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戴远知心念一转,掉头去了安定门。
他父母住在国学胡同的四合院里,也是戴家的祖业。三十年前戴氏全族迁回国后,老爷子尚在世,将名下的资产分了分,戴沛分得这块。四百平的地方,寸土寸金,布局没有大动,只是几间屋子全都重新装修了,到三十年后来看装修还是时髦的——他父亲从小在国外长大,住不习惯太过中式的老房子。
戴家的家训受西式教育影响颇深,对男孩苛刻过女孩。家中男孩年满十八周岁不能与父母同住,需在外自力更生谋求财路。这样一个大家族,底下男孩众多,为了让自己能被看到,证明实力,只能各凭本事。
留学回来的戴远知还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公子哥,读书时期的创业,在同龄人眼里似大成就,却压根入不了长辈的眼。名下还没有称得上资产的东西,在外租了个房子,团队七八个人窝在那不到九十平米的地方,搞互联网,投资房地产;一边布局谋划,准备让戴家内部进行一番改革震荡。
仅仅只是用了六年时间,比预期还要早四年。
到家已近后半夜,不便叨扰,院里有岗哨,他把车停在门口,给幺妹打电话:“出来,小点儿声。”
幺妹大名戴珍蓁,幺妹是乳名。家里最小的女孩儿,父母双双在她年幼时意外去世,戴沛作为长子,理应担负起监护人的责任,自八岁起幺妹便寄住在这院里,那年戴远知二十四岁。
戴远知在车上等了不久,一抹小小的人影儿猫着腰从门后的阴影里闪了出来。戴珍蓁眯起眼,借着昏淡的路灯看清了不远处停着的车正是她二哥的座驾,轻手轻脚把院门重新合上,几步蹦到了车窗前,笑嘻嘻地将脑袋探进去:“我就知道全天下二哥最好了,让我看看带了什么好东西。”
戴远知捞过大衣,在口袋里摸了摸,没剩的了。想起来从戏院里随手拿的一把糖全送出去了,他放回大衣,看向戴珍蓁:“没有。”
戴珍蓁眨眨眼睛,她亲眼看到二哥在那翻衣服口袋,这句没有说的随随便便,肯定有,骗她呢。哒哒哒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门,手脚并用爬上座椅,膝盖压在了一样硬物上。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拿起看,借着外面路灯打进来的光,是一本大红色请柬,戴珍蓁“咦”了声,“二哥,这是谁的婚礼,我认识吗?”说着翻了开来,眼睛看下去,跟着一字一字念出:“送呈黄茉莉女士台启,谨订于——”
念到这里她顿住,眼睛忽地亮了亮,促狭笑道:“二哥,这个,”她再次低头去看请柬上的字,笑意更深,“我一定替你保密,不过——”
戴远知屈指在她额头一弹,戴珍蓁丢开婚帖,嗷呜一声捂住额头,正要痛诉他的“暴君”行为,目光一转扫到了后车座。
“这是什么?”
戴远知跟着转过头去,看见后面堆着的购物袋,轻蹙眉。
她没带走?
戴珍蓁探身捞过其中一个,袋子里装着鞋盒,logo是国际大牌,她欣喜着要拆开看,“二哥,这是买给我的?”
“不是,”戴远知说,“放回去。”
戴珍蓁表情失落,不敢忤逆,只好将东西放了回去,又好奇其他几个袋子是什么,抓过依次看了看,一边翻一边轻呼:“二哥,你这鞋子怎么买了这么多,不会是自己穿吧?不对啊,这都是女鞋啊,你也穿不了,是准备送人?这也买太多了,你这是把店都搬回来了吗?你忘了伯伯经常教导我们要节俭,二哥你带头教坏我们这些做小辈的,送人你应该也用不着啊,还不如孝敬你亲爱的妹妹……”
戴远知捏着扔在一旁的请柬,打开,低头看着里面的内容:“孝敬?”
戴珍蓁一听语气不对,立马岔开话题,郑重其事道:“我知道了,就是黄茉莉吧,鞋子是送给她的,对不对?”
戴远知合上请柬,敲在她头上:“没大没小。下车,我要走了。”
戴珍蓁啊了一声,没听懂,她瞪着好奇的大眼睛,十分不解:“所以二哥,你既不给我带吃的,也不进家门,专程回来是因为想黄茉莉女士想的晚上睡不着吗?”
戴远知将请柬收起来,淡淡道:“等我这阵忙完,抽出空来会专程拜访老师,深入了解你在学校的表现。”
说着,他抬眼瞥向她,表情像是在说“特地来一趟告诉你这件事,二哥已仁至义尽了”。
戴珍蓁一个头两个大:“二哥,我在学校表现特别好,不麻烦您操心了,我们老师……他们都特别特别忙……”
戴远知懒得听她废话,身体向后靠进了宽敞的座椅:“你大伯和大婶,还有家里几个长辈,纵容你惯了,你学校的表现我也是略有耳闻的。”
他给了她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特别用了“略有耳闻”这个温和的词语,结束了话题:“下车吧。”
戴珍蓁下了车又走回来,趴在车窗前试图和他交易:“二哥,你就不怕我去告密?”
戴远知笑了笑,当着她的面,将车窗升了起来,当真是一句废话都懒得说的驾车离开了。
戴珍蓁在原地呆了好几秒,风一吹,她醒神过来。一直以来二哥都是这样的人,别看他平时温温和和的,对他们这些小辈从来都不会说重话,有时候还愿意和他们开开玩笑,没有长辈的那些派头。看似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可是谁也不敢忤逆他。
因为他们都知道二哥本事好,年纪轻轻就有了这样的成就,是小辈们学习的榜样。听大伯说过,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二哥,说他最像他年轻的时候,长了一双鹰眼,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二哥的那双眼睛,长着这双眼睛的人注定是要干大事的。
宁储哥也说过,她二哥很聪明,是有大智慧的人。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经历了很多人一生都难以遇到的变迁和沉浮,这样的人就像游离于这个世间,可静也可动,但也会因为看的太透,很难爱上一个人。
宁储哥这番话说的太深,她听不大懂,模模糊糊感觉,这好像就是她二哥。这些年也没见他谈过女朋友,更别说把人带回家里,只听和他一起留学的少允哥说过,在留学的时候二哥交过女朋友,差点都要结婚了,什么原因分的手谁也不清楚。
二哥和女友分手时,戴珍蓁尚且年幼,没有任何的印象。但是,二哥不许她和少允哥走得太近,至于为什么,二哥没说。
很难想象,那么理智清醒的二哥,有了心上人会变成什么样。
07
蒋国宇和胡佳梦的婚礼在国际饭店举办,请柬上没有写清楚,这两人那天来找她也没有当面说,茉莉只当是坐那喝酒吃菜的晚宴形式,到了地儿才发现和她想象的大相径庭,现场是自助式的酒宴,人人穿着打扮都光鲜亮丽,而她下了班就匆匆过来了,一身的黑衬得肤色瓷白,高跟鞋将一双腿拉得更修长,独自长条条地站在那,既格格不入又异常亮眼。
“茉莉。”
茉莉朝声源望去。
胡佳梦着红色礼服,挽着蒋国宇走过来,到了跟前,放开新郎的手,故作亲昵地挽上茉莉,“你怎么才来啊,等你都好久了。”
接着,低声抱怨地说道:“穿成这样就来了,奔丧呢。”
胡佳梦整理了一下胸前的宝石项链,从牙齿缝里挤出三个字:“真晦气。”
场内一众宾客的目光纷纷投向这边,关系好的直接走了过来,这里面也有他们以前的校友。
“胡佳梦,这位美女是谁啊,不介绍介绍?”
“茉莉啊,我最好的朋友,那可是咱们系里出了名的美女。”
“哦,原来是茉莉啊,半年不见,又漂亮了,记得茉莉不是蒋国宇的女朋友吗,怎么……”说话的人犹疑看向茉莉。
这些人不会不知道他们三人的关系,当初和蒋国宇分手后,他和胡佳梦泼脏水抹黑她,茉莉从未做过解释,学校流传最广的版本是她对不起蒋国宇在先。胡佳梦也是吃准了她爱体面的性格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茉莉想到了昨晚车上赤华说的话。
“你的畏缩是给他人递刀子,谋杀的是自己,试着去反击,这样才不会任人摆布。”
也想起小时候见着邻居婶子杀鸡,捂着眼睛不敢看,后来婶子对奶奶说,你家妞儿胆这么小,心肠软,容易受人欺负。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奶奶说的话。她说,我孙女虽然善良,但善良不等于怯懦。
善良是底线,不代表软弱。
像是点醒了她,心里燃起了一股火焰,这火焰不同于愤恨和不平,它是一股新生的勇气,具有生命力的希望,充沛的自信和力量感。
她不动声色将手臂从胡佳梦手里抽出,笑道:“今天是你们的婚礼,有些话我不该说,但我也有我的苦衷。我运气不好,碰到了一个好闺蜜,和一个不怎么样的前男友,合谋算计我,还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婚礼,我也给面子的来了。你们不就是想看我出丑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和胡佳梦关系不错的女生不可置信:“佳梦,她说的是真的吗?”
胡佳梦声厉内荏:“没证据少在这儿血口喷人。”
茉莉不紧不慢从包里取出小灵通,当着众人的面说:“你当初发我那条挑衅的短信,我还给你留着,正好人多,大家一起看吧。
胡佳梦大惊失色,恨铁不成钢地推了推旁边木头一样站着的蒋国宇,“还愣着干嘛,叫保安把她带走啊。”
蒋国宇惊讶于茉莉的变化,异常的烦躁:“你喊来的人,自己收场吧!”
胡佳梦气的咬唇跺脚,眼见茉莉打开了收件箱翻找着那条短信,趁其不注意抢了过去,同时提着裙子快步朝门口喊保安。
此时在外迎宾的蒋父和蒋母听到里面的动静,走了进来,在宴厅门口看到正满脸愠怒疾步而出的胡佳梦,拦住她问:“怎么了?”
胡佳梦刚要说话,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蒋父忙上前迎接。
男人道:“蒋先生恭喜恭喜。我是代表戴先生和宋老太太来道喜的。老太太年岁大了,不敢出差错,就不来了,戴先生也抽不出空来,这是礼金。”
说着掏出一个红纸包,里面薄薄的一张,是支票。
“谢谢谢谢,戴先生有心了。”蒋父满脸喜色地弯腰接过,亲手交给蒋国宇,让他在封面上写上“戴先生”。
“我还有其他事,就不多打扰了,”男人微微一顿,向新娘和新郎看了一眼,“戴先生特意交代,茉莉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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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是老太太的贵宾,也是他的客人,请蒋先生不要怠慢她。”
蒋父连声答应,点头哈腰地将人送了出去。回来后见这对小夫妻都绷着脸,各自赌着气。蒋父知道戴先生不会无缘无故叫人带这么一番话给他的,眼前儿子和儿媳的神态已经说明了一切,严肃道:“怎么回事?”
蒋国宇气恼道:“她就不该在这儿,你偏不听,现在好了,戴家是我们惹得起的?还不是你,好好的婚礼搞得乌烟瘴气,干脆都散了吧。”
蒋父忍着怒意,差点没一巴掌扇过去:“混账,这是你说散就能散的,”他看向胡佳梦,“佳梦,你也懂点事,茉莉姑娘是戴先生的客人,也就是我们的贵客。”
胡佳梦哪听得了训,但这节骨眼里也只能忍气吞声,干脆一扭头蹬蹬蹬地跺着地,来到茉莉面前,将小灵通放在一旁的长桌上,顺便捏起红酒杯,红指甲敲了敲杯壁,靠着桌沿轻晃了晃,“给你赔个不是,好友一场,卖我个面子。”
茉莉抓起手机扔进包里:“你的这声朋友我可不敢当,礼金我没准备,你们做的那些好事,应该没颜面再要我的礼金了吧,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哦对了,最后还有一句祝福要送给你们——”
她停了停,笑着,一字一句道:“这辈子你们两个一定要锁死,不要再祸害其他人,衷心祝愿你们一辈子在一起。”
茉莉转过身准备离场,周围传来不小骚动声。视线一顿,也被宴厅门口立着的人所吸引。
他正和蒋父说着话。
茉莉一愣,想不到他会来。
刚刚听人说起,戴先生也会到场。茉莉四下望了望,除他之外,并没有看到其他人一同到来。
犹疑间,戴远知向她走了过来。
等人到了跟前,茉莉才反应过来,场内的目光都投射到了他们身上,很多人都在窃窃私语着,猜测男人的身份,和她的关系。
可他却旁若无人似的,看着她笑道:“在发什么愣?”
“你怎么来了?”茉莉瞧了瞧他身后,没看到其他人。
“本来是不准备来的,”戴远知拉她走到铺着整洁白布的长桌边,取了一个Gelato递给她,“尝尝,今年刚出的意大利品牌。”
茉莉接过,低头咬了一口。
Gelato和她吃过的其他冰激凌口感不太一样,更绵密,充盈的口腔,有一种饱满感。茉莉眯起眼睛,仰起头将第一口冰激凌咽下,享受道:“好吃。”
戴远知弯了弯唇。
“不过你来晚了,”茉莉说道,“都解决了。”
“都解决了?”他低声问。
“嗯。”
“看来我没帮上什么忙。”戴远知笑道。
“也不是啊,你帮了我好大的忙,如果不是你昨晚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也鼓足不了勇气。”
戴远知点点头:“值得庆祝。”
庆祝?茉莉却摇了摇头,她拍拍胸口:“不瞒你说,到现在我心里还慌牢牢的。”
“还是历练的不够。”戴远知轻淡道,去拿长桌上的酒杯。
“历练还是算了吧,”茉莉笑道,“我不想再那么倒霉,再碰到男朋友劈腿这档事。”
戴远知取过两只酒杯放到面前,只是笑笑,并不做回应。
冰激凌吃完了,附近没有垃圾桶,旁边倒有一个箱子,里面盛满了吃剩的冰激凌,茉莉把盒子扔了进去,拍了拍手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戴远知正在思考喝哪种饮料,闻言微微抬起眼。
茉莉:“你不是说本来不来的?”
最终他拿起鲜榨橙汁,边倒边慢悠悠说:“不放心你,赶来看看。”
好一会儿茉莉都没说话,两个酒杯都快倒满时,才听她轻轻说道:“我可不是需要王子来拯救的公主。”
戴远知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来。
茉莉后腰靠着桌沿,下巴微扬,水晶吊灯照耀下,眼底有光,也有希冀,低声的似自语般:“我要做就要做女王。”
戴远知拿起手边的一支酒杯递给她。
茉莉低头嗅了嗅,“是……橙汁?”
“嗯。”戴远知低头去拿另一杯,“我呢,今晚要给你做司机,不便喝酒;你呢,”他瞥向她,笑道,“小朋友,不能喝酒。”
她确实是不喝酒的,但是小朋友她也是不愿意当的。茉莉气恼,不看他,闷头去喝杯里的橙汁,嘴唇贴住冰凉的杯壁,新鲜的,浓郁的果香味包裹着颗颗果肉的液体,微微的苦涩,胀满口腔。
看出她满脸的不高兴,戴远知隔空举了举酒杯,笑着道:“来,干个杯。”
虽然生着气,但茉莉不是没有礼貌的人,不情不愿把杯子移开嘴边,戴远知的杯子伸过来,在低她一截的位置。
餐桌礼仪有个规矩,凡晚辈或者社会地位低的,在撞杯时杯沿都主动比长辈或者社会地位高的低。
茉莉醒悟过来,捏着杯子的手要往下降,一只手伸过来,抬起她细瘦的手腕,接着,他杯子一撞,在她微微愣神之际,松开了手,酒杯递到唇边,看着她,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
“这杯敬我们未来的女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