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
    于是在这个清冷的夜晚,茉莉再次想起了蒋国宇,想起那段不愿回顾的过往。

    车厢内有一种消沉的寂静。他的脸融在明暗衔接里,有一种深邃的沉宁。修长的手指慵懒恣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如透着微凉色泽的玉石,说不出的性感,像自带聚焦灯。

    茉莉看了会儿,移开了视线。

    经过了一个晚上,她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

    和蒋国宇在一起的半年里,虽然也有小吵小闹,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体贴入微的。不少人吃惊,也有很多像胡佳梦那样羡慕她的人。他这样桀骜不驯的男生,竟会在大雪天里排队近两个小时就因她说了一句想吃护国寺街那家的糕点。

    茉莉不想去探究蒋国宇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样,他们才相处半年时间,一个人的品性如何无法通过短时间内判别,更何况人都是会变的。细数那些日子里,除了对她好之外,蒋国宇的性格脾气并没有变化多少,使得她很难判断,他到底是真心对她好,还是为了得到和占有她,才装出来的惺惺作态。

    若是和平分手,好聚好散,有人问起时也许还会唏嘘一声“大约是性格不合吧”。而眼下,她连一丁点儿都不想回忆过去,连同把那些过往的点滴、她曾经差点的心动,一并都抹除了。

    只避重就轻地挑了几个重点讲了讲。

    寂静的车厢里,她的语气是从未有的冷淡:“他们要结婚了,还好心地特地跑来告诉我一声,问我是否去……”

    她的语气很不在意,每一个字眼却都写满了在乎和放不下。这个看起来懵懵懂懂的小姑娘,藏着这样一腔心事。

    圈子里这样的事听得多,也看的多,虽然不足为奇,但只要是人格尚且完整的,都不会觉得那负心汉做得对。何况是这样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将造成巨大的打击。

    毕竟是别人的感情,戴远知不便干涉太多。但在听到她询问他“我不太想去,去了就相当于是还在意着不是吗,你说呢”时,忍不住开口道:“为什么不去?”

    茉莉愣住。春丽说过,男人这种生物在面对同胞劈腿出轨这类问题,会口径一致的说“啊算了算了,男人嘛不都是这样的”,敷衍的安慰以掩饰自己也是同类人。

    基于这点,春丽说,不要在感情上对男人抱有太大期待。茉莉虽然将信将疑,但春丽异性缘好,接触的男性多,积累的经验也多,肯定有其道理。

    向他询问时她压根没想起来,只是单纯困惑的脱口而出,在被他的态度惊讶到的同时,突然的想起了春丽的话。

    见她不语,戴远知瞥了眼过来,然后说道:“原本并不打算插手,也不方便管,就当是……看不得你受欺负吧,恕我不能袖手旁观。”

    车行到一段没有灯的路段,他的声音沉在黑暗里,听不真切。茉莉没听明白,只觉得他的意思大概是让她去。结合春丽的话就是,他无法像其他男人一样去敷衍她。是这个意思吗?她糊里糊涂的,索性就不想了,问道:“那去了,不就代表着我还在意着吗?”茉莉不解。

    戴远知轻轻笑起来:“难道不去就不在意了?”

    茉莉脸一红,小孩子再怎么伪装都瞒不过大人的眼睛。

    好在车厢里暗,她庆幸的想着。

    接着,戴远知语气恢复正经,手指轻轻叩着方向盘,冷笑了下:“信不信,这次不去,下次就敢踩到你头上。”

    在这个晚上她又遇到了不怎么熟悉的戴远知,为他眼里的冷意和理性,也为他语气里透露出来的杀伐果决。她好像模模糊糊触碰到了他真实的一面,那样的遥不可及,那样的高不可攀。

    茉莉暂时还琢磨不出此刻莫名涌来的这种淡淡的,夹杂着忧伤的情绪因何而起,听他继续说道:“自信点,挺起胸膛,大着胆儿去,有理走哪儿都不怕,你的畏缩是给他人递刀子,谋杀的是自己。试着去反击,这样才不会任人摆布。”

    他的语气像随口提点,却让茉莉为之一振。她二十出头的年纪,大多半时光都是在学校度过,没有丰富的社会经验,可说经历浅薄,认知甚少,这番话像是在用他的经验填补她空白的阅历。

    这些,学校老师不曾教,父母也想不到会教她,很多人要一遍又一遍走过泥泞崎岖才能摸索出来的人生经验,比不上过来人随口的一句提点,就能让人少走好多弯路。

    从社会地位和人生阅历,他都高出普通人太多太多。遇上这样的人,很难不心动。

    他说的对,她应该去面对,心里聚起了力量,茉莉弯起眼,重重点了点头:“谢谢你对我说的这些,我想我知道怎么做了。”

    她没有给自己找借口,也没有向他倾诉困难,而是坦坦荡荡的,二话不说就去实践。

    也许表面看起来是有些傻的,不懂得权衡,听了他的一席话,也不为自己辩解,遵从内心就去做了。

    这样的人看似天真,无疑是聪慧的。这份纯真,依照本心行事的背后是一种“空”,大道至简,是最接近于道的本真,那是不同于机智的小聪明,是更高端的,大智若愚的体现。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智慧,也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他去点拨。

    戴远知笑了笑,说道:“等你的好消息。”

    简单明了地结束了话题。

    茉莉没让他送到小区,那条街出了名的脏乱差,也不好停车,万一把他的车刮擦到了得不偿失,在转弯处就让他停车了。

    这一带没有路灯。黑暗里,她看见戴远知解开了安全带,“送一送你。”

    “不用,这过去还有好一段路。”茉莉仓促拿起包,想赶在他之前下车。

    “不是说就在这附近?”

    茉莉意识到说漏嘴了,戴远知重新把安全带扣上,见她不动,抬眼轻轻瞥过来,“后面还有一堆鞋子,这儿还没路灯,治安看起来也不大好,你要走过去?”

    其实茉莉很少在这么晚回家,在夜间里这条路也是不大敢走的,都是打车到楼下。被他这么一提醒,心底慌牢牢的打着鼓,只好重新拉回了安全带:“那你再往前开开吧,这条街尽头有一个洗头店,闪着灯牌的,就在那给我放下吧,我家就住在楼上。”

    看到他启车,她又是不放心:“这条街窄,路灯经常不好,你车大,容易磕碰到,也不好掉头。”

    “前面能出去吗?”戴远知问。

    茉莉想了想,“应该是可以的。”她以前晚上打车,见过出租车司机直接从前面街口穿出去的,“就是要绕好多路。”

    “那就没问题。”

    这条路比想象中要杂乱的多,路本身很狭小,两边种着高大的行道树,削弱了路灯光线,整条街更逼仄狭窄,车子东一辆西一辆地停在路边,还有生活垃圾和杂物堆在路口,店铺门口也扔着用旧了的桌椅和泡沫箱种的植物。

    这并不能难倒戴远知,曾经在香港那么狭窄的小巷里他都能开着辆二手车穿梭自如,更别说是在平城的大街上了。途中他接到幺妹的电话,“二哥,你还在外面吗?你要不要路过家里的时候顺道帮我个小忙。”

    前面有辆车挡住了去路,戴远知单手打着方向盘,光从语气听不出情绪:“顺道不了,回去了。”

    “啊?”在电话这头也能感觉到小姑娘不高兴地嘟着嘴,撒着娇,“好二哥,你来嘛,我有事情找你。”

    戴远知轻嗤了声,“还不是让你二哥当跑腿。”

    “二哥你真聪明。”

    戴远知弯了弯唇,看见前面理发店的灯牌,说道:“今天太晚了。”

    “可我就想晚上吃。”

    “瞅瞅你牙有几颗好的?没烂光你。二哥也没答应给你晚上送,我要睡了,十一点到了,你也该睡了。”

    “二哥你就知道教训我,很快你就管不了我了,婶子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给我找个嫂子了。”

    戴远知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去旁边。车厢里静,他和女孩的对话悉数传入茉莉的耳朵,不小心听到了私密的家事,如坐针毡,只能假装没听见地看着窗外。

    茉莉也说不清楚心里怎么这么乱,好在车子已经停在了洗头店门口。灯牌还亮着,玻璃门里几个染着黄发的年轻店员,有男有女,张望出来。

    这样一辆车停在凌乱的街口,突兀的不像这个世界。

    接完这通电话,戴远知兴致并不太高,侧头看着茉莉解开安全带,然后把他的外套放在一边,没有再说要送她,这让茉莉松了口气。

    茉莉正准备开门。

    “等等。”

    茉莉慢下动作,回头。

    就见他手伸进大衣口袋里,摸出来什么东西。

    “这是?”茉莉迟疑地接过,借着外面的灯光看出是几颗糖的轮廓。

    “出来的时候顺的,这糖还不错,尝尝。”

    “糖都是小孩子吃的,我不吃。”茉莉摇摇头,要把糖还给他。

    还记得他在电话里哄妹妹说晚上吃东西烂牙齿。那怎么还要给她吃糖。好没道理。

    阴影里,戴远知嘴角弧度深了几许,“拿着吧,小朋友。记得把鞋子拿上。”

    茉莉不服气的想,他自己也跟小孩子似的偷拿糖果,还管她叫小朋友,多不公平。时间不早了,她懒得掰扯,轻嗯一声,握紧了手里的糖,和手一起装进了上衣口袋里,另一只手去开门。

    下了车,一股冷风灌进领口,茉莉打了个寒噤,跺跺脚,将手从口袋伸出,拉开后座门,随手拎起一个袋子,关上门,往后侧的楼道口走去。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听到车子的发动声,直到从楼层中间的平台眺望出去,瞥到那车子已经不在了。

    茉莉上了楼,借着微弱的光线翻包里的钥匙时发现,那张压在最底层的婚礼请柬不见了。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在哪弄丢的。她打开门,屋里暗着,从客厅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茉莉拎着包和鞋子走进客厅,昏暗里,看见乔年背对着她坐在桌前写着什么,三根白蜡烛,用蜡烛油固定着,长长的,火光颤动,投在墙上的影子也摇摆不定。幽幽烛火里,乔年转过头来,“你回来了?”

    茉莉打了个寒战,转身开了灯,把包和袋子搁在就近的椅子上:“吓我一跳,怎么不开灯?”

    乔年扭了扭手臂,“电费多贵啊,蜡烛一块钱一大包,你不在,我一个人也不舍得用。”

    乔年不是本地人,老家在大山里,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她就是全家的希望,父母举全家之力将她托举进了京城。她每个月往家里汇钱不算,还得写信,写她在这里的工作情况,让父母放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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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不识字,寄回来的信都是她那上初中的弟弟写的。她是弟弟的榜样,也是全家的骄傲,即使在这里生活再辛苦,乔年从来不在信上抱怨和透露半个字。

    乔年继续写信了,顺便问道:“吃过了吗?”

    茉莉走进厨房去烧热水,乔年已经帮她把水接好了:“这都多晚了,怎么还会没吃过。”

    茉莉洗澡很快,等她洗完进来的时候,乔年也写好了信,往信封里塞着信纸,一转头就看到了椅子上的袋子,那包装上的品牌logo,乔年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单位那个富二代女同事背的包也是这个牌子。

    乔年眼睛都直了,陡然站起来拎起那袋子看了又看,她当然不相信以茉莉的经济实力买得起这个牌子,当即就问:“这洋牌都是那些富二代用的,谁送你的啊?”

    茉莉低头擦着头发,闻言一怔,说道:“我奶奶年轻时候的朋友,那老太太以前是个影星。”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清楚,这些鞋子的由来全是因为老太太。

    乔年失望道:“还以为你遇到大款了呢。”

    茉莉突然意识到了乔年暗指的意思。

    “不过,我也真想过,”乔年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你知道夏阮宵吗?”

    她们那时候住的混寝,六个姑娘都来自于不同的专业,那会儿乔年和茉莉关系算不上最好,和乔年玩的好是夏阮宵。那姑娘是乔年他们专业的系花,读书的时候就已经半只脚进娱乐圈了,拍各种平面广告,做模特,还给某位歌手做了mv女主角。经常泡酒吧,有很多异性朋友,学校里看不到人。

    这样的姑娘和茉莉本不是同个世界,全因为一次兼职。茉莉读书的时候兼过很多职,校园里的,社会上的,都是些小的,零零碎碎的,赚点零用钱。那时候上网的还很少,许多学生会把小广告贴在学校专门的广告窗口,茉莉就是这样被夏阮宵找到的。

    那是一堂选修课,这学期夏阮宵已经旷课太多节了,急需这门课的绩点,要茉莉给她签半个月的到。在给钱方面,夏阮宵很大方,先是给了茉莉三百块的押金,九几年的三百块,很多工人一个月工资才五六百块,茉莉很心动,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为夏阮宵签了一学期的课,茉莉赚了一千块。茉莉话少,事更少,夏阮宵对她也甚是满意,前后给她介绍了几个不错的兼职,交往也多了起来。

    几次的交往下来,让茉莉对夏阮宵有了一些改观。觉得她并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浪荡背后有一颗缺乏安全感的心,人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的。

    只不过茉莉性格不大主动,别人不找她,她也决断不会去找对方。后来毕了业各奔东西,和夏阮宵也没再联系过了。

    再次听到故人的名字,茉莉有些怔然。

    乔年说:“她傍了个大款,现在过的挺不错的,上礼拜我们公司举办活动,请了她,一场两个小时就五千块,这钱是真好挣,听说就是她男朋友的渠道。”

    “读书的时候老师父母都教育我们,好好学习出人头地,到了社会才知道,认认真真工作学习的,猴年马月才能赚到一套房的钱啊。像夏阮宵,读书的时候门门挂科到现在不还混的风生水起,随随便便一下就能赚到我们一辈子才能赚到的钱,不就是因为长得漂亮,有个好脸蛋,能傍上有钱人吗?”

    看着乔年满脸羡慕的神态,茉莉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把袋子和包拎起来,转身进房间:“不早了,睡觉吧,晚安。”

    吹干了头发,茉莉换睡衣的时候从口袋里摸出那几颗糖来,在光下终于看清了。

    怡口莲,也叫太妃糖,一个高端英国牌子,刚引入国内不久,不仅贵,也难买到。夹心的,听说特别好吃。

    躺下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在睡衣外面罩了件外套,没有开灯,下床走到窗边。

    门外传来乔年踢踏着拖鞋的声音,渐渐的,这声音也静下去了,直至消失在了对面房间里。楼下的洗头店也关了门,那几个染着黄发的店员嬉笑着吹着口哨哼着歌,骑着自行车离开这条街道。

    夜晚,又恢复了安谧。

    茉莉把头抵在玻璃上,冰凉的触感从额头渗透开来,她望着玻璃里自己的影子,轻轻吐出一口气,玻璃上瞬间起了雾。

    她想了很多。

    想到春丽的言论,想到乔年的不平,想到现下的生计,想到未来的发展,想了很多很多。

    想到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想到他说可以让她去香港留学,也想到那通电话,女孩俏笑着说“二哥,婶子说要给我找个嫂子”。

    茉莉想不下去了,深深吸了口气,

    她知道春丽和乔年说的都是现实,现实的真相往往都是残忍赤.裸,血淋淋的。

    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灌进来,茉莉蜷缩进外套里。

    小时候奶奶经常说,人和人的相遇都是讲究缘分的,为了这缘分,得在佛祖面前磕多少头才能得到。

    她呆呆站了许久,盯着楼下那掉光了叶子的树,站得腿发酸,眼睛涩胀,窗外的月亮落下了,手指攥着窗帘的一角,在外面的路灯被隔断在窗帘后面之际,侧过头时被太妃糖的包装纸轻轻闪了一下。

    茉莉顿了顿,走到桌边,将糖收起来,放进了明天要穿的衣服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