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试进行得很顺利,虽然难度上比预赛高了两个度,但考完后枫晓觉得还算轻松。
最后一天实验考试结束后,阳荀出考场,望着枫晓深深地叹了口气,“完蛋,感觉自己是陪跑。”
枫晓不留情面地点破了他。
“可是你上次预赛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考了168。”
总分两百,阳荀这个成绩已经超过复试线二十来分。
仍记得高一开学摸底考那次记下的深刻教训,自从踏进行知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再也不相信诸如“我没考好”“我也是最后一道题我没做出来”这种话。
她自认为熟谙学霸之间的生存规则,要是轻易信了,那完蛋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你好意思说我,你说有几道题难,结果最后考了182,我请问呢?”
枫晓面不改色地喝了口水,“你怎么不说陈漾,他还说考得一般呢。”
结果最后成绩180。
在他们这个竞赛小分队里面和江天明并列第三,第一是吴莎,她初二便开始就接触物理竞赛,一直到现在,从未终止过竞赛学习。
“你们两个一丘之貉,都是披着羊皮的狼,我都不想说你俩。”阳荀作为小分队倒一,十分痛心,大骂枫晓和陈漾是伪君子,怎么可以言行不一,伪善呐伪善!
陈漾简单地笑了笑,“我是考得一般,以为能得满分呢。”
多么欠揍的一句话啊。
吴莎展开双臂做了个拥抱天空的姿势。
“我们已经高二了,时间不待人,这次姐一定要冲进省队!”
江天明老干部发言:“花姐还是这么有干劲,要向花姐看起,这精神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
吴莎上次拿了省二,可以参加自主招生了,康兴锋说这个成绩可以申请几所不错的内地985或211,由于教育局改革原因,到时候可以占据跟学校签约后能将十几分甚至几十分的优势,但她心中不服气,毕竟行知实验班的,就算照正常的高考水平来说,哪个不是冲清北复交。
枫晓很佩服她的恒心,其实在备考过程中就因压力、望不到希望的未来而放弃人比比皆是,邓子凯就是其中一个例子,他本来也参加了化学和物理这两门竞赛的学习,但后期某一天突然退出了物理竞赛班,听说也是同一时间段,退出了化学竞赛,打算全新准备高考。
康兴锋在班上说过,其实竞赛并不是一条容易的路,表面看着光鲜亮丽,保送后甚至不用参加高考,别人学三年他们只要学两年,提前逃离了高中的阴影,但实则不然,每年一个省才出多少个保送生,尤其是数学和物理这两门,可谓天赋流的汇聚神地,有天赋的在里面待一刻钟就相当于自己修炼两百年,修为大大提升,当然也有由于资质差一时间承受不住如此巨大内力的同学被迫离开这片神地的修仙弟子。
十月份,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班上有个男生休学了。
据说是学习压力太大,有一天放学回去就再也没见到过人影。直到当天晚上十二点,他爸妈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对劲,于是给康兴锋打电话,问是不是今天晚自习还没放学,结果一问才知正常放学,所以是他走丢了或出了什么意外。
半夜三更,康兴锋打电话,亲自跑宿舍来询问有关男生的消息,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全都一无所获。他家长立马报了警,过了三天,终于在警察的帮助下,在一个桥洞底下找到了他,找到他的时候他的爸妈疯狂打他,责怪他为什么不让大人省心。
警察看不下去了,赶紧把大人和小孩拉开,对两个恨铁不成钢的大人进行了一顿批评教育。
在实验班这种高压环境下,如果还得不到家长的谅解,很容易把一个人逼疯。生物学里有一句话叫适者生存,物竞天择,听说每一年都有因为扛不住压力离家出走、住院、休学待家,甚至连跳楼的都有,只不过行知作为名校之首,自然不可能让这种丑闻泄露出去,依靠强有力的公关手段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就连很多本校学子都对真相一知半解。
为此行知每年都会开一次心理辅导大会和针对家长的思想开导。
学校紧急召开家长会,李珍那天正在上班,单位有总部领导过来视察,李珍作为书记,实在抽不出空,康兴锋心知她的家庭情况,也没有勉强,就发了张免责承诺书,通知一定要家长和学生本人签完字,再交到学校。
家长会那天,枫晓一个人待在楼梯间,就跟小时候开家长会那样。
小孩自尊心强,不愿意让同学知道自己家庭破裂,李珍工作正是上升期的时候没法前来,可她没理由去喊枫仰常,毕竟两个离婚后她就被判给了李珍,何况要是李珍知道她打电话给枫仰常一定会不高兴。
她在心中想过无数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应对方式。
比如同学问你爸妈怎么没来,她就说因为工作的关系不方便。
如果有人问怎么从来没见你爸妈送你上过学,她就说她喜欢一个人上学,不想麻烦大人。
要是哪天李珍和枫仰常同时出现在学校并且黑脸,她就豁出去,假装热情把同学都喊出去,请客吃东西也好,一起去玩也罢,总之她会尽量避免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在不知不觉中成熟了许多,比如已经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不会因为家庭不和睦一事觉得难堪,她安静地待在角落里,有人嘲笑,有人议论,都不会影响到她。
这大概就是成长。
不知道是心态上的转变所以变得坚强,还是坚强才有了心态上的转变。
枫晓拿着竞赛书躲在多媒体楼的顶楼。
出明德楼的时候不小心和一个年轻的女人撞上,把对方的包撞到在地,里面的手机飞了出去。
枫晓跟着李珍多少懂点奢侈品,这个女人的包很贵,她第一反应是这样。
她赶紧去捡对方的手机,下意识连声道歉,没想到女人很温柔,并没有责怪她,自己捡起了地上的包,拍了拍上面的蹭痕,对旁边的男生说:“小凯,帮妈妈拿下包。”
“没吓到吧?阿姨刚刚走得有点急了,没注意到你,有没有事?给阿姨看下额头,长这么漂亮,不要破相才好啊。”
枫晓抬头一看,才知道她旁边站着的居然是邓子凯,面前这个女人温柔似水,得体大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敢相信会是邓子凯的妈妈。
“我没事,谢谢阿姨,对不起,我刚才没注意路。”
“你在搞竞赛啊?”束芃注意到她手里的书,写着奥赛物理试题选几个大字,惊讶道:“小凯,你不是也搞竞赛吗,怎么样了,跟人认识认识呀。”
邓子凯绷着脸说:“她是我同班同学,还有,我早就没搞竞赛了。”
邓子凯的竞赛成绩并不拔尖,起码在几次竞赛周考里有几次是垫底,预赛成绩也不理想,他们省份竞赛竞争十分激烈,邓子凯甚至没过复试线。
“啊?你们是同班同学啊,呀那这开家长会你是要去哪——”
“阿姨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枫晓率先截断她的话,似乎听见了束芃嘴里说了句“陈漾”。
束芃责怪邓子凯:“陈漾都参加了竞赛,你为什么不参加?”
邓子凯很不耐烦:“他参加凭什么我就一定得参加?”
隔太远听不太清,她走之前留心了一下束芃的样貌。
她的眼睛,和邓子凯很像。
顶楼,她那一张草稿纸垫在屁股下,靠着墙,双腿盘着,整理着错题。
“磁场粒子偏转......多刷一下这章的题型吧。”她埋头自言自语。
以为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想到有人接着她的话。
“电磁学基本上都只是一个小开场,内核还是运动学,所有知识都能跟运动学结合,学来学去重点还在运动学。”
“陈漾?你怎么在这?”枫晓当场惊得从地上跳起来,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没去参加家长会。
“这时候不应该在开家长会么?你怎么没去?”
陈漾在她身边坐下来,顶楼风很大,吹得头发糊住她的眼睛,她只好把眼眯起,听陈漾意兴阑珊地说:“我没告诉我妈,她要是来,大概会疯。”
他转而皱眉,“你不也没去家长会?”
枫晓坐了下来,手里仍然攥着笔,拇指指尖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挂着食指指腹肌肤。
“我妈工作忙,来不了。”
她没有提到枫仰常,陈漾也很配合地没有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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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两个同样小心翼翼揣着心事的人在这个最破碎最敏感的年纪,在风里相互依偎。
她抬头凝视这怎么都摸到的天空,湛蓝,干净,白云缱绻,温柔,仿佛岁月里所有的伤痕在此刻都能被治愈。
小时候总以为站在楼顶就可以碰到天空,当站上来的时候发现离天空还没有十万八千里距离,他们在苍穹之下,渺小如尘埃,可在现实,他们强大不可忽略。
楼上吹风真有点冷,两个人低头写了一阵题,枫晓没忍住打了个颤。
陈漾把外套脱下丢她脑袋上,“披着。”
连关心人都这么傲。
清新的气息还沾有他身上的温度,枫晓摘掉外套,头发被搞得乱糟糟,手指的冰凉因衣服的温度被覆盖。
“谢谢。”
她问:“陈漾,你以后想干什么?”
陈漾静默片刻,说:“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想,长大后你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你想变成什么样的?”
“我可能还会继续学物理,会去北大物院,然后去美国留学,再回来,也许会进研究所,从事研究工作,跟学术界大牛交流,也许会在高校当老师,带学生,引领他们入门,爱上这本学科,挖掘他们的天赋,当然我也可能是一名默默无名的研究者,从枯燥的生活里寻找计算的乐趣,都不一定,但我想确切的是我会把我的一生都献给物理,学习物理不仅是一条职业道路,更是一种思维方式,对抗众多持有简单世界理论的理论家的疫苗,继续用几行简短优美的公式去研究和探索万物的运动规律。”
不知不觉她讲了这么多,等说完后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话多了。
“其实我也是乱说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毕竟她才十七岁,就敢对接下来的人生高谈论阔,漫漫一生,定数未知,初心难保。
初一写作文,题目是我有一个梦想,她写自己想当科学家,探索行星和宇宙的奥妙。
“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这样一段话,宇宙中星星的数量比地上的沙子加起来都要多,流沙有限,而宇宙无限。每当我闭上眼睛,银河、星体、尘埃便在脑海里打转,如一个漩涡将我吸引进去,我抬头一看,头顶是满天的繁星,若干光年以外,那是千万年前的星星迸发出的光亮,洒在我的肩上,仿佛穿过几千万年时间与那时候的物质相碰,尽管那颗星星已经不存在,但我仍然可以将它记录,这就是我保持对宇宙兴趣的原动力。”
结果这篇作文在全年级流传,一路上各种人或好意或不怀好意地对她投来讥笑、探究的目光。
“枫晓,听说你以后要当科学家,是真的吗?”
“当科学家很难的,除非你特别聪明,还要有背景,像行知附中、师大附中、上聊国际中学那种顶级学校的人才有可能。”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将她包裹,伴随了她整整三年。
陈漾不可一世地发出一声笑,“要是连我们这个年纪都没资格做梦,那要什么时候才有资格?”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无比温柔地看着她,“你的规划很清晰,放手去做吧。你很聪明,比常人有耐心,足够坚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这样的你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只需要义无反顾地去做,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少年的眼睛像盛装了星辰大海,比上帝之眼还迷人。
真好,陈漾没有嘲笑她的梦想,没有拿所谓的理想和现实说服她,枫晓想。
也许她到最后会泯然众生,被年少的理想兼梦幻主义甩脱出来,长成一个寂寂无闻的小角色。
但那也没什么好担心。
因为青春就是个适合做梦的年纪。
认清现实过一天,满怀憧憬过一天,有限的青春都会从指尖悄然淌过,在人们反应过来前就已经消失了,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遗憾。
倒不如轰轰烈烈地做场梦,肆意洒脱地活一次。
两个人靠得这么近,咫尺距离,他嘴唇红润饱满,弧度弯刚刚好。
“谢谢。”枫晓心一热,在表露出想要亲他的冲动之前回过了头埋在习题之间。
完蛋,她好像又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