊,没给自己砍了,上一个给孔啼奇宣旨的是他干爹,听说头直接在云城城楼上挂了七天七夜。
“你回去复命吧。”
“谢将军。”
到了晚上,整个军营灯火通明,大家都听房洄讲明白了这道从京城来的旨意,刨去弯弯绕绕的官话,就是“陛下中毒,是金国奸细下的,金国将领说解药只能用魏离换,还得快,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毒发。”
“他们这也太阴险了吧?”李倓越边喝酒边骂着。
“我听说金国一直都是这样的,去年不是卞城告急吗?听说他们就是毒倒了两位将领才逼得我们将军带病上战场。”
“不过得亏是我们将军,拿了那永安王的人头。”
“他们会不会是想给永安王报仇啊?”房洄正坐在一群将士中间听他们讲话,他对魏离之前的事情不是很清楚,连云城十六郡是怎么打下来的都不知道。
“他奶奶的,金国那种使下作手段的都知道不能亏待军士,也不知道上面……”左先锋好像是有些醉了,还好一旁的李倓越捂嘴捂得及时,没让他嚷嚷出下半句话。
可即便他没说出来,大家也都明白他想说什么。
“没办法啊,谁让我们就生在这里呢?”房洄叹了口气,怎么就不造反呢?都要他的命了。
桌上一阵沉默,还是已经喝上头的左先锋先开口,他满面通红,眼里映着火光,“他们难道不知道将军这一去不是死也是……嗝……受辱吗?”他好不容易才重新遇到一个跟孔啼奇有几分相似的好将军,如今又是一样的命。
大家都没有接他的话茬,他们都明白这一去会遭遇什么。普通将领被俘尚且还能有喘息之机,但魏离先前杀了永安王啊!那是金国从无败绩的战神,在百姓之中威望极高,就算金国看中魏离的能力想要招安,百姓也不可能会同意的。
“多吃点菜,别一瓶酒就往嘴里干。”魏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左先锋身后,端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不必担心我,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金军好过的。”
你就没想过让狗皇帝不好过吗?房洄也有些醉了,直愣愣地盯着将饭放在桌上,换走空饭盆的魏离,不明白他都要去送死了,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
“少喝点,我走后你就回潭郡。”魏离临走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和你哥一起保护好潭郡。”
不拍倒好,这一拍把他眼泪都拍出来了,到底还是年纪小,房洄拽住魏离的袖口就不撒手,“我要跟你一起走!”
“听话。”魏离使了些力气才把他的手掰开,“坐好,我去给别的桌添饭。”
“不要!”房洄不停,站起身来,“我、我来帮你!”
魏离无奈地笑着带他去伙房,看着他憋着眼泪给将士们端饭。
等到魏离打完最后一盆大米饭时,从门口走进来的不止房洄一人,还有蓝即荧。
“先生!”蓝即荧看着魏离如旧的面庞,跟着一边还在掉眼泪的房洄一起红了眼眶。
“怎么了,见到我也要哭。”魏离在一旁的洗干净手,分别递给他俩帕子,“都擦擦吧,别人看到了还要以为我欺负了你们。”
等房洄擦干眼泪端着最后一盆饭出门后,魏离才跟蓝即荧开始交谈,“怎么你自己过来了,用的什么理由?”
“我和太后说你于我有恩,我要来见你最后一面,她就同意了。”蓝即荧在京中消息灵通,在太后刚将懿旨送出城的时候就去求她了,太后也是被皇帝中毒的事情急得焦头烂额,没有多想就答应了,而太子还在观望看文帝什么时候死,自己好登基,也就没多做阻拦。
“即灵呢?”
“我是带着姐姐一起来的,我先让她在客栈待着,我这次不打算回去了。”蓝即荧待着泪花的眼睛紧紧盯着魏离,“你别去卞城,我们一起造反。”
“我离京前和你说过了,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完成,我必须死,而且我去了,你们也就更能顺理成章地起兵。”
“可是你会死的啊。”送饭回来的房洄在门口不小心听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蓝即荧说出“造反”两个字的时候忍不住点头,又听见魏离说什么“必须死”,手上的空饭盆都落到了地上。
魏离闭目,忘记出去说了,被人听见了。
“将军,我们一起造反吧,反正云郡潭郡这边都是你的人,潭郡那边你叫过去挖渠的不是普通百姓对吧?我知道那个老头子是谁,是前朝丞相对吧?我哥哥告诉我的。”房洄急得都有些语无伦次,“我们一起当皇帝,不是,我们一起打皇帝,反正他放任潭郡不管不问,大家都恨透他们了。”
“这是……”蓝即荧被房洄的话惊得眼泪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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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掉了。
“他叫房洄,先前是潭郡当地的大家,如今就是他哥哥和你外祖父在潭郡治理民生。”魏离叹了口气,“我必须死,否则你们起义就是和我早有预谋。”太后当年组建的掌控流言的机构也不是白设的,民心是最具有变化性的东西,一点风吹出来都有可能改变。
而且大宁境内三块残骸他都已经收集齐了,得脱身去其他两个国家收集 ,只有集齐了,他才能真正的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可是、可是……”可是他们都不想魏离死啊!
“如果你们因为我的死而哀伤,就为我报仇吧。”魏离看着两个眼泪落如珠串的少年,摸了摸两颗还没束冠的脑袋,“也许,老天爷看到你们的决心,为我而哀恸,免我一死。”
————
李焕正在府里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在祖母的眼皮底下,送自己的亲亲好父皇快点去死,外头就传来了下人的呼唤声,“殿下,苏大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
“是。”
苏延一身风尘仆仆,还未来得及回府换身行头,踏进京城就往东宫赶,到李焕面前时,他看见了李焕毫不掩饰的不屑和厌恶。
“别跪了,待会把本宫的狐毛毯子跪脏了,不好清洗。”
苏延僵硬地重新站直身体,将玉佩从怀中掏出来,递给一旁伺候的书童,低头盯着那块白净无暇的、不好清洗的白狐毛毯子,这毯子原先是他给烟儿的,出现在这,想必是烟儿送给了太子。
他等了一会,没听见李焕的反应,紧张地舔了舔寒风吹裂的嘴唇,因为一路上没有足够的盘缠,雇不起马车、住不起客栈,他也不愿意去和乞丐争地盘,一路走来,都是在野外露宿的,不只是嘴唇,手脚都生疮了,发痒得厉害,哪里还看得出一年前风风光光当翰林院编修的俊美青年模样。
李焕还没接过书童手中的玉佩,就一眼认出来,这是他当时送给魏离的那一块蟠龙玉佩,那样好的品相和雕工,天下仅此一块。
“魏离给你的?”
“是。”
“去把苏烟罗接走吧,另外给你一些钱财,算是你为我走这一趟的报酬,我会想办法复你的官的。”
“谢殿下!”苏延刚想跪下,又想起李焕先前的话,僵硬地将自己的身子掰直,跟着书童出门去。
李焕手中握着那块白玉,看着苏延消瘦的背影,恍惚回到了初见魏离的时候,这魏离是要跟他一刀两断,各自干净,还是希望他当机立断,当这个新帝呢?
可无论是哪条路,魏离都是必死无疑的啊。
苏延跟着书童穿过东宫在寒春料峭中仍旧被下人侍弄得百花争妍的花园,在一整段弯弯绕绕之后,才见到了那间连窗户都没有的柴房。
“苏姑娘就在里面。”
苏延看着紧闭的破旧木门,颤抖着手接过书童递过来的钥匙,对了好几下都没能对准锁孔,好不容易将门打开了,外头的光线迅速地驱赶着里面的黑暗,他从小受尽宠爱的妹妹正衣衫破烂的缩在一堆烂柴边上,她的脚边正摆着一盘馊了的稀饭。
“烟儿……”
苏烟罗本已经完全不在乎这扇门什么时候会打开了,可当她听见哥哥颤抖的呼声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落下泪来。
苏延赶忙上前去抱住她几乎瘦的只剩下骨头的躯体。
他颤抖着手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将她像小时候那样背在背上。
好凉。他想着,烟儿的身上真的太凉了,还好他来了,否则下次再见,就真的是生离死别。
好烫。烟儿的眼泪好烫,落在他的背上几乎要将他的皮肉烫穿,他还是来晚了,让她受了这么多苦。
滚烫的泪水落在他的背上,好似有火在烧,他不知怎么的,想起了死在火中的苏柳玉,她也是如此绝望可怜地在火中等着什么人来救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