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斜隔门唤了许久屋内都没动静,秉承祁聿性子作派,他一时不敢激进,又恐祁聿晕死过去无人管顾。
门外被祁聿牵累生死的看着门都胆战心惊、慌张无措,看向‘瞎’了陆斜直觉这根救命稻草也悬。
陆斜自恃‘瞎’了,祁聿警戒心应当比旁的松两分。
当即撇了祁聿规矩,提着煮好药液推门。
祁聿人昏着,数日来的高防备在此刻隐约察觉到动静,掌心利刃比思绪反应快,先一步挥出去。
“谁。”
随后脊梁的疼如浪样狂拍一头,她一下被感官刺醒,徐徐朦朦睁眼。
陆斜膝头正抵着她的薄刃,祁聿快速收手,怕人再往前上步。刃上嵌的毒难解。
陆斜听着动静:“你又朝我拔刀了?”
这必然是牵到伤处了。
只是祁聿为什么在自己房间警惕性也这般高,受过什么灾苦留下的教训?
这下醒了好,祁聿出声他能确认方位,陆斜循着声缓缓跪至一旁。
扶着一小桶药液,“刘掌印特令太医给你熬的,往下几日药也有人按时送来,他吩咐人给你用最好的。”
陆斜探手又悬停空中:“我现在给你洗伤?”
祁聿看要搭上自己肩的手,顺着臂瞧,陆斜依旧覆绸带,素白的半张脸没瞧出多的内容来。
“嗯。”
“你往后再挪些。”骤然被人强行唤醒,脑子沉闷得疼。
他摸着地上祁聿的衣摆走走势,精准挑好方向。
“失礼了。”
陆斜探着她衣领边缘摸索,触碰到祁聿脊梁烧炽肌肤,祁聿抽搐般躬弹了下。
祁聿过量被这反应惊得陆斜差点松手。
“你,继续。”
她头次知道人的指尖这么软,泛层清寒,于现在起热的自己来说很是舒适。
只是自己毕竟她少行错受真伤,更遑论伤在后背。此遭便是算到今日此情此步,当真在陆斜手上发生,依旧心慌惊惧。
她狞着眉,将所有感官聚焦在身后,只怕他一下触得地方不对......
基于多方面,她这时并不想真对陆斜下杀手。
祁聿生涩嘶哑的音带着几分被迫的豁然,他在说服自己被人碰触。
陆斜读出来祁聿对他的信任只在可控范围内。
他好像将所有都控在掌心,才能安心行路。这等惕厉实非常人了。
陆斜洗伤轻柔细致,衣裳被血肉钩挂粘连处,就沾着药液反复浸润,直到这块血痂软化脱落,一丝蛮力也不曾使。
即便处处刺疼犹如针扎,她也觉得好受很多。缓缓的这种痛楚能让人犯昏想睡。
一背鞭伤生撕了小半个时辰才处理完。
“我上药了,你忍着点。”
迷昏的祁聿神还未清......脊背的疼就将人狠狠猛扯醒,她登时一身冷汗。
肺里骤然积压的哼绵吐不尽,死死扣住案角,要骂的话跟急气搅一起分明不了,浑目下骤然杀气腾腾。
陆斜看不见无法照着伤细细上,只能左手握紧他肩头,将药粉均匀洒祁聿整张背上。
祁聿疼得痉挛抖颤嗓底呜咽,也不妨碍自己照着节奏上药。直到全结束,他便朝祁聿面前跪好,伏地请罪。
祁聿眼底水光泛闪,瞧着陆斜乖觉任她打杀模样嗤哼。
仰头阖目咬话:“滚出去。”
再疼一阵全都结束了,就是现在火烧火燎的加上大面积刺疼,实在不复堪命。
陆斜:“嗯。”
“你背上我不包扎,以免血水再粘连一遭。明日药液洗好上完药包扎会更好受点。现在夜里也不暖和,我给你烧个火盆煨屋子,免得冻着你。”
“我睡屋外,你有事喊我。”
想着祁聿起热,“你......我再喊不应你会进来,如果犯了你的禁,你多担待吧。”
这小子反了天!
祁聿盯着他,“找单放舟清目去。”
现下已然晚了,最终能不能视物陆斜也唯有听天由命。不过承他这道情,日后肯定会好好养着他的,她可以安排好陆斜将来。
陆斜将自己褥子搬来,叫她垫在前身。
接下来几日陆斜可谓周详尽心,即便热症加剧混沌不清之际,他都是先出声。再由自己带着动作为自己诊治,没多余动作、没多余试探。
祁聿时不时敛眸看自己□□的上半身,许久没这样坦然过了。心怯交织某种奇秘爽感看着目之所及的陆斜。
担心的事始终没发生过。
终于在第三日她有力气上床,饮完药后直接睡了个昏天暗地,两天两夜无人叫得醒。
所有跟祁聿沾边的人惶惶不安‘等死’。
最终就连刘栩也惊动了,亲自到祁聿值房门外,叱问众人他情况,可无人所知。凶煞模样就像要将人杀一批填祁聿此刻昏沉不醒。
刘栩轻描淡写吩咐:“陆斜在哪儿,祁聿愿意让他进门侍疾,进去将祁聿侥叫醒。今日这边人挨个进去,叫醒人的有赏。”
这是直接让陆斜为首试死,其余人排着死,总有死不尽的时候。
唐素不知道将陆斜推出去还是藏身后好......此刻刘栩第一次正经瞥看陆斜,他蒙眼侧背着,身形在唐素有意扯拽下踉跄半步。
一眼,他震惊得将陆斜脊梁上下盯了许久,胸腔飘忽半响气息俯仰不定。
李卜山瞧着刘栩怵目表现的漠然,随即在陆斜称‘是’,不顾生死动身时。
刘栩随手指了位冷喝:“他先去。你晚些要进门给祁聿侍疾,祁聿醒了看不见你倒是要找我麻烦。”
......
陆斜:?
祁聿还有这本事?能找司礼监掌印麻烦,还能将自己活成如此谨慎模样?这话荒谬到他费解。
被点名内侍膝盖发软,双目昏黑只想求饶,可又求无可求,被迫壮着胆子朝祁聿房门前磨蹭。
眼下值房这块所有人均看着他一举一动。
当这人身形软倒瞬间,李卜山温声,示意他身旁人:“将人推进去。”
陆斜拧眉。
他看不见眼前所有,但能听到所有人呼吸都分外沉重,就连单医童此刻也惊悚得在他身边颤栗不止。
陆斜嗓子正滚要张口,屋内一声烦闷轻声:“吵死了。”
窗框‘吱呀’,一道身影撑着朝外瞧。她虚目一扫,来得真齐,司礼监众人全陪着老祖宗来了。
她单手支撑窗台动作有些吃力,靠近半身依上窗框:“翁父怎么亲临了,是要送册名文书?陛下点了?”
余光浑然瞧见陆斜在刘栩视线内,心下一紧,勉力提声:“陆斜,端药进来。”
她想尽力将陆斜藏起来。
唐素当即会过意,领着陆斜去温药的地处去。
刘栩看着窗后那弱肩修颈纤条的人,挂两件袍子将人笼紧。
眼底疏漠至无色,脸上死气匀笼,脆碎得如幻像随时飘渺而去。
他紧一步向祁聿,又沉下脸:“一会儿着人给你送来,你这两日怎么不应人,身上不爽他治不了,我叫他师傅来给你诊脉。”
祁聿挑眉都快没力气,就觉得刘栩挺荒唐。
她‘阉人’之身,能有个太医院医童随侍已经是破了天例,还找太医......刘栩真离谱。
刘栩抬手才指单放舟,单放舟双膝一软直接跪下磕头:“卑职会治好祁秉笔。”
他治不好,能问师傅。
“治不了早报,别耽误了他。”
这话说完,刘栩又认真看眼陆斜离去的方向,转身离开这处他一年都来不上一回的地儿。
李卜山此刻也意味深长看眼陆斜那方向。
一阵刺寒盯杀过来,他循看正对上祁聿眼底肃杀。李卜山稍愣,温煦敦和一笑,随着刘栩转身离去。
看着人都走了,唐素才敢将陆斜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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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陆斜摸着进门,祁聿已颓然无力用肩胛撑着窗框,暂时没力朝床上走。
他看着瞎眼的陆斜左手抱着托盘,上面又是三碗药,步子稳到一滴也没洒。
“你以后避着刘栩,别在他眼皮底下,他变态。”
陆斜闻声又定了方向,朝她缓缓挪动:“你护不住我?”
祁聿脑袋贴墙面上,嗓子漠然厚一声:“不知道。”
她连自己最终护不护得住都不知晓,又怎么会知道陆斜的,但说要好好养他,还是得尽力护住。
“你不往他眼下凑,我最终能护着你。方才听到了?陛下点了我秉笔册子,我升了。”
陆斜正要应听到了、恭喜他来着,就听祁聿很认真声音。
“你有喜欢、向往过的地方吗?”
这话有种会将他送走的延伸,意味十分清晰。
陆斜歪头,这几日惯性用耳朵代替探:“我曾经缠着二哥想去广陵,你想送我出宫?”
祁聿看着不过一臂的距离的药,清咳声让他止步。
“喂我。”后背结痂动起身疼。
“哦。”
看陆斜右手抬起来,祁聿浑然拧眉急急断他动作,“我自己来。”
昏目咬住疼抬手去拿碗,只见陆斜右手端起碗朝她递来:“单医童替我换了贴药,敷这两日好许多了,你不必忧心。”
“那人真狠,将我腕子生生砸错位了。”
祁聿垂颈去凑他手上的碗,不料陆斜颇有怨气道:“你教唆的。”
祁聿:......
这小气性有点......她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有些奇怪。
她正要佝肩配合他手上动作,陆斜将腕子抬高半分正好让她喝得顺畅,没累着牵着肩颈。
陆斜不言不语,但连着灌了她三碗,几乎没让她正经歇气。
祁聿瞪眼,可看着他双眼蒙得宽绸一时又发不出气性,由着陆斜这样‘捉弄’她。
苦涩下肚,她人也醒了不少。
“你当真不怕死,换个人我就叫唐素拖出去了。前头就是护城河,你猜我往里头淹过人没。”
“......”陆斜,“你怎么突然想要将我送走。”
这话就是纯不解?她挣目,没明白陆斜不解什么。
“送你离开这个不人不鬼的地方不好?我给你补上良籍、安置在广陵度过余生,你问宫里谁不想。旁人求我我都懒得给他寻关系打点。”
这两件事办起来也费点工夫好不好,陆斜不会觉得上了宫册的阉人改换良籍,出宫是件多简单的事吧。
“不是应了好好养你么,自然要养成个人样。等你眼睛好了,出宫做个人去。”
陆斜没想到自己还能做个‘人’,半响默然没说话。
听到祁聿动身,他跟一步,身前立马冷斥:“到此为止别动了,前头踩错一步掉下把刀削了你脑袋我不管了。”
陆斜脚下当即定住。
所以祁聿之前在地上窝着,是真得自己走不稳......没特意给他侍疾空间。
“单医童说我眼睛可能好不了,你还要将我送走么。”
祁聿猛然回头。陆斜清素一身站在原地不动,她看不出陆斜任何心绪。
治不好?
“后日我带你出宫找医师,宫里人瞧不起阉人,便是我,要不是命挂我身上,他未必肯好好医治我。”
“他个未出师的庸医,你别听他说。我说能好,你便能好。”
希灰灼目,可她用的量并不大,只是陆斜耽搁了点时辰罢了,怎么会用药洗不好。
她明明都算好了,自来她也能称个算无遗策。
陆斜不会在她的失算里。
“你身上伤......”
祁聿趴床上,垫着手臂瞧他:“我没事,往日病来死去多少遭,这不算什么。就是我热症没完全下去,再耽搁你两日。”
“没好就再帮我洗次伤、上次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