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凯操纵潜水舱浮出海面时，庆幸地看到黎蔻的猎钓船还没有沉没。
但她明显受了很严重的惊吓，两眼无神、麻木地重复着舀水的机械动作。
那块合金板的效果不错，黎蔻用尽力气将它顶死在洞口，再经过不间断地努力，总算让水位重新降回了脚踝的位置。
那条洋流彩虹再次被捞回容器里，此时正不满地用鱼尾带起水花。
阿凯连忙操纵机械臂把黎蔻的猎钓船拖进潜水舱，操作臂的传感器传来的重量让他大吃一惊。
……这也太沉了！
确认收纳成功后，他立刻赶到了消毒室。
黎蔻并没有在那里，阿凯一愣，随即去了收纳舱。
果然，黎蔻还坐在猎钓船上没有动弹。
船体已经排水完毕，失去了浮力的支撑，歪向一侧。
深水舱里传来重物碰撞的声响。
黎蔻抱着装有洋流彩虹的容器，缩在收纳舱的角落里，像一朵蘑菇。
阿凯看着她大受打击的模样，莫名觉得心里抽了一下。
……就算是把她留在死了人的猎钓船上，让她独自上岛面对陌生的环境，再到被四人围堵时，他都没有在黎蔻脸上看到过这么绝望的神情。
“蔻蔻，没事了。”
他来到黎蔻身前，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你做得很好。”
怀里的年轻姑娘抬起脸，还没开口，眼泪已经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
“我怎么那么倒霉啊！”
一开口，黎蔻就绷不住了：
“我就想赚个生活费！他们都有各自的家庭，都不要我，我懂！我就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招谁惹谁了？！整点小众噱头吸引点儿观众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至于用雷把我劈到这么变态的世界来吗？！”
阿凯哭笑不得地拍着她的背。
黎蔻口中那些词汇在星际也不让人陌生，足以让他拼凑出这位来自异界的旅者之前的经历。
不管身上的能力有多么强大，她本身也就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
乍一遭受这样的变故，她却能保持稳定的情绪，一直到面对退无可退的死亡威胁才出现破绽，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在他认识的人里面，经验丰富却因为重大打击而从此一蹶不振，放任自己沉沦的大有人在。
和他们相比，这位旅者已经很坚强了。
阿凯想起自己曾经试图用孤独和恐慌的氛围收割她的信任，将她圈在自己的阵营里。
他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有错，哪怕重来一次，他大概也会采取同样的做法。但此时黎蔻眼中的泪光让他无法用冰冷的利益衡量得失。
阿凯放柔了声音，安慰道：
“你做得很棒，蔻蔻，放弃你是他们的损失。”
但黎蔻没被他的“甜言蜜语”迷惑。
“骗子！你也扔下我了！你们都是骗子！你也好，那什么老约翰也好，你们嘴里没一句实话！说什么为了给儿子治病卖肾，全是假的，他就是为了赌资！就我一个傻乎乎地为别人出主意，你们全在看我笑话是不是？！这个世界太可怕了呜呜呜……”
眼下她极度缺乏安全感，阿凯的拥抱让她下意识地渴求温暖，但理智仍然提醒她对方曾经做过的事情。
她紧紧抱着阿凯的手臂，嘴里的控诉却是一点不落：
“你把我扔在一个死人旁边，还抢了我的衣服！那是我唯一带过来的东西啊！”
阿凯：……
根据他的经验，这种时候什么都别解释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歉：“是我不好，对不起。”
黎蔻果然噎了一下。
“……你不说一下自己有什么苦衷吗？”
情绪崩溃归崩溃，若是不及时发泄出来，黎蔻生怕自己会留下难以平复的心理创伤。但她也没忘记用自己注定透露的秘密尝试换取一下情报。
奈何她的这位接引NPC并没有崩坏自己友善却圆滑的人设。
阿凯揉了揉她的脑袋，有些无奈：
“那不重要，蔻蔻。你说得对，把盟友扔下是很混账的行为，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黎蔻抽抽噎噎地把眼泪抹在他手臂上，顶着红肿的眼泡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继续为自己争取：
“先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这次的猎钓船你再便宜点儿行吗，盟友？”
阿凯：……
要不是黎蔻的身体还在发抖，那种面对大自然的无力与恐慌也无法作假，他都怀疑今天这一出是不是对方故意搞出来的了。
不说别的，就刚才她那崩溃的样子，是真真切切让他觉得揪心。这种被某人的一举一动牵扯心神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阿凯心里忽然有点迷茫。
他一直觉得在与蔻蔻的相互试探中，自己是掌握了主动权的那方。
怎么情况好像有点出乎意料？
没等到阿凯的回答，黎蔻的表情又有些垮了。
刚经历过这么一场事关生死的历险，她的神经其实已经快到极限了。刚才的情绪爆发既是本能在自救，也是仅存的理智在为自己筹谋，可惜阿凯的嘴还是太难撬动了。
失了那股劲，黎蔻整个人都颓了下来。
她挣扎着钻出对方的臂弯，扶着墙壁站起来。
“当我没说吧……那至少，把我的衣服换回来可以吗？”
她抱紧了怀里的小盒子，洋流彩虹在其中游动着，不时“噗噜噜”地吐出一串水泡。
什么盟友，一提到让利嘴巴就跟被缝上了似的，能提供的情绪价值还不如一条鱼呢。
黎蔻还没从消极的情绪里走出来，生出的念头一个比一个灰暗。
阿凯回神，拉住了她的手臂。
“蔻蔻，关于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
黎蔻抬了抬眼皮，望着自己胳膊上男人的手。
“阿凯，我现在好累，可以晚点儿再说吗？”
不算委婉的拒绝让阿凯心里又空了一下，他压下莫名的情绪起伏，松开了手。
“是我疏忽了，今天你一定吓坏了吧。”
他把黎蔻送到上次的隔间。
“我把里面收拾了一下，你好好休息。”
原本全是货箱的杂物间已经变了样，空间被腾了出来，看着宽敞不少。
没有了遮挡，舱壁上的小窗也露了出来，能看见外面湛蓝的海水和游动的鱼群。
原本的简易折叠床也换成了睡眠舱。
配置还真是大大升级。
饶是黎蔻现在整个人丧得要命，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感受到了阿凯的诚意。
她小声道谢：
“让你费心啦……我刚才态度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阿凯拍了拍她的肩膀。
“人之常情，我都明白的。”
他把空间留给了黎蔻，自己回到操作室。
开启收纳舱的监控，阿凯输入指令让机器人将猎钓船深水舱的东西都运出来。
虽说对黎蔻的运气……或者说吸金能力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清点战利品时阿凯还是忍不住咋舌。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整个深水舱里，不整条猎钓船上，除了那条洋流彩虹和已经死在舱里双斑章鱼，竟然没有第三条鱼了！
而金属类的物品足足有76kg，比他们约定的交货数量多了一倍有余。
说好的钓到非海洋生物是小概率事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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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绝不是靠“运气”能解释的，说是蔻蔻身上的某种“属性”更为合适。
在科技和工业化都高度发达的星际，金属的管制相当严格，若是被查出来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开设工厂，不仅会被查封，更是要被定罪。
而金属类的战利品以不算高的价格回收，也是在降低猎钓者们私自持有的欲望。
但若是能瞒天过海将这些战利品回收再利用，能转化的资源可就多了。
光是这一船，足以武装一支十人左右的战斗小队，更别说修复一条完整度在80%以上的猎钓船。
当然，被发现后的惩罚也很严重。
私藏金属到达5KG，就足以上军事法庭，少说也要在星际监狱里待个一年半载，而蔻蔻弄来的这一船，足够她在监狱里享有终身居住权了。
想到那个年轻姑娘知道真相后会露出的抓狂的模样，阿凯没忍住笑出声。
对他而言，和让蔻蔻独自面对生死考验的后怕相比，逼迫她把立场转向和帝国对立的方向所带来的负罪感，接近于无。
这是命运赐予他的珍宝，他不能再让这样的险境发生了。
阿凯很能体会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
一夜之间，曾经的亲人与自己反目，原本利益一致的契约者朝他举起了长枪。
似乎整个世界都在释放对他的恶意。
而一切的开端，源于他在面对一个来自远古的生灵时，动了恻隐之心。
鲸类，本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物种。
它们有着不亚于人类的智慧，友善而温柔。
彼时，他所带领的开荒队伍在遥远的荒星遇难，队伍成员们放弃了维生系统，将所有仅剩的资源换取让他成功着陆的希望。
飞船在冲入大气层时燃烧爆炸，他不得不驾驶机甲提前脱离，可巨大的爆炸带起的冲击波还是将他卷入，一切在瞬间失控，机甲直直地朝着海面坠落。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根据探测数据，这颗偏远的荒星并没有陆地。
而在机甲出现异常的情况下，坠海等于死亡。
然而随着高度下降，他的目视范围内却出现了一片属于植被的苍翠之色。
——但即便到了这一刻，机甲的传感器仍然显示下方只有海洋。
这怎么可能？！
他不敢置信，可眼前的景象并非临死前的幻觉。
那真的是一片陆地！
他再次校准，雷达终于有了反应。
但检测的结果依然不是陆地。
而是……
生物。
愕然中，机甲的反作用力推进器自动开启，由于燃料不足，他着陆时还是受到了冲击，五脏六腑似乎都被震出了内伤。
挣扎着爬出机甲，他扶着最近的一棵树，缓缓坐下。
终端的探测功能倒是运转正常，提示音“滴滴滴”地响个不停。
不断跳出的信息中，他发现周围的植被都被判断为与现存种类相近的远古种。
这不奇怪，这种没有人类活动痕迹的星球，环境进化的速度相较于被开发的星球更慢，是正常现象。
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即便到了现在，他仍未被判定着陆。
雷达探测器不断发出警报，告知他正在与未知而庞大的生物接触，需要尽快采取防护措施。
生物？
他放眼望去，茂密的树冠中的确有动静，也许是鸟类，或者猿类。
但这和“未知而庞大”扯不上关系。
……也许是星球的磁场使得仪器异常了吧。
他恢复了一些体力，正打算回到机甲取出武器四处探查一下。
蓦地，天空中升起了一道巨大的水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