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景王
    自打那日以后,沉竹感到霍间重似在有意地回避她。

    用饭时,他不再会喝自己倒的茶水,不再会表情淡漠的给自己夹菜盛汤;说话时,他不再正视自己的目光,回应也令自己感到敷衍。

    再譬如现下,在前往景王府邸的马车之中,坐在沉竹身旁的霍间重不论马车平稳或是颠簸都保持着与她的细微距离。

    沉竹不会将身边人的态度转变放在心上,今日在景王所设的宴席之上,她要尽力获得自己想要得知的信息。

    王府的门头比霍府的要大上不少,沉竹与霍间重并肩,迎着门僮亲切的笑步入了景王府邸的门槛。

    掠过一个又一个精美雅致的雕饰,又穿过几个设计颇为巧妙的小门和偏厅,终抵开设宴席的院落。

    这院落很大,水道在交错的小桥之间弯折,越过一弯拱桥,重叠的灰黑色瓦片铺陈之下,除了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还有三五成群的各路达官贵人低声交谈着。

    没人注意他们的来访,除了先一步到达的郑子寒。

    “郑将军。”沉竹笑着同过来的郑子寒打招呼,她与他在即将搬离滁州之前在原本的霍府中打过照面。

    “夫人安好。”郑子寒向沉竹拱手行礼过后,对一边的霍间重说道,“景王等将军很久了,将军先跟我来吧。”

    霍间重点头,走出一两步之后,低声唤还在原地的沉竹跟上。

    景王的容貌和一年前沉竹在赋凌司所给的画像上见过的没什么差别,深邃的眉眼略有些上挑,气质精明又宽厚,身形高大但不似霍间重那般上阵杀敌的将军充满力量。

    在他身侧的景王妃长着一张很难令人生厌的脸,微笑看着沉竹与霍间重。

    “微臣参见景王、景王妃。这是吾妇,赵叶芊。”

    “参见景王、景王妃。”

    沉竹在霍间重话音落下之后向二人行礼。

    “你夫妇二人感情可好。与覃国那战,霍家夫人送来的家书是一封接着一封,间重营帐中堆着的那一摞书信,数量看去比你送来的可还要多。”景王侧脸看着王妃,朝面前的二人打趣道。

    听完景王的话,沉竹略低下头,装作害羞的模样。

    为何人人都记得她给霍间重送信的事?

    “不提这些,我带着叶芊去别处转转,候着开席。”王妃牵起沉竹的手,领着她走向这院落的别处。

    “你与霍将军看上去感情很好。”

    “王妃和景王才是登对。”

    “与覃国一战还要多谢霍将军救下阿拓。”

    “王妃何来谢意?护卫王室和子民本就是间重该做的事。”沉竹浅笑着回应道。

    景王名为长孙拓,王妃名为薛祁,除了这些,霍间重还在马车之上冷淡地嘱咐了关于景王别的信息。

    霍间重说的这些,沉竹早在赋凌司便已得知,再听一遍权当作温习。

    “救命之恩,怎能不谢?我刚刚命人去拿礼答谢,你可不要再说拒绝。”

    “臣妇在此谢过王妃。”沉竹向薛祁行礼答谢后继续说道,“只是…臣妇有一问,不知可问否?”

    “你问便是。”

    “景王是如何遇刺?间重身上的那道新伤我瞧着心惊,但他却从不愿同我讲这些,我只好来叨扰王妃。”

    “战场刀剑无眼,霍将军此举定是不想让你担心。阿拓那日,本在后方,是身边人倒戈才陷险境,多亏霍将军反应及时才捡回一条命来,只是霍将军还是因此生生地挨了一刀。”

    “竟是这般……”沉竹故作心疼忧伤,”多谢王妃肯将这些告知于我。“

    “不要说谢,现下战事多发,是我们要谢霍将军护佑安宁。”薛祁说罢,从刚走至身边的侍女端着的沉木案几上拿过一支镶玉金簪和一张纸,“此簪是我嫁与阿拓时,皇后娘娘所赠,至于这张纸,听闻霍府近来在筹备开府的宴席,我便列了份单子,愿能帮上你一二。”

    “如此重礼,我怎敢收。”

    薛祁将金簪放到沉竹的手中。

    “要收下,霍将军英勇护国,应该嘉奖。”

    “王爷王妃明善,臣女在此谢过王妃赏赐。“

    前来赴宴的除去和霍间重一般的将士,便是些朝中政绩出众的臣子。

    有薛祁作伴,沉竹顺利结识了不少内眷,有些人言语间有着她无需细想便能辨别出的虚假,言语交错间,这些无法动摇她的心弦。

    值得她分心的是刚刚薛祁告知她的景王遇刺的经过,还有刚才端着案几的人。

    一样的装扮,无差的面容,正是沉竹那日在果脯铺子前不小心撞到的人。

    她犹豫着思绪是否要联想展开,但终是作罢。

    景王简单祝词后,宴席正式开始。

    沉竹尝不出好坏,和身边的霍间重一样,沉静地用着饭,与在府中不同的是,两人有来有往地为对方夹着菜。

    哪道菜离二人远,沉竹便为霍间重夹着什么菜,可她却察觉到,霍间重硬是从诸多菜肴中挑出了赵叶芊应当会喜爱的菜色。

    倒是用了几分心的。

    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回府的路上,沉竹率先打破了沉默。

    “这宴席真如芙儿所说,极费心力。”

    “朝中用度缩减,景王今日设此宴席也是为了犒劳一年来为国家朝廷做出些功绩来的臣子。”

    “王妃娘娘还特地给了我一支金簪,以嘉夫君救主之功。”

    “王妃曾在战争中亲去营帐中看望景王,慰问将士。”

    “王妃今日待我也很宽和亲切。”

    ……

    霍间重一路答非所问,躲避着关于她和他的话题。

    抵达霍府时已近黄昏,在门前候着的霍任芙便立刻牵着沉竹离去,同沉竹商量开府的事宜。

    身后的霍间重没有随着她们的身影一同进入府邸,而是牵了匹马来。

    近来兆国边境战事平息,朝廷之内加强了对民间各项信息的侦查,常年处于朝廷边缘的廷正监又重新被重视起来。

    景王今日叫他过去,便是要他担任廷正监的监副。

    “你不必跟我一同去,留在府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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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知夫人小姐我的去向。”霍间重对身旁的叶准说道。

    “是。将军日落之时前往廷正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有人死在了燕京北边的一间药铺之中,王爷遣我去查。此事你无须同夫人提起。”

    “是。”

    叶准迈步进入霍府,与之一起的是霍间重一人一马离去的背影。

    “夫君去往了何处?”沉竹向隔了一阵子才进府的叶准问道。

    “将军今日在府宴之上被景王任命为朝中廷正司的监副,许是想提前熟悉事务,将军此时去往了廷正监。”

    “膳房刚备好了晚饭,夫君可要回府用饭?”

    “夫人和小姐先用饭便好,我会叫膳房留出一份来,夫人小姐无需多加劳心。”

    沉竹与霍任芙相对着,偶有交谈地用着晚饭。

    她知晓廷正监的存在,也知晓兆国设立其的用意,先前朱国与兆国对立时,廷正监的审查为赋凌司在兆国各项任务的进行都产生了阻碍。

    她在盛汤时试着回想是何时廷正监不再在赋凌司那些司使口中经常出现,但浮现在脑海中的只有模糊的记忆。

    她在低头添菜时疑惑着为何景王会让霍间重一个武将出任廷正监监副的职务,可她通过自己无法得知答案。

    “嫂嫂可知?我兄长早些时候也曾也要去殿前应试?”

    “这我倒是不知晓。”沉竹心中和面上一致地表现出惊奇。赋凌司所给予她的信息里,只详尽记述了霍间重如何当上将军的前后因果。

    “兄长幼时也寒窗苦读过许久,参加过两三次科举,只那一次进入了殿试,可那时边境战乱,朝中殿试推迟,母亲病重,我每日刺绣编织赚来的钱还不够母亲一个疗程的药钱,比起不知何时才会恢复的考试,那时迅起又即逝的战事显然是更好的选择。只可惜……”

    霍任芙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待兄长归来之时,母亲已然逝去了。”

    霍任芙脸上的悲恸,真实地牵动着此时沉竹的心弦。

    “婆母如今当是很欣慰的。”沉竹安慰着面前的霍任芙。

    “兴许吧。”霍任芙脸上的悲伤在抬头对上沉竹关切的神情时被驱散,“景王大抵也是因此让兄长此时去暂代掌管廷正监的事务。”

    沉竹没问出的疑问被霍任芙引出的一段往事解答。

    “如今那些事都已过去,我想能最让母亲欣慰的便是兄长能娶到嫂嫂你了。”

    “你总爱打趣我。”沉竹笑着回应霍任芙的赞美,心中却感到惶恐。

    她忽然想起那些成功完成任务并能够返回赋凌司的人,他们大多会成为司使,很少会再次行使新的任务,以规避暴露的风险。

    可大陆广阔,能在不同的土地遇见同一个人的概率微乎其微,沉竹本做好了投入下一次任务的准备。

    但任务于现下的她而言更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引诱着她接触一切,去唤醒在赋凌司那般环境之中所丢失的东西。

    幸好,数月之后便可解脱。

    思及此,沉竹在心中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