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祯二十三年。
夏日的午后尚有灼烫的温度,吏部右侍郎初学清大人府上,只有宋大娘和她的女儿在厨房里忙活着。
灶台周围热气腾腾,宋家母女的衣服都已经汗湿了,好在初大人和夫人对饮食并不挑剔,所以他们的饭食准备起来倒也简单。
初夫人桑静榆自医馆回到府上,今日的病患格外的少,人们大概因为这灼热的天气不愿出门,小病也就忍过去了。
桑静榆身材娇小,一双杏眼晶莹透彻,眼角下弯,仿佛自带笑意。
她脱下在医馆穿的鸦青长袍,换上桃红纱裙,插上海棠青玉簪,这才对镜满意地笑了。在医馆总是要穿得成熟些,才能得病患信任,可她还是偏爱这些轻艳的颜色。
更衣过后,对她的丫鬟小蝶笑道:“咱们且去厨房看看宋大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
小蝶已经习惯了初府上这种主仆相容的气氛,她是从小跟着桑静榆的贴身丫鬟,桑静榆嫁到初府时,连点嫁妆都没有,桑老爷也不让丫鬟跟过来。
彼时初学清只是一个一穷二白的书生,桑静榆非要毁了自小的婚约嫁给初学清,便与桑家闹翻了。后来初学清考取探花,行事颇得圣意,在翰林院没多久就被派往樟安做知府,任职期间政绩斐然,任职期满又被调回京城,如今才二十三岁就做到了吏部右侍郎的位置,桑老爷慢慢接受了这个女婿,才派她来接着服侍桑静榆的。
但是初府和寻常的大官家里不一样,宋大娘、宋大叔和一双儿女,不是这府上的下人,是相当于被雇来在这府上帮忙的。
初府也不大,两进的院子,他们一家在外院住,初大人给他们工钱,他们也就帮衬着初大人打理府上的活计。
宋大叔平日驾车接送桑静榆,他儿子宋久就日常跟着初大人,他们也没有入奴籍。因而初大人和他们并不像一般主仆那样,更像是老板和伙计这种关系。
日常做饭,连夫人桑静榆都会偶尔帮忙,一点架子也没有。
小蝶从小服侍桑静榆的,她知道她家小姐在出嫁前虽然离经叛道,但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现在竟然连家常的饭菜都会做了,这让她为桑静榆感到些许委屈。
不过大概也只有初大人这种男人,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在外面开医馆吧。
宋大娘见桑静榆又来帮忙,急说:“夫人您赶紧去歇着吧,在医馆待了一天也怪累的,别再往厨房凑了,我们娘俩忙得过来。”
桑静榆也不嫌热,挽住宋大娘的手,“今个儿医馆病患少,我都闲了一天了,可给我找点事做吧。”
两人正说着,听见大门口传来宋久的声音:“大人您慢点。”
接着是初学清略显虚弱的沙哑嗓音:“别去医馆找夫人了,扶我进去歇会儿就好。”
桑静榆一惊,急忙出去看,只见初学清被搀扶着的虚弱身影。
宋久本打算出门去医馆,见到她急说:“大人应是中暑了,您赶紧给看看吧。”
桑静榆扶住初学清,只见她脸色潮红,清汗直流,神色恍惚,浓眉下一双眸子都失了光亮。
桑静榆问道:“夫君这是怎么了,今早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快坐屋里我给你把把脉。”
待桑静榆把脉完,又看了看初学清舌苔和咽喉情况,便撅起了嘴:“这是怎么了,虽然今日天热,可你在官署待着,怎么就中暑了。”
一旁的宋久忙道:“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吴将军,拉着咱家大人在太阳底下聊了半个时辰,吴将军身强体壮的无所谓,咱家大人可是文臣呀!”
初学清止住了宋久的话头道:“行了,不用多说了,你歇着去吧,这里有夫人呢。”
宋久走了后,初学清拿过茶壶倒了两杯茶,递给桑静榆一杯,无奈叹气:“无妨,也不是什么大事,吴将军与我聊了几句他当年在顺州剿匪的事,话匣子一启就忘了时间,下次我小心就是了。”
听初学清这么一说,桑静榆就知道,这吴长逸一定是故意的。
她与吴长逸是两家自小定下的亲事,吴长逸父亲是兵部尚书,而她父亲只是一个太医院院使,不过她父亲救过吴长逸父亲的命,吴家感恩就定下了这门亲。
她与吴长逸说是青梅竹马,也是从小吵架到大的。逃婚嫁初学清,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方便行医罢了,怎的这吴长逸就扒住初学清不放了,这么多年,还是能给添乱就添乱。
想到这里,她气就不顺,“那厮就是看你这么老实好欺负,这次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好不容易给你调理得身体好了不少,他这不是给我添堵呢么。”
“吴将军对你情根深种,这么多年却避嫌不见你,只是偶尔给我找点麻烦,夺妻之恨,合该我受的。”初学清逗弄着她。
桑静榆瞥她一眼:“你可别拿我打趣。好歹你是我明面上的夫君,他这么欺负你,也就是和我过不去,正巧他母亲前日让我过府给她瞧瞧病,我还犹豫着要不要去,现在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去。”
桑静榆现在也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医师了,虽则女医出来开医馆的就她一个,难免有些人说三道四,可初大人身为正头夫君都没说什么,再加上她的确医术了得,渐渐名气也散了开来,尤其是这些个贵妇人,都喜欢找她来看病。
初学清轻拍她的肩,温声道:“这可不符合你的医者仁心,该去就去吧,现下正是变法的关键时期,这些个小打小闹不理也罢。我还得去找下恩师,你给我开点药,我缓一缓就走。”
桑静榆又抱怨了几句,给初学清服下了一颗药丸,又为她做了针灸,初学清身上才开始爽利了一些。
初学清走到内间屏风后,脱去绯色的官袍,里衣和束胸也换了下来。
桑静榆给她拿出了一件苍蓝云纹长衫,还有新的里衣和束胸,叨念着:“这么热的天,难为你又穿这么厚,还得绑着束胸,这得多难受啊,好在我以前女扮男装的时候,也没遇过这么热的时候。”
初学清利落地穿上长衫,“回头你再研究个方子,嗓音都能改变,这个也能变就好了。”
桑静榆揶揄伸手推了下初学清的头:“你呀你,那改变嗓音的药是短期的,停药了还可以恢复,这个要变了,可怎么恢复。”
初学清淡然一笑,她弯弓一般的浓眉下,是一对清秀的眸子,鼻梁挺直,难辨雌雄,唇色苍白还未恢复,唇上方是点点青色的胡茬,逼真极了。她唇角微扬道:“去找完恩师,我还得去趟景王殿下那,你们就别等我用饭了,今日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
*
初学清出了府,没坐马车,也没让宋久跟着,她的恩师吏部尚书苏远达的府邸离着并不远,她索性徒步到了苏府。
待小厮通报后,她去了苏远达书房。
苏远达年逾不惑,身形清瘦,许是劳心多了,即使不皱眉,眉间的皱纹也让他显得忧心忡忡。
初学清把今日整理的各部变法情况和苏远达说了,可苏远达一直沉默着也不回应她,她心中略显忐忑。
苏远达这些天找了借口告假,太多的人找他,估摸是要从他这里入手劝阻变法,他只让初学清挡了下来。
苏远达虽是明面上变法的发起人,民间都称此次变法为“苏远达变法”,实际上变法的章程和细节都是初学清理出来的,其中关于官员考绩更是对以往的颠覆。
苏远达觉得初学清官位不够,入朝时间又太短,由他自己来发起更有权威性。
现阶段触碰了太多阶层的利益,最近建祯帝又多番敲打苏远达,即使变法的初步结果看来对社稷大有裨益,可总需要一个人出来承担这些变法的怨声。
苏远达沉默良久,把手中的册子合上,才道:“近日可能上面会有动作。现在差的,是推出一个承担骂名的人。”
其实从变法开始初学清就做好了这个准备,何况她本就是冒着欺君之罪在做这件事情。
苏远达是个纯臣,可连苏远达都不知,初学清本是女子。
她双手抱拳作揖,眼神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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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师于学生有知遇之恩,这变法本就是学生提出,恩师帮着挡箭罢了,这推出的人,学生最合适不过了。”
苏远达摇了摇头,叹气道:“你为人不惧担责,为师心甚慰也,可变法之后的路还很长,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咱们如今行事,还是太过张扬,变法还是应该逐步推进才好!”
初学清所拟的变法其实更加强硬,但是苏远达一直压着缓步实施,她也一直尊重恩师的意见,并没有冒进,可内心还是略有不甘。
初学清忙道:“是学生思虑不周,可逐步推进变法虽则反弹不大,但不利于今后行事;此番变法看似强硬,实则把一切余地堵死。一切后果,学生愿一力承担”
初学清不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但她怕女子身份暴露,在其位时,便希望能做得更多。
苏远达缓了缓语气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为师前阵子已传信于我那外甥定远侯,想必他也不日抵京,陛下看在他的面子上,不会对我有什么动作的。”
初学清心中一滞,喉头突然有些发堵,她缓了缓心神,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可定远侯正在北境戍边,突然来京,上方会如何作想……”
苏远达挥挥手,阻住了她接下来的话,“现下除了他定远侯,谁人还有这安邦之能,放心,他已上书要来京述职,这只是一个敲打,不会有什么动作,想我也是堂堂定远侯的舅父,就算有人想对我出手,也会看在定远侯的面子上思量思量。”
苏远达见她仍然眉头紧蹙,便道:“你也不必多想,为今首要的,便是朝堂之上的应对。近日我称病在家,你可要想好应对的说辞。”
初学清心绪颇乱,只觉仿似层层藤蔓扰住心神,想要缕清却没有缝隙入手。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有人轻声地敲门。原是苏夫人来为苏远达送汤药,苏夫人是苏远达的续弦,生得容貌姣好,姿容艳丽,且是礼部尚书的庶女,虽是庶出,以其才貌做苏远达的续弦也够得上。
老夫少妻按理应该恩爱,可苏远达是个不解风趣的,只冷淡地让她放下汤药,莫来打扰。
苏夫人面露尴尬,知晓自己是打扰了他们商议正事,她本以为,当着学生的面,苏远达至少会对她态度好些,可原来他已毫不在意她的脸面。
他的恩师,为官清明,桃李成溪,在知天命的年纪做到了一部尚书,官途不可谓不顺。只是亲缘浅薄,中年丧子,又失发妻,如今的续弦,也无甚感情,只将一心扑在了公务上。
初学清见状,和苏远达说了今日中暑,身体尚有不适,便起身告辞了。
她出了苏府,天色已经渐渐变暗,徒留天边一抹淡淡的浅蓝色,小摊贩们也都已经开始收摊,街道上零星有几个人走过。
那个名字带给她的忐忑还没有消失,七年多了,这七年来,也听过他的事迹。他的定远军已经变成了大宁的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他手下的将军们也个个都让西北诸国闻风丧胆。
其实她曾想过,既然选择了为官这条路,早晚也会再遇见裴霁曦。可是心中澎湃着的热血让她无法顾及这些,只能抱着侥幸心理。
所幸七年多了,他来京述职时她尚在樟安做知府,她调为京官后他一直久居边境,从未回京。庙堂之高和边境之远,拉开了他们两个的距离,也让她渐渐在繁忙的公务中忘记了那段过往。
可该来的终究会来,即使她转换了身份,也通过桑静榆的药改变了嗓音,甚至胡茬、喉结这种能伪装的东西,都借着桑静榆的手段掩饰好了。
可她总觉得,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裴霁曦一定会认出她来的,一定会的。
她急匆匆地走着,去往景王的别院,想要找殿下商量一下,浑然不觉身后有个身影一直跟着她。
这时,突然有一个黑衣男子,从她对面过来,状似无意却十分用力地撞了她的肩膀一下,她一时不查,倒在了身旁的一个小摊之上。
正巧脑袋撞到了桌角,在一阵闷声的疼痛之后,她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