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 33 章
    初冬的夜,山间凉意更浓。初学清近年来在南方风景秀丽的樟安做过知府,任期满又回到四季分明的京中,都没有再体验过北境的寒冷。

    风声中夹杂着松林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冬夜离显得格外凄冷,初学清裹紧身上的寒裘,心中的不安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明显。

    难道出了差错?

    不,不能有差错。

    可万一呢?

    初学清不敢深想,她深知今生是与裴霁曦无缘了,可无缘归无缘,生离的苦涩只是深夜无人时的胡思乱想,可死别是不敢想象的痛,从此记忆中的人也就只是记忆而已,再也没有机会沾染尘世的气息,徒留脑中虚影。

    就在她忐忑不安之际,方若渊和吴长逸一行人终于回来了,夜色中方若渊骑着高马,身前护着一个虚弱的身影。

    方若渊勒马停下,急促道:“我们留了一个尸体在哪,但想必北狄人也会马上发现,裴将军受伤过重,不宜在马上奔波,还是要赶紧换马车。”

    他们提前在此备下了马车,就是怕裴霁曦受伤不宜骑马。

    裴霁曦昏迷不醒,身上裹着方若渊为他披上的狐裘,脸色苍白,有斑驳的血迹从凌乱的发间延伸到脖颈,狐裘遮住了他身上的伤,但也能从脸色上判断出他伤的很重。

    他们把裴霁曦抬到马车上,马车上有厚厚的毯子垫着,初学清上了马车照顾他,其他人骑马护送。

    虽是乘着马车,但山间的路也难免颠簸。初学清坐在躺着的裴霁曦身旁,护着他不让他磕碰到车壁。

    初学清拨开裴霁曦脸上的碎发,看着他脸上的血迹心疼不已。都说将士身上的伤是过往的功勋,可这些伤背后的惊心动魄,却不是一个疤能够概括的。

    她的手轻轻抚着裴霁曦的头发,可竟摸到一片粘腻,她才发现裴霁曦的后脑有严重的破口,似是被撞伤的,北狄人真是对他用刑至酷。

    她稍稍侧了下裴霁曦的头,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手心上,防止破口被摩擦。

    她的手就这么被裴霁曦的头压了一路,回到望北关大营的时候,已经没了知觉,但还是守护搬微曲的姿势。

    众人将裴霁曦送入营帐,军医也忙上前来医治。初学清始终守在裴霁曦不远的地方,见军医解开狐裘,露出裴霁曦破烂不堪的衣服,他的衣服已然被血渍浸染。军医剪开了衣服,他们才看见,裴霁曦身上竟遍布伤痕,鞭痕,刀割,烫伤……

    初学清闭了闭双眸,压抑住心中酸涩,她手上还沾着裴霁曦的血,已然风干,烙印在手指的纹路之中,那丝丝缕缕的血迹竟不像是沾上去的,像是从她自己手中流出的一般疼痛。

    她转身出了营帐,寻到吴长逸,对他道:“吴将军,定远侯伤势过重,劳烦你接我夫人过来帮忙医治,多个大夫帮手,对定远侯的伤也好。”

    吴长逸应了之后,就骑马出营去请桑静榆。可出了营才反应过来,初学清又不是定远侯什么人,也没必要在这守着,她去接桑静榆不是更好,自己去接别人的夫人,算什么事。

    桑静榆半夜被吴长逸从客栈中接出来,虽说身为大夫,半夜被叫醒是常事,可叫人的换成吴长逸,她就来了气。她一边上马,一遍念叨:“那会儿我说我跟着你们去军营,你非说军营都是男人不方便,连我夫君都不介意,你在那管什么闲事。”

    吴长逸面色赧然,他的确觉得定远军中有军医,用不上桑静榆,谁知初学清非要让她也来呢。

    桑静榆嘴上不停:“看吧,还是得用上我。还要我半夜赶路,我倒不是怕麻烦,这要耽误了定远侯治疗,我夫君不得宰了你。”

    吴长逸被怼得也气不顺,“军营里那么多军医,谁知初大人抽什么疯非要把你叫过去,你以为我想半夜来接你么?这大晚上的,你不在意名声,我还怕传出去丢人呢。”

    桑静榆一拍马屁股,她的马凑到吴长逸的马旁,她的脚伸过去踹了吴长逸一下,轻哼道:“满脑子龌龊思想,也幸亏我没嫁给你。”言罢加快了速度超越吴长逸。

    吴长逸腿上被踹了一脚,脸上却生了红晕,幸亏有夜色的遮掩,能让这些恼人的心思有个遮羞布,他收敛心神,抓紧跟了上去。

    他二人用最快的速度到了望北关大营,吴长逸带着桑静榆到了裴霁曦营帐前,桑静榆径直就要掀帘进账,吴长逸拦住了她,道:“我先进去说一声。”

    吴长逸进到内账,看到方若渊和初学清还守在帐内,墨语扶着裴霁曦,军医正在为裴霁曦上药包扎,裴霁曦还没有转醒的迹象。

    他告诉初学清已经接到人了,初学清折身欲到帐外叫桑静榆进来,吴长逸拦住她道:“定远侯这样,初夫人不方便进来吧?”

    裴霁曦身上伤口太多,上身裸着,方便军医治疗。

    初学清瞥了吴长逸一眼,当作没听到他的话,去帐外拉了桑静榆进来。

    帐内灯火通明,众人脸上皆是担忧的神色。

    桑静榆径直走到内账床旁,大致看了看裴霁曦的伤情,又和军医聊了聊,就对初学清道:“其他伤都好说,就是要好好养着,主要是他头上的伤,似是被人抓着头撞墙,现下他没醒,谁都无法预估这伤有没有其他影响。”

    初学清眉头紧皱,眼眸定在裴霁曦身上,无法移开。

    桑静榆拍拍她的肩,低语道:“别担心,定远侯身体底子好,早晚会恢复的。”

    裴霁曦背上有一处伤口溃烂严重,军医要割去腐肉,桑静榆上前搭手,就在小刀割入皮肤的时候,裴霁曦因疼痛转醒。

    就连醒了,他也没有因疼痛叫出声来,只是咬紧牙关,忍着疼痛。

    初学清见他醒了,本能地上前去,又在迈开脚步的时候,停了在了一旁。

    裴霁曦的眼神没有聚焦,感觉到是有人在帮他疗伤,他用沙哑的嗓音问道:“这是在哪?”

    方若渊见他转醒,大喜道:“咱们是在望北关大营,已经离开北狄地界了。”

    裴霁曦长呼了一口气,又问:“为何不掌灯?”

    众人皆是一愣,军医问他:“将军,现在帐内灯火通明,您看得到光吗?”

    裴霁曦愣怔片刻,道:“看不到……”

    初学清连日奔波没有休息,本来眼睛干涩异常,此时却感到眼睛慢慢湿润了起来,她忙紧紧攥拳,止住眼底涌上的那股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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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着眼前的裴霁曦,他的眼眸从来都是明亮而有神,在他对敌时,眸中是彻骨寒意,仿若阴山山顶常年的冰雪,化不开的冰冷;在他训兵时,眸中是凛冽威严,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忍不住遵从;在他看向自己时,眸中是春意暖阳,带着撩人的青山绿水,要把人融在这春水之中。

    如今这眼眸,只有一片茫然的浓雾。

    桑静榆和军医检查了一番,军医摇摇头,斟酌道:“将军头部伤处有淤血,想必眼患是与此有关,如若淤血能清,想必还是能复明的。”

    方若渊问道:“那如何能清了淤血呢?”

    军医答:“我开些活血化瘀的药,至于什么时候淤血能散了,还是要看造化。”

    相较于众人的错愕,裴霁曦面色平淡,只道:“能活着回来,已是大幸了。”他抬头循着方才方若渊发声的方向,“你们是如何救出我的?”

    方若渊看看一旁一直站立着的初学清,答道:“是礼部侍郎初学清大人前去和谈,用计离间北狄内部,北狄王一派以为朝中会派人暗杀你,行了方便,结果却方便了我们救你出来。现下严将军在整顿边防,以防北狄人发现后强攻。”

    “初侍郎?初侍郎现在何处?”

    初学清此时才走上前,稳了稳声音道:“下官在这里。”

    裴霁曦循着声音转头,感激道:“多谢初侍郎妙计,救命之恩必铭记于心。”

    “侯爷言重了,此次下官出使本是为救太子殿下,侯爷已提前将太子殿下救出,下官要感激侯爷才是。”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寒暄了,定远侯刚受伤,此处不宜这么多人围着,散了吧。”桑静榆见不得初学清和裴霁曦这样你来我往,打断了他们的寒暄。

    裴霁曦听到女子声音,愣怔片刻,身旁的墨语小声告诉他,是初夫人来帮忙医治。

    身旁军医也道,有些伤口还未处理好,众人这才散去。

    帐内只留下军医和墨语帮着裴霁曦处理伤口,方才在众人面前,裴霁曦很快接受了自己不能看见的事实,可他身为主将,不能在众人面前倒塌,哪怕失明,也必须装作不在乎一般。

    身上的伤口一个个被处理,这种疼痛已经不能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他只深深闭上眼睛,良久,复又睁开,还是一片黑暗。

    在北狄营中,是过往的那一点点回忆支撑他熬过种种刑罚,他仍觉得能找到冬雪,只是如今,哪怕找到了,他也再看不见她了。

    他问身旁的墨语:“轻风可有消息?”

    之前听说樟安有个女商,雷厉风行,叱咤整个樟安商会,带着江南一带愈发繁荣,便派了轻风前去打探,是否会是冬雪,即使那女商不是,她手下也有好几个女掌柜,都有这个可能。

    墨语低声答:“没有。”

    初侍郎和冬雪长得很像,他本犹豫是否要告知裴霁曦,可今日方将军回来后告诉他,初侍郎有可能是冬雪失散的兄长,如今初侍郎也没有冬雪的消息,他便不忍再让裴霁曦有希望后再次失望。

    裴霁曦的眼眸看不见情绪波动,再次沉默下来,任由军医一点点割着腐肉,不吭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