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无需施针,姜离给崔槿诊脉完,未等白敬之出现,便与裴晏一道离开了公主府。
走在半路,裴晏催马在车旁道:“今日一早去的侯府查问,孟侯爷和夫人都不知此事,她的侍婢兰雪也全然不明,钱氏说,自孟湘十岁以后,逢年过节都给她不少体己银钱,孟湘懂事,并不铺张,但她也只以为孟湘能攒下个千余两银子就不错了,五千两实在想不到。
“但钱庄五千两银子既存下,那必有来处,今晨令侯府侍婢点数了孟湘的遗物,发现她小库房之中,一批陈年旧首饰玉器竟不见了,问侍婢,那侍婢只道自己不知情,问孟湘的乳娘吴妈妈,吴妈妈也说她没见过那些东西——
姜离掀着帘络,扬眉道:“是孟湘拿去当了?
裴晏道:“极有可能,已让人去查了,不日应有眉目。
姜离心底疑窦更甚,“怎会如此?高门大户人家的东西多有徽记,即便是存入库房落灰,也不可能轻易典当贵重之物。
裴晏语气深长,“但极巧,那些不见之物正好都没有孟家徽记。
姜离又问:“那些东西价值几何?
“算下来也只值两千两,远不到五千之数,并且这些银子并非一次存入,是最近三年断断续续存进去,尤其今年,前后存入了三千两银子。
裴晏说完,连怀夕都瞪大了眼睛,轻声道:“姑娘,三千两银子得有多少啊!
姜离摇了摇头,又问:“孟湘可还有别的银钱来源?
裴晏道:“明面上再没有,尚在查。
姜离放下帘络,靠着车璧沉思起来,想了想,她又掀帘,将昨夜在侯府所闻道来,裴晏听完道:“前月出事,后一月说亲,确没有这般道理,若是如此那眼下所查方向更无错,我已命人查所有赴宴之人在去岁五月十七前后的行踪,若还有人和去岁的案子有关,或许离真相便不远了。
姜离这时又想起付云慈所言,“还有一处疑点,孟湘碰菊花便会不适,严重时会起风疹甚至晕厥,但赴宴那日,她插花时自己选了菊花。
裴晏凝眸道:“此事查问过,并且我们问了楚岚,楚岚说她当时提醒过孟湘,但孟湘说只三两枝用作花艺,并不碍事,后来孟湘嗓子不适,但和以往相比并不严重。
“但若她嗓子无碍,那之后她便不会返回花棚。姜离疑惑一瞬,又问:“那相思子可有线索?
裴晏摇头,“尚无线索,当日垮塌之地已搜遍,没有找到任何药瓶纸包等物,多半被凶手带走了,当夜我
们虽搜了身却主要在查耳房地龙的痕迹公主府那边我们扩大了问证范围看看有何人提过去岁观梅楼滑雪受伤之事。”
姜离默了默“我总觉得这案子关键或许就在孟湘自己身上。”
裴晏语声徐徐“我也做此想。”
微微一顿裴晏又道:“祖母这两日轻省了不少昨日新换的方子她用的也好多谢姑娘费心。”
姜离本要放下帘络一听此言她直直看过去“裴大人客气了大人付了诊金昨日裴老夫人还招待的颇为周到是我不好意思才对。”
裴晏目光悠悠落在远处兀自道:“祖父在城外清修祖母病重后大半年都不曾出门她其实极喜热闹这半年来除了我少与旁人言谈难得与姑娘投契姑娘看诊之余还陪祖母说话祖母自是极高兴的。”
裴晏一脸波澜不兴姜离盯他片刻道一句“裴大人果然孝道”放下了帘络她靠着车璧深吸口气定定的想那透花糍是巧合
至岳府时已近酉时酝酿了一整日的冬雪此刻簌簌而落下得马车岳府门外正停着一辆熟悉的车架正是郭淑妤的马车。
叫门入府门房小厮带着二人入内院没几步便见郭淑妤迎了出来。
她先欠了欠身行礼又对姜离道:“薛姑娘我本想着明日去请您过来给伯母再看看没想到今日您便来了快请快请——”
姜离道:“你怎么在此?”
郭淑妤道:“你前日给伯母看过之后伯母的眼痛缓了许多我这两天不放心便过来瞧瞧今日伯母眼角红肿已经全褪了你看了就知道。”
姜离点头又上下打量她一瞬“你如何了?”
郭淑妤面上仍多有憔悴但比第一次往薛府求助好转颇多她叹然道:“多亏姑娘这几日夜里睡得好些了可还是做梦不停往日是梦见盈秋这几日则多是梦见湘儿湘儿死在我面前我真是想起来就害怕——”
她说着红了眼眶眼看要进门又赶忙擦擦眼睛提起精神轻声道:“伯母还不知道湘儿的事湘儿和盈秋关系好她老人家也十分牵挂湘儿若知道湘儿也出了事必定又是一场悲痛等她眼睛大好了再说。”
几人先后入上房便见岳夫人已在上首位落座相候她今日拄着拐但看人时视线清明了许多寒暄几句后姜离开门见山道:“夫人今日来除了给您复诊还有一事想问问您去岁岳姑娘的案子初定前后可有人与您说过案子进展?”
岳
夫人看向郭淑妤,“自然,当时多靠淑妤打探消息,哦对了,湘儿也来过几次,多亏她们两个,否则当时老爷病着,我也六神无主,还真是抓瞎。
郭淑妤若有所思道:“怎么,有何不妥吗?
这时裴晏道:“当时岳姑娘的案子定下之后,你们可知案子里还有何未尽之疑问?
郭淑妤与岳夫人对视一眼,郭淑妤道:“知道啊,那凶手临死之前又翻了供,但幸好当时快行刑了,金吾卫没有信他的鬼话,除此之外,就是盈秋几件遗物尚无下落,这一点我们也是知道的……
岳夫人跟着点头,显然,她们并不知道岳盈秋验尸时的异象和凶手为自己分辨的证供。
时隔一年有余又问起岳盈秋的案子,岳夫人到底生疑,“怎么了?这案子定了一年,凶手也已经行刑,莫不是有何岔子?
裴晏道:“只是每年例行的核查旧案罢了,夫人不必担心。
岳夫人“哦了一声,叹气道:“其实去岁,知道那凶手临刑之前翻供,我心底也起过质疑的,但盈秋的耳坠出现在凶手家里,这是板上钉钉的铁证,我便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了,这一年多,家里变故横生,幸而有淑妤家里帮忙,哦还有湘儿,如今又请您帮我治眼睛,我每每想起便觉无以为报。
郭淑妤微笑道:“伯母见外了,我们几个一起长大,怎么也算您半个女儿,这些都是应该的,湘儿和我想的也一样。
岳夫人唇边浮起淡淡笑意,“总之我都记在心底。
姜离见状,起身为岳夫人复诊,见眼赤恢复良多,又为她施针,两刻钟后,叮嘱岳夫人继续用汤液,再安心静养便算复诊完了。
郭淑妤有心瞒着孟湘之死,姜离和裴晏不好多言,告辞出来时,郭淑妤指着院内几盆青葱翠绿的矮松盆景道:“那几盆矮松就是前岁伯父过寿时湘儿送的,短短两年,已物是人非,昨夜我梦见湘儿,竟是回到侯府在城外的庄子。
她语调悠长,姜离和裴晏都不禁放慢了脚步,便听她继续道:“其实前几年起,我们一起小聚的时间便少了,去岁五月秋游前,也只在前年中秋之后,我们同去侯府城外庄子上聚过一次,那是仲秋,我们一行六七人在她庄子上住了两日,如今想来,那竟成了最后的欢愉时光,那次湘儿准备的极周全,调了许多人手前来帮忙,我们在庄子上赏月吃蟹,去放河灯,还去打猎野餐,好不趣味……
她越说越感慨,似陷入回忆难以自拔,这时裴晏道:“孟湘平日里可曾私下行商?
郭淑妤
一愣,“行商?侯府自己的产业不少,但有专门的管事打理庶务,她堂堂侯府大小姐怎会让她碰那些俗物?也没听说侯府让她学这些。
顿了顿,她犹豫道:“不过这些我不太清楚,大人何不去问问侯夫人?或是问问她身边的乳娘也行啊……
见裴晏容色不改,她恍然,“想来已经问过了,怎么连乳娘都不知吗?
姜离下意识接言,“乳娘?
郭淑妤解释道:“侯夫人身体不好,湘儿是乳娘奶大的,后来乳娘一直留在湘儿房中伺候,是她的贴身嬷嬷,湘儿房中之事,也多是乳娘在打理。那位乳娘极其尽心,这么多年来,她对湘儿的关心甚至远胜亲生儿女,湘儿平日里少了一根头发丝她都看得出,因此,湘儿私下里的事夫人可能不是事事清楚,但那位嬷嬷是一定知道的。
姜离看向裴晏,裴晏面色也不好看,那么大一笔私银,虽是断断续续存入,可身边亲信之人竟一个也未发现,尤其那些金玉器物,孟湘一个小姑娘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库房带出侯府?如今孟湘已死,死人不会开口,活人却可撒谎。
裴晏已有主意,姜离看着郭淑妤道:“郭姑娘哪日复诊?
此前为郭淑妤定的三日复诊一次,但她如今牵挂岳夫人更甚,定好的复诊之日已过,郭淑妤闻言叹了口气,“这几日我用姑娘的方子用的极好,不若先这般用着,用足七日之后,我再找姑娘换方子。
姜离应好,“既如此岳夫人这里我也三日复诊一次,姑娘不必送了,今日先告辞。
郭淑妤欠身道谢,目送二人出了府门。
酉时已至,天穹昏暗,碎雪纷纷,裴晏刚出府门,等在外的九思便快步上前,“公子,当铺那边果然查到线索了,孟湘真的送过东西,不过和我们在侯府发现的名单对不上,且她送去的东西成色极新,是一对血红宝石制成的同心佩。
“同心佩?裴晏和姜离齐声意外。
姜离语速极快道:“寻常之人哪里会打同心佩?除非是赠与中意之人。
裴晏利落道:“我亲自走一趟。
他翻身上马,片刻便与九思几人策马而走,姜离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也上马车回薛氏。
马车辚辚而动,姜离靠着车璧道:“我记得那位乳娘。
昨夜去侯府怀夕并未跟从,便听姜离道:“你记得我们去公主府那夜,从府里出来的时候,侯府的车架正离去马?当时来了许多人,有一位妇人被几个侍婢扶着,悲伤的路都走不动……
怀夕眼底一亮,“奴婢记得!当时郭姑娘还感叹了一句。”
姜离点头,“昨夜我去侯府又见到了她,她在给孟湘守灵,双眼肿似核桃,精神都有些恍惚,后来我又见到了侯夫人,侯夫人也悲痛欲绝,但和那位吴妈妈相比,两个人竟无甚分别。”
怀夕迟疑道:“孟姑娘是乳娘奶大的,郭姑娘刚才也说乳娘待孟姑娘胜似亲生儿女呢,如今孟姑娘没了,她自然也像没了女儿一般。”
姜离又道:“她的主人先是侯夫人,才是小姐,小姐最亲信之人,也该先是侯夫人,但如今这情形却有些古怪,若说乳养之情大于生母,这可能吗?孟湘是侯府独女,不存在被侯夫人与孟侯爷偏心的可能,最要紧的是,如今在查孟湘之死,但这位吴妈妈撒了谎。”
怀夕想了想,“您是说……银子的事?她是不是怕事情闹出来她也要受责罚?毕竟孟湘死了便没有人能护着她了。”
姜离幽幽道,“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她不止这一件事撒谎,她定还替孟湘遮掩了不少事,至于这些事和命案、和岳盈秋的案子有无直接干系——”
她话头一顿,只觉脑海中千头万绪缠绕,难理因果,难有定论,指尖在车榻上轻敲两下,她幽幽道:“只看裴晏能查到什么了。”-
翌日晨起,窗外仍是絮雪飞扬,时节已入腊月,寒意比冬月更甚。
姜离心底虽挂怀两桩案子,但她到底不是衙门中人,如今除了等消息也别无他法,而眼见外头一片冰天雪地,用完早膳后,她吩咐吉祥将管家薛泰请了过来。
薛泰为薛琦亲信,打理外院数十年,其人行事通达周全,对姜离也从来毕恭毕敬。
姜离让吉祥奉上热茶,又道:“年关将近,我昨日去公主府时,在长街上遇到了几个年幼的乞丐颇为可怜,我记得大周各处都设有济病坊的,不知长安的济病坊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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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地?”
薛泰一听笑道:“大小姐果真医者仁心,长安的济病坊在城外相国寺山脚下,是京兆府衙和相国寺同治,里头可容一二百老幼,但在那里日子清苦,还得跟着寺里的师父们做活苦修,有些孤儿老者没个文籍没人作保,济病坊也不可能随意收留,还有些年纪小的,则是宁愿在外头自由自在乞讨,也不愿进去受拘束。”
姜离点了点头,“大抵各处都是一样。”
薛泰道:“大小姐可是想施些赈济之物?”
姜离直白应是,她倒不是突起善心,只是从前在长安时,每每入腊月,都要和虞清苓去城外济病坊送米粮衣物,一来虞清苓夫
妻本就常常赈济贫苦流民二来她是在蒲州普渡寺济病坊被虞清苓收养对同样无家可归的孤儿老幼也多有同病相怜之心而薛氏这样殷实富足的人家这点儿善事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薛泰笑呵呵道:“那小人明白了这便去安排今年西北雪灾城外已有流民京兆府衙此前还设了震灾粥棚我们府上也是有施粥的难为大小姐记得济病坊那咱们就再往济病坊添置一份待小人拟好了单子给大小姐过目。”
姜离语气也和善起来“泰叔行事我放心就这么办吧。”
薛泰应是而去吉祥和如意见姜离如此也颇受感动主仆几人正商议着何时往济病坊走一遭看看长恭从外快步跑进了院子“大小姐安远侯府来人请您了说求您去侯府救命!”
姜离一惊安远侯府救什么命?
披上斗篷带上医箱姜离与怀夕走到前院时便见紫云一脸焦急地等着见到姜离她快步迎上来道:“大小姐我们府上的吴妈妈自杀了求您去看看。”
姜离满心震骇又利落道:“先走路上说。”
姜离让紫云坐自己的马车又吩咐长恭越快越好待马车冒雪疾驰起来紫云才惊魂未定开了口——
“昨天一早大理寺的裴大人带着人到了侯府说他们查到大小姐在外面存了笔五千两的银子夫人和侯爷一听吓坏了大小姐体己银子虽富足可哪能有五千两现银?当时夫人和侯爷便觉不对问兰雪兰雪不知情问吴妈妈吴妈妈也说不知道夫人想来想去让吴妈妈开了大小姐的小库房这一看才知大小姐好些旧物竟不见了吴妈妈掌管大小姐私房多年夫人自然第一个先审她……”
紫云说着不忿起来“夫人知道她照顾大小姐尽心怜她劳苦功高当着大理寺大人的面皆是好言相问吴妈妈先是说钥匙有时在大小姐手里一时又说那些旧物她已许久不曾清点这话也算说得通夫人便信了
“锁箱笼是为了保管旧物还是为了不让人发觉东西被卖?箱笼的钥匙又在哪里?总得有个说法可这吴妈妈倒好今晨没问两句就地哭天呛地说大小姐去了其他人要栽赃她又说她也要随大小姐而去让大小姐给她做主这话诛心夫人气得不轻说再不交代便把她送去大理寺她一听
,哭嚎几声后,一头撞在了柱子上!”
“她额头撞的血流如注,请了附近的大夫去,她哭闹不止,大夫止不住血,夫人想着您医术高明,也不愿将府里之事闹得人尽皆知,便让奴婢来请您过府……”
紫云一口气说完,气恼道:“这吴妈妈平日里仗着是大小姐的乳娘,连我们这些夫人身边的都不放在眼底,如今小姐去了,她还拿小姐做挡箭牌,依我看,定是她在背后撺掇小姐,小姐堂堂侯府嫡女,存私银做什么?”
姜离听得秀眉紧拧,但人命关天,又催促长恭快些,平日里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今日走了两刻钟便到,然而马车刚在安远侯府外停稳,姜离却看见不远处的侯府角门上,侯府武卫带着几个衣饰普通之人,坐着一辆牛车到了门外。
为首者是个身材壮实,面容古铜色的中年男子,其后又跟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三人一脸惶恐,几乎被武卫们推搡着进了角门。
姜离看的奇怪,紫云在旁道:“那是吴妈妈的夫君宋管事,和她们一双儿女,这些年吴妈妈在府里当差,是最得脸的嬷嬷,夫人和侯爷早就赐了一座城外的别庄给他们一家住,她夫君也帮侯府管着城外几处庄子,如今出了这等事,侯爷便将他们一家都传了进来,问个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说一下文案那三句,一来案子顺序改过一次之后那个不完全适用,我还没想到更好的改法就先这样吧,二来那个本来也不是指每个命案的真凶!不可能把真凶明晃晃写在文案上阿喂!所以不要用那个来推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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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4-02-1516:56:07~2024-02-2123:5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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