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如赶到时,李尚宫已经被拖到司正司的刑房前,刑杖也已经架着了。任由李尚宫如何伏地哀声连连,周玺都是视若无睹。
一人匆匆来向周玺回报:“陛下,窗下所藏之物已经查明,是浸有毒汁的帕子,挥发后可害人性命。”
李景如离得有些远,没有听清这句话,只见此人与周玺低声禀告了几句,周玺闻言捏皱了手里的信纸,咬牙切齿命令道:“重重地打!”
这是要直接杖毙李尚宫的架势。
李景如心下一骇,连忙上前,行礼阻拦道:“陛下息怒,太后令臣前来详询,不知阿娘她……”
“什么阿娘!”周玺很不喜欢女学这样的称呼,“你们借着母女名义来勾连结交,相互攀扯。宫里就是因为这样的人太多,才会这般杂乱无序,遍地宵小。”
李景如顿了一下,没有和周玺辩驳,顺着他的意思改了口:“不知李尚宫所犯何事?”
周玺直接无视了她,示意内侍接着动手。
两个内侍上前试图架开李景如,李景如回首怒视,眼神凌厉迫人,小内侍缩了缩手,有些犹豫不敢上前。
李景如迎上前一步,对周玺道:“还望陛下明示,臣也好回禀太后。”
周玺这才正眼看了李景如一眼,一个李尚宫没有收拾完,又来一个拿太后压他的。
周玺冷笑一声,对她身后的内侍道:“拖下去。”
几名内侍迎着李景如的怒视,直接上前将她按住,准备先将她关进司正司的牢房中。
李景如用力挣扎开,对周玺道:“还望陛下示下,今日臣该如何向太后禀告?”
“朕做任何事都不必向旁人解释,包括太后。”
周玺看着李景如,直接道:“一起打。”
李景如被几个内侍押着,按在李尚宫旁边,长长的廷杖立时便重重地落了下来。
“停手。”
太后轻轻的一声命令,所有内侍齐齐住了手。
周玺今日没有用司正司的人,特地召自己亲自选的御前近侍来行刑。说来这些都算是周玺的亲随,可太后凛凛威风之下,竟无一人敢继续执行御令。
周玺脸色微沉,但也只得先低头行礼:“问母后安。”
周玺到底还是敬畏她这个母亲的,太后挑眉看了看周玺,紧绷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些。
“陛下因何事,这样责罚宫人?”太后说着话,眼睛给李景如递了一个眼神。李景如连忙翻身下来,上前去扶住李尚宫,李尚宫已经晕厥过去了。
周玺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语中压抑着怒火:“朕只是处置一个作恶的宫人而已,居然能惊动母后亲临垂问!”
尽管知道告知太后李尚宫所为之事后,太后定然也会惩处,但周玺此刻完全不想解释。他如今威信渐起,更有亲政之举,断无还要事事先请示太后才能进行的道理。
“母后还请先回宫,此间事毕之后,朕会再去请安说明的。”周玺淡淡道。
沈太后不理会周玺躁郁的情绪,转而逼问道:“既然事出有因,陛下便应当告知,否则哀家该如何裁决?”
“一点小事而已,儿子自可处置,不劳母后垂教了。”周玺转头直接对内侍们命令道,“继续。”
内侍们踟蹰着上前,却连拉开李景如的勇气也没有,暗地里一个个都在偷看太后的脸色。
沈太后傲然抬头,一个眼风扫过去,众人果然便低头停步,不敢继续了。
周玺面沉如水,直接令人去传内禁左领卫将军。内侍既然不敢动手,那便动用禁军,周玺今日非要严惩李尚宫不可。
传令的小内侍低头应是,不敢看太后的脸色,直接快步离开了。
“放肆!”太后冷冷地出声道,“哀家问话不答,反倒召兵戈来见,陛下眼中可还有哀家这个母亲?”
一个孝字大过天,纵然周玺再心怀不忿,也不敢直接行动。周玺心口仿佛堵了一团毛絮,棘刺憋闷,让人哽噎难言。
周玺牙关紧咬,将信纸呈上,压着火气,耐心向太后解释道:“这老刁妇意图诬陷他人,更有毒害之举,不可轻饶。”
“看来昔日哀家的教诲陛下记得很牢,这很好。”太后默默地看完信件和手帕,对周玺点了点头。
这话成功地让周玺心头渐熄的火气蹭地一下又蹿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周玺仿佛又回到了事事不得自主的童年。
沈太后却并不在意周玺的想法,话锋一转,便对周玺批评道:“只是陛下未免言辞过激了些。眼下毕竟未曾造成恶果,李尚宫已经受罚,便立时逐出宫去;景如是听令行事,也挨过廷杖了,且作罢吧。”
周玺暗自咬了咬牙,他就知道,太后绝不会直接按他的意愿处置。即便只是一个被太后自己贬出宫的人,即便此人恶行恶状不容姑息,周玺也无法按自己的想法行事。
眼见沈太后示意李景如带李尚宫离开,周玺怒道:“怎能就此作罢?李尚宫包藏祸心,恶积祸盈,必当严惩;李首席言行放肆,若不加以训诫,恐怕日后愈加骄横!”
太后道:“宽仁待下,哀家是为了陛下好……”
为了你好。
这么多年来,周玺真是受够了太后借这样的言辞来管束压制他。
“李尚宫居心不良,谋害他人,当即赐死;李首席目无尊上,打二十廷杖,再关三个月暗室。”周玺咬牙对内禁卫道。
内禁卫名义上是由天子亲率,下设左右领卫将军,分管宫禁守卫之责。
之前内禁卫都是直接听令于太后,直到周玺亲征回朝后,才算是交还到他手中。但其下设的左右领卫将军仍旧是当初太后任命的人选。
太后看了看披甲执锐的内禁卫,对领头的左领卫将军道:“此事非内禁卫职权,尔等退下!”
“儿子教训宫人,还请母后不要多言。”周玺对内禁卫道,“动手!”
左领卫将军低下头,对着太后恭敬一礼,然后便沉默地开始执行周玺的命令。
内侍的事情周玺一直不好插手,但是在各处军将之中,周玺如今威望颇高,无人不以他的马首是瞻。
周玺居然敢当众忤逆她!
太后脸色难看极了,上前一步拦住内禁卫,对周玺道:“李尚宫在宫中多年……”
“母后,李尚宫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您真的毫不知情吗?”周玺笑了笑,“即便有心念及故人,也当是非分明。”
“内禁卫!”说罢周玺也不去看太后的表情,直接大声道,“行刑!”
“陛下一定要这般忤逆哀家吗?”
面对太后的质问,周玺无动于衷。
他站在刑凳前,盯着二人受完刑,才转身对太后道:“母后对内廷的管束,朕向来是敬服的。但是如今宫禁之中奸徒同恶相济,母后若是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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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朕只得另寻人来协助母后了。”
太后的脸色已然恢复如常,淡淡道:“也不必另寻人,陛下的婚事如今也该提上议程了。待中宫迎来新主,内廷之事哀家便全盘交付于她。”
周玺面不改色,道:“那便劳母后费心了。”
三年前太后便提过他的婚事,只是后来周玺出征,此事也只得暂时搁置。
周玺对此早有准备,倒是并不慌乱。
“不过朝中之事,陛下还是要以慎为键,不可轻率。”太后话锋一转,对周玺笑了笑,道,“若有持疑不决之事,当及时让薄卿转呈太后殿。”
不期然地听太后提到薄岚之,周玺心下一跳,但面上依旧泰然处之。
“朝堂之事朕自有定夺,便不劳烦母后和薄女史了。”周玺并不希望薄岚之继续掺和进母子相争的局面里来。
听得此言,太后脸上略显出几分笑意:“既然如此,陛下成婚前,便先由薄卿总管内廷一应事务,陛下若有不满之处,直接与她商议便是。”薄岚之此番言行有些脱离她的掌控,有些事情太后需要重新考量。
太后这番提议,倒是正中周玺下怀。薄岚之若能少干涉政事堂,多用心思在内廷,也是一件好事:一来可以避免在他们母子争权中被波及;二来也可以为日后入主中宫做准备。
虽然心中这样想,但是太后这般和顺的态度让周玺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他一时也难以缕析清楚。不过以他二人多年的默契,周玺认为薄岚之会明白他的意思的。
而薄岚之此时却是无心去猜周玺的想法。
太后素来挑剔宫人仪态,初来太后殿时,薄岚之也不习惯这样苛刻的要求,但经过一番努力的适应后,她便未曾再挨过罚。
谁料想,时隔两年后,她又一次体会了罚跪。
这样久跪着实难捱,薄岚之不用看也能知道膝盖上定又是一片青紫。
经太后多年严格要求,即便太后不在,这太后殿内外众多宫侍依旧端庄肃立,连枝头的树叶都不敢擅自多动一下。
殿中忙碌的小录事突然放下笔,凑过来询问道:“女史且看看我这样写是否得当。”
薄岚之冲她点点头,谢谢她的好意。借着小录事衣袍的遮挡,薄岚之悄悄地动了动腿脚,试图缓一缓已经发麻的双腿。
今日之事太后怕是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只是李尚宫那边更加紧急,方才太后责骂了薄岚之几句,便先去阻拦周玺了。
薄岚之倒是没有太畏惧太后的惩罚,短期内有眼前的兵部铨查,长期看纺织渠增修也离不开她。眼下李尚宫一走,太后必会分些心思在内廷上。如此一来,朝政上怕是会更加倚重她。
薄岚之暗中已想好了措词,以应对太后回来后的责问。
但太后回来后,没有再审问薄岚之,也没有提及此事如何了结。
未见李景如同归,加上太后肃然的表情,薄岚之已然猜到了几分。想来她的想法已然成事,虽然膝上痛楚,但心下还是松了一口气。
时近黄昏,到了传膳的时辰。
太后令人置了酒,自顾自地饮了半杯,感伤之情溢于言表。
太后回头瞥了一眼薄岚之,见她低头跪在殿中,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罢了,你且起来吧。”沈太后叹了口气,示意薄岚之过来坐下,“来陪哀家饮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