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开府
    燕京城北药铺老板身亡的消息在第二日传开,沉竹和霍任芙出府采买时得知了此消息。

    在那些人口中,此事本用不上廷正监出面查案,但因为那位老板平日里做些药材生意和宫中人有来往,因而朝廷特派廷正监来探查此事。

    霍间重因此一连几天都未见人影,沉竹闲暇时没了逗闷子的人选,一连几日在府中和霍任芙忙开府事宜都觉得甚为无趣。

    这日候得霍间重归府,夜间时,沉竹端着热茶前去书房。

    守在门前的叶准未曾阻拦靠近的沉竹,她便推开那扇透着烛火的门,轻声步入书房。

    在她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低头看着公文的霍间重便注意到了她,不过只是微微抬眼,并未做些别的反应。

    “夫君可累了?不如饮杯热茶缓缓神?”

    霍间重低头不语,沉竹便将手中的案放在一旁空着的桌面上,提起茶壶将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倒入杯中,亲递到他的面前。

    纤细的手握着青色碎纹的茶杯横在霍间重的眼前,茶水滚烫,接触茶杯的指腹开始泛红。

    霍间重接过沉竹递来的茶水,放到离自己很远的书桌的一角。

    茶水氤氲出的热气在上方环绕着,霍间重手中的书页也翻了两页。

    “夫君不尝尝吗?这是我从滁州带来的茶叶,今日煮水时因记挂夫君还不慎烫伤了手。”沉竹话里带着可察的委屈。

    霍间重依旧低着头,但还是将自己放到桌角的茶杯拿到嘴边,浅尝了一口。

    “合夫君口味否?”

    “嗯。“

    霍间重的回应十足简洁,他放在桌边的手却不由得握紧。

    话语间,沉竹逐渐靠近着霍间重,烛火照映得二人的身影在无人注意的身后已然依偎在一起。

    沉竹拿起桌边的一卷竹简,轻声询问道:“这是夫君的字?”

    “嗯。”

    “夫君的字雄遒有力,虽限于这方寸之中,却也尽显锋芒。”

    “你对书法字画颇有研究?”霍间重抬头,饶有趣味地向沉竹发问。

    “归府的这一年间,父亲给我看过不少大家的字画,夫君的这幅字在我眼中可与那些大家媲美。”

    霍间重看着沉竹脸上弧度真诚,却又处处透出虚假的笑容,语气无奈地说道:“若这幅字能讨你欢喜,便已超它所能。“

    忽地,屋外的风敲打开了沉竹身侧的窗,烛火剧烈地颤抖起来,短暂挣扎过后,一缕青烟蜿蜒而上。

    沉竹在此时远离霍间重身侧,将那盏熄灭的烛芯重新点燃。

    “后日便是开府的日子了,夫君字写得如此好,可要亲自写些帖子?“

    “将未写的拿来于我便是。“

    “多谢夫君体谅。“

    说罢,沉竹离开了书房。

    霍间重今日得空回府,又未将公务带府中,想必城北的案子已经了结。

    沉竹本无意多想些什么,只是心中隐隐不安,觉得此事必有蹊跷,可自己若贸然去问霍间重,倒显得刻意。

    她回主屋将请帖的名册拿出,让沁兰唤叶准来拿。

    那是一份完整的名册,她还尚未写出一份请帖来。

    开府当日,三人在府门前将鞭炮点燃,待白烟散尽,霍任芙进府操办,霍间重和沉竹则留在入口处一一向前来的官员家眷问候。

    景王未至,但王妃前来恭贺,沉竹见到薛祁便挽起她的手一同向府内走去,一路通她介绍府内的布置。

    “这些年来边境纷争不断,科举不时便因此中断,现下正是用人之际,王爷才让霍将军暂代廷正监的副监一职,操持这样的宴席真是辛劳你与霍小姐了。“

    “王妃这是哪里的话?夫君能得此器重,我们全家上下都感激不尽,更何况王妃给我的那份单子可帮了我不少忙,我在此还要多谢王妃。“

    二人这么说着,来到了供内眷们休息的院落。

    不少人凑了上来,将本挽着手的沉竹和薛祁分开。

    现下,沉竹的眼前是一位身着紫衣,戴着一只玉镯,簪着两支银钗的妇人。

    此人是朝中左监廷尉的李夫人,也是朝中御史中丞的千金。沉竹与她在景王府中曾碰过面,言辞周全,让人挑不出错处来,但那日交际过后,沉竹依旧能感受到那隐藏在文藻词句下的轻蔑与漫不经心。

    “我刚去前厅瞧了,霍夫人今日操办的席面当真是不差的。”

    “夫人谬赞,不过是邀人来府吃些茶饭,席间闲聊,促进感情,才好齐力为国做事。”

    “夫人话倒是说得不假。如今霍将军新任了廷正监的副监,与我家夫君平日里也常有交际。近来那件城北的案子便是我夫君与将军协同办理的。”

    “不过……”不待沉竹回应,李夫人便接着说道:“霍将军到底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做起事来比我家夫君果断干脆得多。”

    “此案既已过去,你我今日便不好再论。”

    “此案既已结案便无须多议,可此案结得却不免有些草率。”

    “前厅宴席想必已然备好了,你我不如先去前厅坐下?”

    李夫人见沉竹不愿再谈及此事,便也不再提起,随着沉竹在前厅落座。

    沉竹并非对此没有反应,只是现下人多嘈杂。自己又对此事知之甚少,实在没什么同李夫人能说的。

    在李夫人的言语中,霍间重果断干脆,此案又草率结案,此间一切倒着实耐人琢磨。

    席间热闹极了,平日里不饮一杯酒的霍任芙,也接连举起了酒盏,初至前厅面上颇有些冷漠的李夫人也逐渐展露出了笑容。

    妇人们的和善的交谈声,侍人们在一旁嬉笑声混在一起,沉竹不感嘈杂,欣喜倒是久违地光顾她的心中。

    许是饮酒的缘故,沉竹两颊之上泛了微红,听着身边霍任芙将的俏皮话真心地笑了出来。

    那只在竹林中消逝的纸鸢,似是又飞了回来。

    这场宴席持续到明月升起,三人将来客一一送去,才终得闲。

    沉竹与霍任芙面上的喜悦之气久未散去,二人坐在院中,以美酒为伴,交谈今日所历所感。

    霍间重则返回了书房点起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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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了茶,拿起手边的书开始读。

    可直到桌上放着的热茶变凉,本就低矮的火烛燃尽,他都未将手中的书页翻去一页。

    他到底是坐不住的,因他不小心看到了她在宴席之上的、和霍任芙交谈时的笑容。于是,他起身,有意地路过那个院落。

    此时,霍任芙已不见身影,院落中只剩沉竹一人。

    她微伏在圆形的石桌上,月光温柔地照在她手中淡青色的酒壶上,轻轻地笼罩在她的一边脸上,酒水带来的微红则莽撞地铺在她清冷的面容上。

    霍间重一步一步地靠近,走至她的面前。

    “怎的只剩你一人?”

    “天色已晚了,你为何会来此?“沉竹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霍间重反问。

    霍间重给不出回答,沉竹也不期待他能够给予自己答复,她将视线对上他的双眸。

    那是双漆黑如潭水的眼眸。

    “今日的宴席你以为办得如何?”

    “很好。”霍间重给出肯定的答案。

    “城北的案子今日是否已经了结了?“沉竹向霍间重问出这个她知晓答案的问题。

    “你为何如此问?“

    “今日宴上,李夫人同我说那案子结得草率。“沉竹的眼中适时表露出失望。

    “是已了结。“

    “你从不同我说些什么。连那道后背上的新伤还是我问过王妃娘娘才知晓缘由。是我不值得你的信任吗?“

    “你我从前并不相识。“她话中的信息,霍间重在景王府宴的次日就已得知。

    “今日李夫人同我说那些,我想她定是知晓案件大概的,她夫君定当很信任她。“

    “那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沉竹将放在他眼眸中的视线收回。

    “那……“

    不待霍间重的话说出,沉竹便继续说道:“今日李夫人说你是因为在战场上厮杀日久养成了行事果断干脆的性格,才会草草结案。“

    “我有些不高兴了。“沉竹停顿了一下才将这句补上。

    不高兴李夫人诋毁自己,还是不高兴自己未完全信任她?

    自己虽不是一时兴起来此院中闲晃,而眼前的人醉意明显,也不再如同往日般一口一个夫君地叫着,可霍间重还是在冥冥之中感觉到这是眼前人提前编织好的陷阱。

    但他依旧下意识的在两个谎言间踟蹰,随后发现自己不论将问题向哪一侧偏移,都无路可退。

    是他心志不坚,所以无能为力。

    “夜已至,早些回屋安置罢。“

    沉竹说完此话,便起身向正屋的方向走去,过程中仍就未看一眼站在身旁的男人。

    霍间重却在此时紧紧抓住了沉竹的手臂,阻碍着沉竹将要离去的脚步。

    明明是她对自己持以假面,明明……

    可是在他对上沉竹视线的一刹那,他还是松开了抓住她手臂的那只手。

    深色重云遮盖住了夜间的星辰,不见光芒。

    罢了,是他有所隐瞒,是他未以真心换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