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晕倒之后,试验便被被迫中止,好在中止之前,操控室那边就已经得到了完好的数据,所以这次试验算是非常圆满了。
沈望舒将人鱼捞了回去,做了一遍细致的体检,却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这样的结果让她感觉非常疑惑。
但是万亦瑶很肯定地和她讲,这东西压根就不是在物质层面上攻击的,查不出来也正常。
众人商量了一会,决定先将人鱼放回馆内观察两天,要是没有事的话,那估计也就是没事了。
回到宿舍之后,沈望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只要一闭眼,就是人鱼晕倒在她面前的样子。
他怎么逃出来的?
他为什么逃出来?
他为什么逃出来之后,是来找她?
就这三个问题,沈望舒在脑子里来来回回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越想越精神,越想越精神。
想了想,她干脆起身下床,随便搭了件衣服便出了门。
这次,她没去馆内,而是去了另一个方向,人鱼馆旁边的监控室。
门被打开,里面值班的女生听见开门声,冷不丁地被吓醒,瞪着朦胧的睡眼,再看清来人之后,才缓下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这大半夜的,你来干啥?”
沈望舒关好门,“睡不着。”
那女生一副“我就知道”的眼神,“你要是早点来就好了。”
“嗯,现在也不晚,你回宿舍睡吧。”
女生麻利站起,外套摇摇欲坠搭在肩膀上,被她随手勾了一下,“那好啊,我可回去喽,我今天的班到七点。”
沈望舒拢了下外套,“知道了,去吧。”
门被关上,沈望舒坐上了女生刚刚的位置。面前是一个宽三米长四米的屏幕,上面是六个监控画面,整个人鱼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呈现出来,右手搭上桌边,滑动鼠标,人鱼馆的某处监控被她放大。
画面上,那人鱼,正沉在池中,静静地漂浮在那里,但事实上,早在沈望舒走到场馆外十米处的时候,他便已经察觉到了。
原本以为,今天刚被搞完,还要撑起精力去应付她,却没想到她却改了方向,去了那个小房子的方向。
夜晚是人类休息的时间,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过来?
她又想干什么?
有一处黑黑的东西似乎有了变动,是她在弄吗?
她是在用这个东西观察他。
人鱼头柱在蜷缩的鱼尾上,目光隔着水面落在那个黑黑的东西上,得出这样的结论。
那他现在应该干什么?
他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太健康了,是不是应该弄出一个很虚弱的样子。
但是他不知道,其实他现在这副样子,就已经足够让人感觉他很虚弱了。
本该在水中遨游的人鱼,此时此刻,却蜷缩起那条长达三米的鱼尾,双手环绕,好似忍耐痛苦一般,将头放在鱼尾上。
而他的所在的位置,正好是斜四十五度面对镜头,在沈望舒的视角里,只能看到他消瘦的下巴。
怎么看怎么可怜。
沈望舒的心中,不禁升起一抹扎心的愧疚。
怎么办,要是她会治就好了。
可惜,她姥的那点绝学,她老妈是一点都没学着,更别提她了。
万亦瑶还没那能耐,她师兄师姐跟她也不是一个方向。
沈望舒看着水中病弱的人鱼,在心中度量着,要不要让沈川申请调点人来,能把她姥弄来最好。
她想着,却又被画面将注意力夺了回去。
只见刚刚还蜷缩着的人鱼,此时此刻像是失去意识一般,那双环绕着鱼尾的双手渐渐松开了,然后头朝下,缓缓倒了下去。
人鱼睡觉从来不会面朝下。
别不是真的失去意识了。
目前她们还不知道人鱼究竟是算哺乳类还是鱼类,不过她们推测是哺乳类。
他可别因为昏迷,而在水里淹死了!!!!
想到这里,沈望舒夺门而出,跑进馆内。打开旁边的操作箱,双手飞速启动程序。
她自己一人捞不上来人鱼,那就只能先往下放水了。
只能希望,人鱼能撑过放水这段时间了。
人鱼敏锐地感受到了池水的流动,他缓缓抬起头。
这是,在放水?
嗯?
放水。
她为什么要放水?!
干什么,以为他嘎了,不养了啊?
这人类这么傻的吗?
人鱼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无语到极致,人是会笑出来的。
可是,他现在也不能敢在这等着了啊,那水不就彻底没了吗,于是他摆动着鱼尾,朝着水面上方游去。
看着水底游来的身影,沈望舒脸上出现一抹茫然。
片刻,她才反应过来人鱼并不是晕了,可能真的只是睡着了。只不过因为太虚弱,所以睡容看起来也很虚弱。
可是这个程序,不能中断啊。
那……只能让人鱼缺水一会惹……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吧,水位才恢复原样。
人鱼扑通着鱼尾,朝着沈望舒快速靠近,沈望舒肉眼可见他的怒气,可此时她想撤退已经晚了。
人鱼直接来了个神鱼摆尾,赐给沈望舒一个破天的大水帘。沈望舒来得着急,连防护服都没套,直接变成了一个落汤鸡。
沈望舒抹了把脸上的水,咬牙切齿道,
“臭人鱼!我这不也是担心你吗?”
“要不是我看你倒水里像晕倒一样,你以为我会着急忙慌地过来给你放水吗?我那不是怕你窒息吗?!”
见沈望舒发火,人鱼怔愣片刻,随后缓慢地朝着沈望舒游了过来。
沈望舒也没理他,低着头,在那扑身上的水。
工作服虽说不防水,但也没那么吸水,扑腾扑腾也就没了。
人鱼立在水中,淡蓝尾鳍轻柔摆动,他抬起手指了指沈望舒的脑后。
沈望舒向后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背后,
“也没人啊?”
人鱼缩回手,大眼睛忽闪忽闪,然后朝着沈望舒摆了摆手。
沈望舒可疑地看着人鱼,心中存疑不敢过去,但是见它坚持不懈,也没什么攻击意图,最后还是没忍心,蹲下身,
“干什么。”
哗啦
人鱼双手撑住岸边,带动身体坐在了水池边。
沈望舒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人鱼双手伸向她的脑后,指甲勾断她的发绳,然后替她挤着头发上的水,挤了一会,再把头发递给她面前。
沈望舒垂眼看了眼屁股旁边因为地势原因马上就要蔓延过来的水洼,伸手将水刮向水池,然后再接过把头发再次捋了过去。
“就这么放着吧,你把我头绳割断了,我也扎不起来了。”
人鱼默默看着她不说话。
在水中薄若轻纱的背鳍因为脱离水面的缘故,紧紧贴在光洁的闪着鳞片的背上,像是飘荡在日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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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的杨花,显得格外柔软而脆弱。
想起白天的事,沈望舒心又软了下来。
蹲久了腿有点麻,于是她盘腿坐了下来。
不坐不知道,一坐吓一跳。
这人鱼居然坐着都比她高一大截,再加上水中那三米长的鱼尾。
沈望舒突然就感受到了来自野兽的震慑感,只是这句躯体实在太过完美,让她一直忽略了它的危险性。
她甚至有种错觉,只要它想,可能这座场馆可能都压不住它。
不过她想了想,感觉那确实也是错觉。
他要是能,怎么可能不跑。
沈望舒手指点了点人鱼的肩膀。
嗯,表皮弹弹的,内里很紧实。
人鱼转过头,有那么一瞬间,圆圆的瞳孔化为了竖瞳。
“人鱼,你哪里痛啊?”
人鱼没理她转过头去。
沈望舒撇了撇嘴。
“别生气了,我们也是无奈啊。”
“最近一段时间,你可以好好养着了,我们……”
沈望舒顿了顿,“至少一个月吧,我们应该都不需要做试验了。”
“我怕还会折腾你,所以用这一天,就把足够研究一个月的数据弄出来了。”
“这样,你能少折腾点。”
沈望舒抬起眼,想看看人鱼的反应。
但人鱼仍旧只是坐在那里,鱼尾泡在水里,像是在水中绽放的蓝色昙花。
她在心中轻叹一声,也不晓得他听不听懂,自顾自地就开始说起来,
“其实我们也不想这样。”
“固委国排放核污水,我们无法阻拦,海洋生物出现变异,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人鱼还缓缓转过头,清澈透亮的眼眸看向低着头的沈望舒,眸光中无悲无喜。
污水,是别的国家排的吗?
他原本还以为那么大点的小岛应该也是云巅的一部分,没想到居然是独立的一个国家。
他知道,人类分为200多个国家和地区。
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都是人类,他们却分为这么多个地区。
他们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互相残杀。
残缺的幼崽碎肢、深得发黑的腥臭泥土,远比海洋中日夜上演的捕猎屠杀来的残酷。
云巅,是人类的大国。
他更不明白,泱泱大国为什么会忌惮一个弹丸之地。
就算不知道,那其他国不知道排水是不对的吗?
为什么不能集体把它灭掉呢?
“可是海洋生物变异,有在未来上岸攻击人类的可能,我们也没办法。”
“为了,自己的家园,只好开始研究。”
夕阳下,人鱼痛苦的面容再次浮现在眼前,与眼前的面孔重叠。
沈望舒心中刺痛,她好想道歉,可是喉咙却像是卡住一般,发不出丝毫声音。
人就是这样。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即使,现在的沈望舒,并没有将人鱼看作和人类同等的生物,只当它,是自然界万物之中,比人类低等的存在。
可是看见那张与人类别无二致的脸上痛苦的神情,她心中还是会不忍、会愧疚。
即使,她知道,于她、于基地、于国家、于人类而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她们是一定会要这组数据的。
可是那声道歉,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人鱼在她抬头之前,重新落回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