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棒棒糖
    牧时桉缓慢地咀嚼,没了平时的机械感,下颌微微动着,坐在有些不合适餐椅上脊背微弯,垂下头时露出一节干净的后脖颈。

    即便五官全是锐利带着棱角的配置,今日也被病气生生压盖下去,只剩眉目间的柔和破碎。

    骆眀昭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还摘下框架眼镜揉揉眼,试图让眼前变得清明,可仍是那幅场景。

    “牧——”她原本想开口问,话语刚出却又生生止住,目光停住在他身上。

    算了,人病着,让他先吃吧,有任何想说想问的话又不是非今日不可。

    很快,牧时桉放下手中筷子,转过脸看向她:“我吃完了,练习册呢。”

    “啊,”骆眀昭看得出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照着那边一指:“哦,在你家茶几上放着。”

    牧时桉起身,朝着骆眀昭所指方向走去,上半身微俯身,手拿起平放与茶几玻璃上的练习册搭在沙发扶手上,这个高度比较方便他操作。

    他手机就在兜里,他掏出来,迅速翻越着练习册里的内容,在很后面的地方拍了些照片。

    骆眀昭跟在他身后看,那些题都是她还没做到的部分。

    “好了,给。”牧时桉的速度很快,似乎只要是放大后能看清题目的程度就好,也不在乎什么对不对齐。

    骆眀昭接过练习册,扬起脸,却又注意到牧时桉苍白皮肤上泛起不明红晕,她诧异地问:“你不会还发着烧吧?”

    想起来这一顿饭他都吃得心不在焉,也是他平日漫不经心惯了,猛地这么一下还真让人没往那个方面去想。

    牧时桉面朝着她,背对阳台逆着光,也将骆眀昭小小的身子包进阴影里,他语气淡淡地说:“好像是。”

    “哇,你这人真的是。”骆眀昭被他这一句轻飘飘的话搞到失语,“你家没有温度计吗?”

    “在我爸妈房间里,具体位置不知道。”他说。

    骆眀昭理所当然地说:“那进屋去找叔叔阿姨问一下呗。”

    “不用。”他却直接说,语气里还似乎带着点莫名的坚定。

    为什么?骆眀昭其实下意识想问。

    不过就是推门进屋,开口叫爸妈,然后再麻烦他们帮着找这么一个流程吗?

    但他垂着眼,看不清眸光底色,让骆眀昭看不懂他。

    “那你就不量了?”她往一旁走了半步,靠坐在沙发扶手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烧还是不烧?”

    大约顿了几秒,牧时桉低着眼,想出了一个方案:“你可以试一下,跟你比较。”

    ……

    骆眀昭搭在大腿上的手顿了下,又渐渐蜷缩起来,耳根渐渐红了。

    所以上午他就只是单纯让自己帮忙感觉一下温度?那她还在那里天南地北的各种乱想,恨不得将这人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这次牧时桉俯下身,但没朝着她靠近,而是保持着骆眀昭伸出手臂可以够到,但不失距离的位置,他脑海里嗡嗡响着,在昏沉中努力唤醒自己的意识,起码别像上午那样头脑一热。

    况且上午,他真的是单纯想让她帮忙试温吗?

    骆眀昭定了定心神,感觉脑子里响彻的都是大悲咒的音乐,她缓缓伸出左手,覆在牧时桉的额头,另一只手又盖在自己脑门上,感受着自己的温度在做比较。

    “唔,烧,但是还好,大概三十八度左右,”她试探着猜,“因为上了三十九度能明显感觉到温度的灼热,我的经验。”

    牧时桉往后撤了半步,离开骆眀昭的手心,声音透着哑:“嗯,知道了。”

    “上午的退烧贴接着用吧,暂时物理降温,不到三十九度其实不用总吃退烧药,但抗病毒的感冒药可不能断啊。”骆大夫角色扮演有些演入迷了。

    牧时桉嘴角似乎微微向上在翘着:“你像是医生。”

    “那是,”骆眀昭轻轻一夸就很容易有些忘乎所以,“我以后可说不定要学医呢。”

    “学医?”他视线缓慢扫过来,似乎从没听她说过这事。

    骆眀昭懵了,她怎么就忽然说出来这话。

    “哦没什么,”停顿一会儿,她伸手捞过一旁练习册,话题岔开得生硬,“既然你拍完,那我就回家去里,补个午觉下午写作业,走了。”

    说完,骆眀昭就攥着练习册往大门走,她走得很快,临离开前留了句早日康复,门就“嘭”一声被紧紧闭住。

    客厅里仅剩牧时桉一人,他维持着那个看向玄关的动作,片刻后,转身握着手机回到房间。

    -

    牧时桉这一病,缓到周四上午,孙惠才放他去上学。

    “早上测抗原了吗?”孙惠递给他牛奶时,出声问道。

    牧时桉接过来,平静地仰头一口灌完:“测了,没事,我一会儿去上学。”

    “明天去不也行?”牧正云问。

    牧时桉起身,往卧室走:“明天考试,今天去复习。”

    牧正云偏过头看他离开的方向:“我正好也走了,我开车送你?”

    话落,短暂无人回应,片刻后牧时桉换好校服,从卧室里出来。

    “不用,我现在就走。”他边说着,已经在往玄关走,他动作很快,很迅速地穿好外套,推门离开。

    牧正云朝着防盗门看,终究是没说什么。

    走出楼道,牧时桉目光往身侧一扫,就瞧见正在一旁给电动车开锁的王乐萍,他停下脚步,礼貌唤道:“阿姨。”

    王乐萍也准备去上班,刚坐上车座,闻声回过头:“哎,是小牧啊,要去上学了啦?你不是生病了吗?”

    “都好了,谢谢阿姨。”他笑笑,表示无碍。

    王乐萍热情地邀请他:“要不阿姨骑电动车送你去?我这车挺快的。”

    “谢谢阿姨,我坐公交就好。”他摆手。

    七点多天色已然大亮,小区里已经有晨起去早市的老人提着菜回家,王乐萍跟好几个人都点头问好,攥着车把正准备骑车离开。

    牧时桉也刚要往外走,却见王乐萍脚蹬在地上往后倒了几步,神神秘秘地说:“小牧啊,阿姨问你点事呗?”

    “阿姨你说。”

    王乐萍清清嗓子:“你觉得我们家骆眀昭是不是在学校里,有小男朋友了?”

    牧时桉顿住,略感到疑惑。

    “她自己说的?”他问,眸光黯淡下去。

    王乐萍摇摇头:“没有,她能跟我承认这个?我就是觉得这段时间她老是没事就发呆走神,你们正是思春期的时候,我怕她被坏小子骗了。”

    牧时桉手里握着手机,飞快提取着记忆碎片:“没有,阿姨。”

    “是这样啊,”王乐萍说是这么说,但怎么想都觉得骆眀昭近期很不对劲啊。

    难道是暗恋?

    但说实话暗恋反而不用担心,虽然也是青春萌动,但至少会保持基本的距离和克制自己的理性。

    “那这样,你们好朋友,你帮阿姨观察一下,万一有那种心思不纯的坏小子在骆眀昭一旁煽风点火的,你及时提醒她一下,别让她陷进去了,雨彤也是,都是朋友,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别也犯了傻。”她已经不知不觉,在心里为牧时桉建立靠谱的人物形象了。

    牧时桉轻嗯一声,朝着王乐萍点点头:“行,阿姨我知道了。”

    “说起来小牧你长得挺帅气,学校里有喜欢、追求你的小姑娘吗?”说着说着,王乐萍就不自觉跑偏了。

    牧时桉平静地睁眼说瞎话:“没有。”

    “不管有没有,都不能伤小姑娘的心啊。”

    “好”

    ……

    对骆眀昭来说,最让人恐惧的晨起唤醒,就是早读后的第一节课是物理,又瞌睡,讲台上的蔡杨还时不时会点她的名字提问题,搞突然袭击。

    整节课她是一分钟都不敢松懈,心脏悬着半空中。

    毕竟现在已经没有随时能提醒她的同桌,她身旁空空荡荡,斜前桌梁若璇就是想帮忙提醒,声音也很难传到她耳朵里。

    当下课铃声打响,蔡杨拿着教案往教室外走,她才终于放下笔,长长呼出一口气。

    “哇,终于熬过这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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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骆眀昭边伸着懒腰边小声庆祝,“今天没有物理喽。”

    梁若璇闻声回过头,很无情地点破:“你失忆了?第二节英语早就跟周一那节物理换了啊,你当课代表你都忘了?”

    “完,忘干净喽。”骆眀昭后知后觉地垮下脸,她目光瞧过立在桌面上的记事便签,第一张上面就是明晃晃大字,还可以用彩色荧光笔括起来——周一物理换周四英语。

    看来她自己对物理抵触感还是很深啊,写这么明显大脑都装没看见。

    骆眀昭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所以刚刚老蔡说下节课结束前小测,就是指下节课?你告诉我不是真的!”

    “是真的,来吧,我赶紧给你突击一下。”梁若璇已经心领神会地抱着练习册起身,坐到牧时桉的位置上了,他没在,最近教骆眀昭物理的重担就落在她身上,她物理不错,就是英语和化学差些。

    不过,真正教起来,才知道骆眀昭在物理上是有多么的不开窍,属于开窍则已,但凡是对某处糊涂着,就能老半天都转不过这个弯来。

    “规定正方向啊!”梁若璇笔头戳着题干,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还要看着骆眀昭一脸懵圈又后知后觉地说一句,对哦,她简直拳头要攥紧了。

    “小璇,消气,消气,”骆眀昭不好意思地书包里翻出两个棒棒糖,分给梁若璇一个,还顺带又指另外一题,“这个呢?我感觉一定会考哎。”

    梁若璇把贿赂收回兜里,低下头看向她所指的大题:“哪个?算弹性势能啊?这道其实我也不算太明白,就不误人子弟了,要不去找老蔡问问?”

    骆眀昭立刻歇了心思:“算了,我怕又在办公室挨骂,让其他老师看笑话,不行找个大神来指导一下。”

    “哪道?”正聊着,忽然一道声音传到两人耳朵里,纷纷仰起头寻找声源,坐在两人前方的林以征正扭过脸,看向她们。

    相比起他本人白净的好学生长相,林以征本人的声音更小更沉郁一些,倒是跟他寡言的性格似乎有些般配。

    骆眀昭几乎没听过他讲话,梁若璇身为同桌,也就跟他说过几句话。

    说起来之前看到他在公交站牌那里抽烟这事,她几乎都快忘了。

    两个女生面上风平浪静的,藏在桌下的手早就不自觉相互戳起来。

    那意思应该是——

    ‘他怎么转过来了,你叫的?’

    ‘我哪知道?我也懵啊!’

    林以征掀起眼皮,淡淡回:“你刚踹我凳子。”

    看向的人是骆眀昭。

    啊,她又有吗?好像确实刚刚感觉踢到什么,她还以为是桌下的横杆。

    “哪道?”林以征垂下眼,扫过面前摊开的练习册。

    骆眀昭也愣了,他是真的要讲?

    梁若璇倒是有几次找他问过题,虽然言简意赅,但意外的是他讲得还是挺好的,于是也就指指自己不太清楚的那道题:“这个。”

    林以征把练习册掉个头,飞速看一眼,就分析出思路,用笔指着图示:“这里是一个整体……”

    他开口的同时,两人赶紧上前听着。

    不过学神等级就是不一样,即便是惜字如金,不过三言两语就讲出问题所在,两人恍然大悟。

    “啊,我懂了,谢谢啊。”骆眀昭笑着表示感谢。

    林以征看她一眼,也没回应,重新转过身去。

    骆眀昭偏过目光,戳戳一旁姐妹,声音压低:“学神果然都有点性格。”

    “确实。”梁若璇慢悠悠拆着棒棒糖包装,表示赞同。

    骆眀昭靠着她的肩膀,目光扫过她手里的糖果思索片刻,紧接着伸手从桌面上握住另一根,戳戳前桌的后背,林以征再次回过身来。

    “给,谢谢你教我们题啊。”骆眀昭笑着朝着他递过去,算是谢礼,反正她别的没有,零食一柜子呢。

    林以征眼神锁定在她手上,还没接,梁若璇也说:“没事同桌,拿上吧。”

    在他缓缓伸出手去拿的同时,后门处刚好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