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去你家看看
    “涑水北岸买卖居多,南岸有瓦子、馆舍和游船,世子想去哪边?”徐遗拎着重量轻了不少的钱袋靠近萧程身边问道。

    萧程收敛神色,有些心不在焉:“随便。”

    徐遗默认对方是吃得太撑,有些犯懒,便引着萧程向南岸走去,游船能省些力气。

    一行人玩至日暮时分才回府,再过几日便是十二月最后一天,谓之除夜,那时满城都是璀璨的灯火,再来逛夜市也不迟。

    徐遗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住处,今日喝的酒超出了他平时的量,午后游船时船身摇动,搅得他胃里翻滚,险些吐出来,好在萧程的注意并不在他身上,没有察觉出异样。

    冬枣日常会在院中等徐遗回来,自家公子一现身不是上前关心,而是解下钱袋掂量着花了多少。

    这一掂便惹来惊天抱怨:“这这这,满的出去的,回来怎么就剩这么点了!”

    徐遗不敢言语,悄悄溜回书房,不然他又要被冬枣念叨个不停。

    “哎呀!这个世子也太能花了,这朝廷怎么也不贴点呢!”院中的抱怨声此起彼伏,渐渐地往书房里凑,“这些年咱们辛苦攒的钱,自己都还没花呢,就要给别人花完了,早知道我也跟着出去……”

    “先过来研磨吧。”徐遗被冬枣嘟喃懊恼的样子逗笑,又好生安慰着,“钱没了还可以再攒,那些花出去的,不必总想着。”

    “可是公子,之后再出去,一定要先问过我,哪里好吃又便宜!”

    “好好好。”

    这几日,徐遗总是在打了三更后才睡下,第二日又早早上翰林院处理典籍之事。

    如今典籍已处于收尾阶段,万万不可在此时出现问题,同僚们跨进大殿的门时,就见徐遗坐在书案前俯首抄录。

    “盈之,我见你这几日都没休息好,不要紧吧?”林文凡坐在徐遗对面,瞧见了他眉宇间透露出的疲态,关切着问。

    徐遗收了笔,深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淡淡一笑:“无碍。”说着就要起身而去。

    没等他跨出几步,林文凡又叫住了他:“除夜那天正好休沐,我备了好酒,你我好久没聚了。”

    徐遗细想一会,除了翰林院的事之外,他大多时间都在陪着萧程,就连休沐的时间也被占据着,语气颇有歉疚:“改日吧,改日我亲自上门,给你赔罪。”随后对林文凡作揖离去。

    林文凡盯着徐遗着急离去的背影,又看向自己手中的笔,心中不免落寞。

    有个学士在旁感叹了一句:“盈之这算是熬出头了吧。”

    “熬?你们都没听说吗,他当初进翰林院可就是走了兵部侍郎的门路,又得了个好差事,没看他现在都不爱搭理咱们。”

    “按理说,此次重修典籍也有长维的一份功劳,怎么就他徐遗一人做了修撰?”

    “他身后可有位四皇子呢,说不定,还有太子……”

    “嘘,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何时乱说话,长维和他熟,不信你问问!”

    “都是些无稽之谈,不要再论了。”林文凡语气冷淡,出声止了这场对徐遗的猜疑,他既是徐遗的好友,便信这些谣言多是空穴来风。

    令他恼的不是这些谣言,而是今日这笔总是与他作对,写出的字就没一个满意的。

    质子府里很是安静,外院里只零零散散的见几个下人走动,内院则是少之又少。

    有庆将徐遗引到园子里,却不见萧程的人影。有庆指着前面的凉亭,满是疑惑:“世子刚才还在亭子里的。”

    两人左右寻了好一会儿,无果,徐遗只得先在亭子坐下,待有庆去别处寻后,萧程才探头悄悄地走到徐遗身后。

    他万事具备,玩心大发,捡了一枯树枝戳了戳徐遗的后背。

    徐遗回头,一面可怖的面具赫然挡在眼前,毫无防备地被吓了一跳。

    萧程知自己的目的已达到,脸上笑得有些开心,拿着面具在手中晃了晃,得意道:“没想到徐学士如此胆小。”坐下后,又好奇着,“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面具,这画的是什么?”

    “这面具是耍傩仪时所用,也就是驱除疫鬼、祭祀神灵和祈求来年安定,这副,画的是钟馗。”徐遗耐心解释道。

    萧程顺应“哦”了一声,并无太大的起伏,好似早就知道其中用处。

    “世子若喜欢,今日上街多买些,正好后日就是除夜,街上也会有驱傩仪式,还能混进游行队伍里闹一闹。”

    萧程不紧不慢将面具放在一旁,另有其事:“今日我还想去别的地方逛逛。”

    “世子想去哪?”

    “不如。”萧程故作思考顿了顿,沉吟良久,“就你家吧。”

    据徐遗这些时日的观察,他知这位世子有副玩闹心性,做事颇有想一出是一出的味道。

    徐遗的住处安置在外城的涑水河岸,虽与里城较近,但仍要穿过西大街的宜秋门,再绕几段街巷柳道才可寻见。

    萧程本以为像徐遗这种趋炎附势的人,至少不会让自己住得委屈,当他看见这座小院时,确实令他有些意外。不过又转念一想,此人心机深沉,这一切是假象也说不定。

    徐遗推开门,微微探头往里瞧,没有发现冬枣的身影,才对萧程说:“世子请进。”

    这院子被修整得朴素和干净,四面是高墙,贴着栽了一排葱绿的竹枝。墙上有几扇镂窗,挂着爬山虎的枝条,透过镂窗还能看见外边的涑水河面与柳阴牙道,显得很是雅致。

    院中有一小池塘,养着几尾锦鲤,从水中立起的荷枝还是孤零零的。

    “学士住这,不觉太远些了吗?”萧程扫视一圈,院子不太,筑有三间屋子,只需看几眼就能知道大致布局。

    “图个清静罢了。”徐遗答道。

    也的确如他所说,这里不比朱雀门外的街市,一路走来多是一些书店茶坊,叫卖声仅来自于附近涑水河上的船载店家,除早晚之外,一片寂静。

    “我来庐陵也有些日子了,浅浅听闻学士有满腹才学和一手好字,不知可否赠我几个字,供我临摹?”

    徐遗没有二话点头答应,带着萧程往书房走去。说是书房,其实就是在卧房里再单独开辟出一间出来,留一道小门通行。

    书房也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萧程细细翻看,发现书架上没有落灰,所摆放的书籍多是治国治世、圣贤之书,再者便是前人字帖,剩下则是些愉情之书,多为地理游记和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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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冠冕堂皇。

    萧程心下忍不住腹诽,若不是亲眼得见徐遗的所作所为,恐怕又会被这些表象所蒙骗了。

    徐遗已铺好宣纸,研好墨,准备提笔之际才想起来还不知萧世子要什么字,便问:“世子想要什么字?”

    萧程随口一答:“冬日之景便可。”

    一会儿后,徐遗放下笔,拿起纸递给萧程道:“世子请看。”

    玉树琼枝。

    观之这四字笔力遒劲,落笔如山,颇有气势,令萧程不得不叹写得确实让人佩服。而徐遗当初也是因这手字得到官家赏识。

    萧程满意地接下:“不愧是翰林学士,待我回去日日临摹,再来请教。”

    徐遗正想客套地回些“世子过誉”“请教不敢当,权作切磋”云云,冬枣的嗓门不合时宜地响起:“公子!宋侍郎家的送来帖子,刚才在门口遇见的,要请咱……”

    话语声戛然而止。

    一瞬间,徐遗心中警铃大作,别看冬枣跟没事人似的,其实心里对钱袋的事耿耿于怀,连带这几日的饭菜都变得清淡了许多。

    而此刻,正与罪魁祸首打个照面,四目相对。

    徐遗抢在他们二人开口前说道:“冬枣,见过世子。”

    “见过世子。”冬枣乖乖地行礼后,越过坐在一旁正懒洋洋喝着茶的萧程,向徐遗递上一张帖子,“后日宋侍郎备下除夜宴,要请咱们过去吃酒呢。”

    往年除夜之时,宋侍郎不是进宫就是陪着朝中几位大相公,怎么今年办起席面,还邀他过府赴宴。

    他正欲写下回帖称有事挪不开身,不曾想萧程倒兴致勃勃的凑过来。

    “为何不去?”

    “世子不是想逛夜市吗?”

    “吃完再逛不就行了,正好我也想见见这除夜宴是什么样的。”

    冬枣微撅起嘴,余光瞥向一边云淡风轻的萧程,心里不快。

    这世子,净会给公子添乱。

    除夜已至。

    南赵人早在前一日就将各色彩灯挂好,河面上的画舫游船也相继停靠在岸,庐陵各处一入夜就有笙歌传出,唱至第二日破晓时分才渐歇。

    今晚,会由禁中安排教坊呈现驱傩仪式,从御街耍到南薰门,一路上爆竹震天,热闹非凡。庐陵百姓们前仆后继争抢着观看,同度良宵。

    宋侍郎府宅安置在丽景门外的外城,此时东大街上已塞满行人,若是萧程的马车再迟些出发,便要被堵得水泄不通。

    “萧世子到——”质子府的车驾是御赐,京中官员无有不晓。

    宋侍郎已在门外恭候着,见他们二人一前一后下了车驾,便热情地迎上去。

    宋裕敬满脸堆笑,关切道:“徐学士,多日不见,可还安好啊?”

    后者笑着回应:“多谢侍郎记挂,一切都好。”

    “你可是难请得很,所以我早早命人去你府里下帖子,你可别嫌我啊。”

    “乐意之至。”徐遗曾在兵部任职,说来这宋裕敬也是他的顶头上司,场面上的礼数可要做足。

    可萧程不一样,从他刚才见到宋裕敬的脸时,就努力将自己的怒火强压下来。

    宣读父亲的定罪诏令,就出自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