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昨天离开的小道往里走,两边的长草挂着雨水打湿了裤脚,旁边溪水流动的声音更响,货车还停在那里,车前左侧搭起了帆布棚子,拨开隐秘溪水的长草,前前后后的望去,暖阳下看不到任何有人的迹象,徘徊片刻,迈开步子悄声的向货车走去。
在生活中我们会遇到这样一种人,平时看着柔柔弱弱,弱不禁风的样子,可到了一些事情上,往往比任何人都能坚持,除非撞得头破血流,否则是不会回头的,相比昨天,再次来到这里的若安显得淡定了一些,可能和来过有关,对周围的环境和人都增加了一点熟悉,消除了一点恐惧,无论哪种原因,人在这儿了,说明心里有了一定的准备,甚至挨揍。几只蜂不停的在眼前飞来飞去,若安伸手撵着,眼睛看向了帆布棚子,棚子下面摆放着一大片规格相同的小木箱,形状有些像装红酒的木盒子,但要比那宽大很多,不用凑近就可以看到在每个木箱周围飞舞和攀爬着的一些蜜蜂,上次见到如此情形还是去捅马蜂窝的时候,点着干草用烟熏,然后用长棍打下来蜂巢,接着四散的小伙伴被马蜂追来追去,最后回家被大人一边骂着一边往被蛰的地方上药,像是又感觉到了那种疼痛,咧了一下嘴,若安加快两步来到了车头的部位,举起手挡住反光的玻璃,观察到车里的座位是空的,正疑惑着人去哪里的时候,车的另一侧传来了声音,轻迈两步探着头看过去,只见在车身不远处并排搭建着两顶高度和身高差不多的帐篷,帐篷门口的两侧各摆放着一些凌乱的生活用品,说话的声音就是从靠左边的一顶帐篷传来的,由于离的近了,里面说话的声音也大了,隐约可以听见对话的内容,
阿实:我回了你咋办,这么多活儿你一个人干,那咋行!
阿玲:这算啥,你就安心的回吧!
阿实:不行,不能我们一家都对不起你!
阿玲:这叫啥话,赶紧收拾东西,一个大男人咋这么墨迹!
阿实:可是--
阿玲:可是啥可是!
随着声音的消去,站在外面的若安半低着头思索着什么,稍一犹豫,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刚转过身的同时,“叮当”一声,一个没注意碰响了后视镜上系着的车铃,条件反射的看了一眼帐篷,随后赶紧伸手按住车铃,大气不敢出一口的钉在那里,片刻后,等声音没了,帐篷那边也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慢慢松开车铃,小心的转身迈开步子,
阿玲:班长?
听到这声招呼,若安立马停下了脚步,刚松懈一些的身体又紧绷了起来,看来是跑不掉了,为什么会担惊受怕呢,这不正好随了心愿了吗,自己可是做足了准备来的,真的做好准备了吗,身体可是不会欺骗人的?两种想法正在拉锯着的时候,若安回过了头,用力挤出了一点笑,
若安:阿玲,你在啊。
阿玲:你?
若安:我…,奥,昨天那个盒子给错了,我来换一下。
若安快速的转动脑筋回应着,阿玲不明所以的奥了一声,这时阿实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若安后死盯着他,冷漠的说到:又是你?
面对身前这个身材高大,留着满脸络腮胡子,眼神冷峻的男人,若安有些发虚,眼神左右撒摸着躲避他的目光,阿玲看出了若安的窘迫,伸手捏住身后一侧阿实的衣角隐蔽的拉扯了两下,随后给两人介绍了起来,
阿玲:阿实,这就是昨天我跟你说的大学同学。
阿实看了阿玲一眼,稍微缓和一下语气说到:见过了。
阿玲:班长,这是我们家阿实。
若安:你好,阿实哥。
阿玲:他应该没你大。
听到这句话,若安更加尴尬的杵在原地,不知所措,阿玲让阿实进去继续收拾东西,自己则走到若安身边,
阿玲:昨天那个盒子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阿玲这么一问,反应过来的若安打开了挎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有印记的小纸盒,用手指给阿玲看,
若安:这里有个蓝戳,上面印着咱们班聚会的日子,之前那个没有,是我粗心了。
阿玲:奥,正好,这次把蜂蜜带上,昨天去找你的时候都不见人影了。
若安含糊的说到:雨太大了。
此时阿实提着一个破旧的白色编织袋儿从帐篷里走了出来,来到了两人身边,
阿实:你咋还不走。
听到这话若安脸上火辣辣的,阿玲着急了起来,
阿玲:你咋回事儿,一口水没喝你让人家走?
听到阿玲的责骂,阿实脸上有些挂不住,生气的看着若安,若安抓紧挎包带儿继续躲避那双会吃人的眼睛,阿玲把阿实拉到一边,带着埋怨和无奈的眼神瞪了他几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手绢塞进了他上衣兜里,嘱咐着,
阿玲:把这个带上。
看着鼓鼓囊囊的手绢儿,阿实推脱着坚决不要,阿玲阻止着他,
阿玲:要是用不到最好,给老人和孩子买点儿吃的穿的,就当咱俩尽孝心了。
听到阿玲情真意切的话,阿实没在争执,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了若安一眼,似乎在告诉他快点儿离开这里,但在阿玲的催促下,原本想晚点儿赶车的阿实,转身朝着若安来时的方向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阿玲大声的喊着,
阿玲:路上注意安全!
阿实走后,若安放松了一些,脑袋里也开始思考一些事情,阿玲来到若安身边带着歉意的说到:对不起班长,阿实是个粗人不太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若安:没关系,是我不对,来也没提前打声招呼。
阿玲:不说这个了,坐吧。
若安跟着走到帐篷前,坐到了马扎上,阿玲拎起暖壶倒着水,
阿玲:条件太简陋,有点儿脏。
若安取下挎包放在腿上回到:干净着呢。
说完若安连打了两个喷嚏,刚打开蜂蜜盖子的阿玲转头看了一眼,
阿玲:昨天是不是淋着了?
若安:没有,可能阿实在骂我吧。
若安自顾自尴尬的笑着,他笑的是,就是阿实真的当面骂他,也是很正常的,谁家的丈夫会喜欢一个经常来找自己妻子的男人呢,阿玲端着一茶缸冲好的蜂蜜水走了过来,
阿玲:水不是很热,不过喝了对身体好。
若安:谢谢。
若安接过茶缸试着喝了两口,味道和大光给他的一样沁人心脾,
阿玲:阿实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别介意。
若安:没有。
阿玲转身回到帐篷前的灶台边,从桌子下面搬起一个十斤左右的塑料桶,往铁皮壶里灌着水,
若安:是不是家里有事?
阿玲明白若安的意思,他是在问阿实回去的原因,忙活着手里的活儿没回头,
阿玲:孩子生病了。
若安:不严重吧?
阿玲:说是感冒发烧。
若安:奥,那应该没事儿。
若安这样宽慰的说到,他明白出门在外的父母对孩子的那份牵挂和担心,尤其像这种常年在外的人,一旦家里有点儿什么事,都会整日的搁不下,两头泛着相思,但有一点让他想不通的是,孩子生病了最需要的不是母亲吗,为什么回去的是阿实,留下的是阿玲,虽有疑问还是不问的好,毕竟是别人的家事,若安这样思索着。
在煤气灶上坐上了水,阿玲从另一顶帐篷里拿出来两罐儿蜂蜜和昨天的纸盒,和若安隔着一张还没散架的半高木桌对坐了下来,
阿玲:班长,这个一会儿记得带上。
阿玲将蜂蜜和纸盒放到了若安面前的桌上,若安看了看低声“奥”了一声,
阿玲:味道怎么样,还顺口吗?
若安:好喝,不腻。
阿玲:自己家养的蜂产的蜜纯度高,好喝就多喝点儿!
若安:好!
又喝了两大口,若安舔着嘴角有感而发的说到:怪不得人们都说,这是一份甜蜜的事业,的确如此。
阿玲:哪有说的那么好。
若安:我觉得是,最起码逍遥自在。
阿玲:养蜂是很麻烦的事,像照顾小孩儿一样,很少有闲的时候。
若安:那样才充实。
阿玲:要不咱俩换换。
两人笑的有些拘谨,阿玲抬头看看日头又看向货车的方向,若安折断一片草叶举到眼前,认真的说到,
若安:要是能换,我还真想换换。
阿玲:别说笑了班长,对了,你这次来无城是有演出吗?
放下草叶,若安含糊的说到:差不多吧。
阿玲:可惜了,你看我这一时也走不开,要不然肯定去棒你的场。
若安:在学校的时候,你的专业可是一直排在整个年级前面,比我厉害多了,在你面前我就是献丑。
阿玲:你太谦虚了。
若安:真的,当时老师都挺看好你的,提早离开学校后悔过吗?
阿玲看了若安一眼,随后低了一点头侧过一些脸,眼神泛着一丝空洞,淡然的说到:只不过是选择了另一种生活,没什么后悔的。
若安察觉到了阿玲的变化,转换语调说到:幸好没走这条路,不然像我就惨了。
阿玲转过头看向他说到:听大光说,咱们班最后做这个的没几个,能进到剧团算是很好了,那才是一份事业,很多同学都羡慕呢。
若安:话是这么说,连老婆都没讨上,你说我是怎么混的。
阿玲:啊,为什么呢?
若安:都是个人问题,不说也罢。
阿玲没在问下去,抬头又看了看天和货车的方向,若安注意到后说到,
若安:是不是有活儿要做?
阿玲:奥,不碍的,我在给你添点儿水。
说着阿玲提起暖壶弯着腰站起了身,若安拿起桌上的茶缸往后躲了一下赶忙说到:真的阿玲,有活儿你就去忙,咱们都是老同学,你不用专门陪我。
听若安这么一说,阿玲也不再坚持,放下暖瓶说到:好吧,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班长,我去前边儿忙一会儿,水喝没了就自己加。
说着,阿玲将暖壶放到了若安跟前,若安起身问到:需要我帮忙吗?
阿玲:不用不用,你坐。
说着,阿玲转身来到帐篷前,从挂着的铁丝钩儿上取下纱帘斗笠,戴好手套,紧走两步绕过了车尾。
随着阿玲的离开,若安少了一些拘谨,开始盘算起那件事情,面对阿玲,让他拿不定主意的是,一份迟来的道歉所勾起的往事,对于身处万里的人来说,究竟是一份欣慰,还是在担心孩子的事情上又增添了新的负担,尤其看到那双像溪水一样的眼睛,就像看到了自己罪恶的灵魂,在审判者面前可以放下包袱坦白罪行,不必担心对方的情感,但阿玲并不是定罪的人,她是当事者之一,从早年欠缺的一次考虑中已经得到过教训,而这份教训让他在面对旧人时,时而决心已定,时而惶恐不安,仰头看看天,只有很少的云彩,微弱的清风吹动着矮草,飘来了槐花香,明媚的太阳足够温暖每个潮湿的角落,包括心灵的遗憾也都可以在这样的环境和天气下有所弥补吧。
在蜂箱间忙碌的阿玲,短暂的停下手里的活儿向车后看去,对于若安的到来她有个疑问,在这个老同学心里自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值得他大老远奔波两次来到这里送礼物,可除了这件事,还能有什么呢,算了,这么多年没见,能够再次碰上,自然是打心里高兴,不管什么事,只要能帮上忙就好,想到这阿玲又弯下身子忙起了眼下的活儿,为了平衡蜂箱的湿度,除了加水,还要给每个蜂箱下面垫上一两块儿木板,从货车上搬来搬去,又不时去小路旁边的溪水打几次水,所以等太阳快走到正中间的时候,也只完成了一半的工作量,起身看看日头,放下水瓢,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稍事修整,随后往车后走去,来到车前,看到躲在车身一点阴凉处坐着发呆的若安,阿玲心里泛起了嘀咕,已经中午了,这位老同学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自己这里也没什么好饭可以招待的,这个逐客令该怎么下呢,
阿玲:水喝没了吧,再加点儿。
看到从桌边提着暖壶走来的阿玲,若安回过神赶忙举了一下手里的茶缸示意着,
若安:还有!对了,刚刚水开了,我倒暖壶里了。
阿玲“奥”了一声,提起暖壶又往茶缸里添了些水,
若安:半杯就好!
阿玲边倒水边歉意的说到:真是对不住了班长,手边的活儿没忙完,不能一直陪你。
若安:没关系,你忙你的。
倒完水后,阿玲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桌子上的蜂蜜和纸盒,手指着提醒的说到,
阿玲:班长,走的时候记得带上,别忘了拿。
若安愣愣的回到:好。
把水壶放在若安旁边,凝着眉头的阿玲刚要回身继续去干活儿的时候,只听身边的若安站起身坚定的说到,
若安:我跟你一起去!
阿玲站住脚步看着他,同时发出一声惊讶的声音,
阿玲:啊?!
若安解释到:我想体验一下。
听到若安这么一说,阿玲脸上的神色慢慢发生了变化,也似乎明白了若安此行的目的,她没有制止,而是爽朗的回到,
阿玲:真是老师的好学生!
若安楞了一下神,随后尴尬的点了点头。
就这样,若安戴上了阿实的帽子和手套,衣扣也全都扣好,跟着阿玲去到了前面帆布篷下,阿玲手把手教着他给蜂箱加水,垫木板,对于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蜂箱,除了胆怯,若安也体会着其中的乐趣,驱赶着眼前的蜂,小心的打开一个箱盖,一层的蜜蜂在并排的巢板上爬上爬下,每个巢板像一栋高楼,每个蜂洞像一个家,茁壮的劳力都外出工作了,留下年幼的孩子嗷嗷待哺,现在他成了照顾弱小的力量,怎么说呢,人和蜂都在辛勤的劳作,也都在等待劳作后的获得,窃取也好,甜蜜的事业也好,不同的角度会有不同的答案,若安蹲下身子伸出手,小心的取出保温板外侧的长条凹型饲喂器,在一个盆里清洗一下,再从另一个盆里舀入干净的溪水,然后在慢慢的放回蜂箱盖上盖子,因为这两天下过雨,草地湿度比较大,加上蜂箱里有喂养的水,为了保持里面的湿度和温度平衡,还需要在蜂箱下面垫上两块儿木板隔离一下地面,若安开始的工作就是先从货车上搬下来一些木板,隔着一段距离叠放四五个蜂箱够用的数量,加完这几个蜂箱的水就抬起约三十斤重的箱子逐个放到木板上,就这样,从一个蜂箱到另一个蜂箱,伴着潮湿闷热的天气,一个多小时后,两个人的工作算是完成了,直起腰,一阵酸疼和眩晕同时向若安袭来,将手伸进纱帘捂着脸擦着汗保持清醒,缓了片刻,才迈着拖慢的步子回到了车后,除去装备,坐在一点阴凉的马扎上喝着蜂蜜水,此刻的感觉很像那次和大熊拍摄完院子回去时一样,踏实且精神,环顾着周边的树林和开的灿烂的槐花,随手折来一片草叶递到鼻前,所有赐来的酸痛和美好,都在这一刻掩盖了咕咕叫的肚子声。
阿玲:还行吗?
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汗的阿玲走过来询问,若安坐直了一些身体,一只手捂着腰,回到:有些酸。
阿玲:刚开始我也这样,不过时间长了就适应了。
刚说完,若安的肚子又叫了起来,俩人同时低头看去,事到如此,阿玲也不避讳什么了,
阿玲:我这里还有些面条,你要不嫌弃,我就去下两碗垫垫肚子。
若安不客气的回到:行。
阿玲转身去了距离最近的一个帐篷,开始里里外外的忙活着,若安上前想要帮忙但被婉拒了,回来后在阴凉处摆好桌子,拿掉蜂蜜和纸盒,擦净桌面放好板凳,静静的坐着等待,他是一个还算有些骨气的人,轻易不会麻烦别人,像蹭饭是其中一种,而这次,自我感觉里少了羞愧,反而增加了一些底气,这种反差让他坐的舒坦了些,不多时间,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了桌,面是手擀面,加了几滴香油,四五棵叫不上名的蔬菜,若安面前的那碗面里还有一个煎蛋,这种地道的食物是他最喜欢吃的,清香不油腻,有小时候的味道,加上饥饿的肚子,这在眼睛里可是比山珍海味还要美味,假装客气一下,不等阿玲坐下,若安便一口吃掉了半个煎蛋,阿玲提醒着说到,
阿玲:慢点儿吃,刚出锅有些烫。
若安不好意思的抬头看了一眼,正当低头继续享用美食时,他注意到阿玲碗里并没有鸡蛋,在看看刚刚做饭的那个帐篷外面,地上平放着一个空的鸡蛋盘,他没多问什么,只是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阿玲:还合口味吗?
若安“嗯”了一声,用力的点了点头,随后夹起一根青菜问到,
若安:这是什么菜?
阿玲看到后往旁边的一片草地上指了指,说到:我自己采的,那边就是。
若安:有名字吗?
阿玲夹着咸菜的手停在半道儿,想了想说到:忘忧草。
若安:以前只听说过,还真有这种草?!
阿玲:不知道,我刚起的。
若安:那我可要多吃点儿,这样就能把烦恼的事情都忘了。
阿玲挑起一根面条,看着有些天真的若安,说到,
阿玲: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不多时,一大碗面进了肚,几个饱嗝打了出来,若安知足的摸了几下肚子,
阿玲:没什么好招待的,一碗素面太寒酸了,要是来得及我就去镇上买些好吃的了,但你的肚子怕是等不及了。
若安:这是离家以后吃过最好吃的面,比什么都好吃。
阿玲收拾着桌上的东西,说到:你这夸奖听着像是耍贫嘴。
若安摸着肚子,回到:我说的是真的。
阿玲轻笑一声,端着碗和菜盘转过身往帐篷前走去,
若安:下午还有什么事情?
阿玲清洗着餐具,回到:收蜜。
若安:我跟你一起!
阿玲:你腰不酸了?
若安扭了扭腰,说到:还行。
阿玲:我自己能行,别耽搁你的事儿。
若安含糊了一下,随后说到:剧团的陈副团长说过,舞台上的沉淀大部份来自生活,我倒是真的想尝试一下。
阿玲听到后愣神了几秒,随后继续洗刷起筷子,回到:你要是不嫌累那就试试吧。
吃过饭收拾完,若安靠着车身闭着眼休息,阿玲让他进阿实的帐篷躺会儿,若安摇了摇头,随后阿玲穿戴好装备快步往车前走去,来到蜂箱间,提着的不锈钢桶放在一边,打开一个箱盖,抽出一块儿蜂巢,刚举起刀子准备刮掉蜂蜡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若安:这是做什么?
阿玲有些受到惊吓的回过头,看到若安后喘了口粗气,举着手里的蜂巢说到,
阿玲:取蜜。
看着面前被打开的蜂箱,几个隔板上的蜜蜂不算多,在看看旁边的不锈钢桶和阿玲手里的长条刀,若安好奇的问到,
若安:这个是怎么取出来的?
阿玲:你不休息了?
若安:不用,教教我吧。
阿玲做起了示范,用刀子刮掉外面的蜂蜡,将蜂巢放入不锈钢桶的中间固定住,握紧桶外沿的把手,用力的摇动着,不一会儿,一股股蜂蜜不断的从蜂巢中甩到了桶壁上,然后顺着桶壁流淌下来,直到蜂巢的蜜甩完,再换另外一块儿蜂巢,这就是一般取蜜的过程,若安看的出神,也想亲手试试,于是接过阿玲手里的刀子,从蜂箱里小心的抽出一块儿蜂巢,在阿玲的指导下学习了起来,和中午加水一样,开始总有一个熟悉的过程,慢慢的也就熟练,不过这个工作量显然要比加水重的多,一个蜂箱大概有七八个蜂巢,像这样的蜂箱周围摆放着差不多一百个左右,干着手里的活儿,若安疑惑的问到,
若安:这些蜜多久能收完?
阿玲:两天吧,这段时间是收蜜的好时间,隔几天就要收一次。
若安抬头看了看满地的蜂箱,又看了看瘦弱的阿玲,瞬间皱起了眉头,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怪不得阿实不想走,这些活儿别说交给一个女人,就是交给老爷们儿,忙活个一两天也得累的直不起腰,走不远路,况且这只是其中的一项,总之,两个人做总比一个人要快一些,想到这,若安向阿玲又要了一个桶和一把刀,随后两人并排一点一点收集起蜂蜜,和中午一样,工作起来的两人全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中,明亮的太阳泛出了金黄,日暮的云朵烧红了脸颊,迟来的晚钟还未交接白日和黑夜,一阵清爽的微风送来几声归巢的鸟鸣,这些都提醒着辛勤劳作的人们,天色晚了,该回家了,阿玲起身抬头看看天,又看向弯着腰认真劳作的若安,从午饭后到现在他还没有休息过,就算是真的为了体验一份生活,也挡不住在她心里泛起的感激,两声响亮的喊声瞬间传遍了草地,连带着刚回家的鸟儿也飞了起来,那个弯着腰的男人停下了略显笨拙的动作,缓慢的直起身子,茫然的看着周围,此刻在他眼里只有满地的蜂箱和没完成的工作,已经装不下其它事情,差不多完成了三分之一的量,明天加把劲儿应该可以收完,盘算过后稍微有些踏实的若安顺从了阿玲的话,挥赶着越来越多的蜜蜂,盖好蜂箱提着收蜜的桶挪动着搬上了车,回到车后坐在马扎上大口喝着蜂蜜水的若安,完全没有了中午大汗淋漓之后的精神,更多的是疲惫让他看上去显的呆滞,如果这时他脑子里有想些什么,那么想要换一种生活方式的他,在经过一天的劳作后,不知道还坚不坚持的住对于逍遥生活的向往。
收拾完最后一点儿活计,阿玲从车后走了过来,若安木楞的回过一点头,有意无意的一撇却让他看的出神,在距离不远处太阳的余晖下,站在青草地拍打着身上蚊虫和杂草的阿玲,让他想起了80年代娘的身影,以前的每个农忙季节,在田间地头儿忙活了一阵子的母亲,在休息或者回家时就是这样清理着自己,虽然出了很多汗付出了很多力气,但母亲脸上的坚韧和含着的一口不愿对生活妥协的气,始终未曾让她倒下,自此这样一幅画面便形成了他眼中的女性,伟大而温暖,面对这份恩情他总想报答些什么,虽然到了30岁的年纪,却只存一份心而无那份力,
注意到若安眼神的阿玲不明所以的问到:我身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回过神的若安不自然的回到:没。
阿玲:累坏了吧?
若安:还行。
挂好帽子放下手套,用盆里的清水清洗一番后,阿玲走过来递给若安一条干净的湿毛巾,
若安放下茶缸接过毛巾擦拭着红脸和脖子,阿玲调侃的说到,
阿玲:体验的怎么样?
若安舒缓了一口气回到:确实不容易!
阿玲:还想不想换了?
若安淡笑着没有说话,阿玲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的钞票递了过去,
阿玲:今天多亏你帮忙,没啥好表示的,这个就当是工钱,别嫌少。
若安看到阿玲递过来的钱,楞了一下,接着推脱着坚决不要,放下毛巾快速收拾起东西,将挎包斜背到身上,随后说到,
若安:要是明天有空,我还来!
说完,若安快步朝来时的路边走去,连桌上的蜂蜜也没拿,无论阿玲在身后如何喊他,他都没有回头,之所以离开的这么坚定,是因为在看到阿玲拍打尘土那一刻的之后,对于耿耿于怀多年的往事,他似乎找到了另一种解决办法,是的,另一种办法。
晚风中,坐在帐篷左侧隆起的土丘之上,望着不知所望的地方,莫名的酸楚爬上了阿玲的心尖儿,一位老同学的出现,闲聊着不经意问起的有关离开学校有没有后悔的话,千里之外不期的帮助,以及对家人的担忧,所有这些夹杂在一起,会不会让一名追逐过同样梦想和需要亲人陪伴的寂寞女子,在面对无法选择的生活时释放一下心情呢,只是这种释放太过安静,安静的只听得到虫鸣。天上泛起了云,遮蔽了惆怅的月亮,四处的槐花不在闪亮,围着的青草地更显暗淡,这是一把锁,一把解不开的锁。
穿过树林到达村子后,在村民的指引下若安来到了镇上,找了一家快餐店吃了些饭,便在一间小旅馆开了房间住下,进了房门放下挎包准备先清洗一番,脱去上衣蹭到脖子时顿感疼痛,走到卫生间照着镜子查看,发现喉结左侧有肿胀,应该是被蛰了一下,但不知为何当时没有感觉,小心避开被蛰的地方,洗完澡擦着身体出来,手机在不停的响动,从上衣口袋翻出查看,是陈副团长打来的,估计是询问他回没回去的事,接起来果然不出所料,陈副团长第一句话就是,
陈副团长:回来了没有?
若安:快了。
陈副团长:别快了快了,给我个准信儿。
听到陈副团长用少有的上级语气对他说话,若安开始快速的琢磨起来,如果阿玲的孩子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用不了两三天情况就会好转,到时候阿实就能回到这里,自己也可以不用过多担心的离开,思索过后,若安回到,
若安:这两天就回。
陈副团长:好,回来了先到我这里报到,给你说个事儿,最近团里要有大动作,你要做好准备。
听到陈副团长有些神秘的话,若安倒是很平静的回说:奥,回去了我第一时间找您报到。
陈副团长:嗯,好。
电话挂掉,若安用毛巾擦着湿漉的头发走到窗边,打开窗子看着远处的树木,对于刚刚陈副团长说的大动作,他之所以没有那样的激动,是因为之前的十年他听过至少四五次类似的话,说是机会可得到的总是边边角角,每次他都努力的准备,但时至今日,对于这样的机会实在是提不起精神,相对于此,今天去找阿玲遇到的事情多少出乎意料,原本的想法没有完成,又新生出别的事情,恰恰这新生出的情况让他有了新的想法,通过身体力行的劳动去帮助阿玲,救赎自己,这种行为能不能行得通还不确定,最起码经过一天的体会是踏实的,可以感觉到,阿玲比以前坚强了很多,瘦弱的肩膀扛起了很重的担子,正是这样,更不能由着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生活已然烦乱,何必这时开口增添对方精神上的压力,只能等待,等待阿实的返回,等待身体和心灵的反馈,对于明天,是一定要去的,油然而生的责任感就下定了这个决心,窗外的晚风遣送着花香,树丛摇曳显露一点光亮,帐篷里发出来的昏暗灯光,照不亮月影下独坐的姑娘。
第二日上午十点,若安迷迷糊糊的醒来,浑身酸疼的坐起身,穿上拖鞋走进卫生间,贴身短袖线衣已经干的差不多,洗漱完脸面穿戴好衣服,没有半点磨蹭,跨上背包走出了房门,街上人不多,天空忽明忽暗,在临街的商铺中找到一间药店,买了治疗蛰伤的药,撕开包装用棉签简单涂抹几下后,便来到了隔壁有三间房的超市,左看又看左挑右挑,不多时,两盘鸡蛋和一些肉类青菜,以及一些其它的生活用品摆上了柜台,结算出来,提着满满两大袋子东西,拦停一辆三蹦子,加快速度向昨天的方向赶去,若安明白了昨天中午阿玲为什么没来这里买东西,来回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真的不太方便,就算去到村里买些应急的东西也要一半的时间,可她出去了谁帮着看东西呢,阿实走了如果自己也不在,那些剩下的面条又能维持多久,阿玲很要强,就算饿着也不打算向自己开口寻求帮助,不知道这种要强和自己有没有关系,看看太阳快到中间,若安催促一下老师傅加快了一些速度。
在村子里下了车,提着两袋儿东西穿身来到树林尽头,停下稍微缓两口气,重新走上那条生长杂草的小道儿,装作从别的地方赶来的人,走上青草地看着前面,没有发现阿玲的身影,在走近一些,不锈钢的桶放在了第七横排开始的位置,比昨天往前移动了两排,应该是阿玲忙了一个上午,走到车后轻喊两声,没有人回答,把两袋儿东西放在做饭的桌角旁边,看到煤气灶周边的摆设显然没有操弄过的痕迹,若安心里咯噔一下,随即翻腾袋子里的东西往没散架的木桌上摆放,正在这时不经意的一瞥他看到了垂着头从车前缓步走来的阿玲,
若安:阿玲?
阿玲些许惊讶的看着若安,说到:班长,你来了?
若安:昨天说过了,没事我还会过来。
阿玲:那你的事儿?
若安:今天休息。
阿玲:奥。
若安:对了,我买了些东西,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阿玲看着满桌子的东西,欣慰又激动的说到:谢谢你班长,我刚才还给宋叔打电话让他过来帮忙照看,然后去村里买些东西,没成想你都带来了。
若安:我也是出门临时想到的,就随便买了点儿。
阿玲:这些多少钱,我给你。
阿玲刚要掏出手绢,若安制止着说到:不用,反正我也要吃,一会儿还得麻烦你做饭。
阿玲:不麻烦,谢谢了班长。
若安:都是老同学,谢啥。
说着阿玲上前收拾桌上的东西,把中午能用到的留在木桌上,暂时用不到的装回袋子里,
阿玲:对了,我刚刚从路口过来怎么没看到你?
若安:额,我,是这样,我从前面村口下的车,这条路走的还不熟。
阿玲还想追问什么,若安打岔到:为什么到路口打电话?
阿玲:这里信号不稳定。
若安:是吗,我还没注意到。
阿玲:前几次给你和大光发消息回的慢,就是这个原因。
若安:奥!
阿玲提着袋子回到了帐篷,刚放下东西无意中看到了塑料袋儿上写着的“花果镇便民超市”的字样,她转头看向了外面,出来后对若安说到,
阿玲:对了班长,我还要去路口一趟,给宋叔回个电话,让他不用过来了。
若安:好。
阿玲走后,若安魂不守舍的坐在马扎上,思索着刚刚的谈话,那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有些紧张,幸好应对的还算合格,应该没露出什么马脚,可是为什么总感觉心慌呢,是因为说了谎还是饿的,如果要找一个根源,他宁愿相信是因为饿到了一定程度引起的不适,而不是别的什么,不多久,阿玲匆忙赶了回来,桌上的青菜若安已经清洗干净,没多说话,便忙着做起了午饭,十五分钟左右,一荤一素两个菜端上了桌,配着面条两人吃了起来,说也奇怪,阿玲做的饭很合若安的胃口,可能都是北方人的原因,吃多了米饭和清淡的饭菜,然后换回老家的口味,感觉特别的有食欲,本来吃着饭顾不上说话的若安,却被阿玲的一句埋怨截停了一筷子菜,
阿玲:昨天喊你怎么停也不停,是不是我这个农村女娃说话就可以当做听不到?
听到阿玲这样认真的说,若安愣住了,神情紧张的抬起头小心看了一眼,几句急速的话拥堵在喉咙,引起一阵咳嗽,擦去嘴角的饭渣,感受脸上的火辣,他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饭菜似乎也失去了独有的魅力,收回伸出去的筷子,低下头没有作任何解释,看到若安的举动,阿玲感觉到自己说的可能有些过了,但对于昨天的事情确实有些生气,帮助了别人说走就走,连句感谢的话也不让对方说,扔下带着歉意的人就这样离开,是不是更能凸显你的光辉形象,这些想法就是阿玲说出上面那一句话的起源,但真的说出口了就觉得有些冒失,毕竟眼前这个人是帮助过自己的人,不是什么坏人,看着若安不自然的举动,阿玲打破简短的沉默,缓和了语气说到,
阿玲:跟你开玩笑的,吃菜。
说着阿玲夹起一片肉放进他的碗里,若安暗自长舒一口气,不管阿玲有没有含沙射影以前的事,看来有些话不用说,有些事不用提,对方就已经不经意的释放了心底的埋怨,他完全接受这样的批评,要是阿玲能多骂几句该多好,这样他就能更加安心,这一刻他更深的体会是,成年人的世界很难再去诚实的面对错误,对于心照不宣的事,从接触中,希望对方能从眼睛里发现你的歉意,这就是最好的解释,但不知道阿玲对那个雨夜的事有没有和自己心照不宣,有没有感知到他的愧疚,若安在心底抱着一种希望,仅此而已,
若安:宋叔是谁?
阿玲:老家一起出来养蜂的,他和宋婶儿在村东边儿。
若安思索一下,轻声“奥”了一声。
吃过饭收拾妥当,在车后的阴影部分,两人隔着木桌喝着蜂蜜水同向而坐,吹着微风看着开的灿烂的槐树林,跨过一份拘谨,各自感受着不同的午后,若安感觉比起五星酒店的窗里窗外,这里要真实的多,无论建筑还是人,都是不一样的风貌不一样的感觉,不过有一点他认为没什么差别,那就是各自怀里都揣着一本经,阿玲经过上午的劳作和风吹日晒,脸上还泛着红晕,她眼中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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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村庄、绿树和麦田,可能和现在的工作有关系,可以屏蔽繁华身处从前,除去见识了更多的地域生长和短暂的大学生活外,沉淀下来的还有成长经历的故事吧,不管好与坏,都是长大必不可少的环节,就像同学会见到的王蒙、佳贺、敏,分别时的目光若安是永远都忘不掉了,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阿玲嘴角轻轻的哼唱着上学时在形体课上老师经常放起的歌,眼睛好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若安转过头看着她面带微笑的脸庞,仿佛看到了课堂上那个和生活中判若两人,格外自信沉着的女孩儿,若安没有打扰她,喝一口甜蜜的水,沉浸在几句歌声中。
阿玲:还要水吗?
率先回过神的阿玲这样跟若安说着,若安反应过来看了一眼茶缸,伸手婉拒了,
若安:阿实到家了吗?
若安并没有就刚刚阿玲的歌声进行夸赞,而是问起了家长里短,之所以这样不完全是为了避免勾起阿玲的回忆,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心头乱窜的酸楚增长分半,他曾经是个爱哭的孩子,现在也必须学会在成年人面前掩饰情感,
阿玲:昨天晚上到的。
若安:孩子怎么样了?
阿玲:诊所说是一般的感冒发烧,已经输了两天液,看看今天烧能不能退下来。
若安:小孩子抵抗力弱,感冒发烧都属正常,别太担心。
阿玲轻声“嗯”了一声,
若安:你们有几个孩子?
阿玲楞了一下,看向若安回到:阿实家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四岁儿子两岁。
若安诧异的看着阿玲,不知道自己别扭的疑问该从哪里问起,阿玲半低下头说到,
阿玲:我没孩子。
若安的诧异有增无减,从阿玲的话里可以听出来,她和阿实应该是两个家庭,但为什么这两个人走到了一块儿天南海北的出来养蜂,为什么阿玲不和自己的丈夫,或者阿实和自己的妻子一起出行,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怪异,阿玲喝了口水平淡的继续说到,
阿玲:阿实是我小叔子,我男人死的早,家里老人年纪大了,就只能我俩出来了。
若安下意识的“奥”了一声,随后转过头快速的思索起来,捋顺人物关系后,他这才明白过来,孩子生病了为什么回去的是阿实,但阿实虽然回去了,他的妻子难道就对两个人的出行没有意见,还有老人,就算阿实的妻子和老人勉强能够接受,那村里的人又会怎么想怎么说,作为一个旁观者,此时若安似乎感受到了大光的难言之隐,也感受到了阿玲身上所背负的沉重压力,带着新的疑问若安转过头,看向张望远处的阿玲,一缕耳后的头发回落,如满地的青草被经过的风吹动,掩盖住了大地的样子,
若安:哪个孩子病了?
阿玲猛的回了一下头,缕了一下头发,后知后觉的回到,
阿玲:小儿子病了。
说完阿玲放下茶缸起身走向帐篷,头也不回的跟若安说到:天不早了,我得去干活儿了。
摘下帽子戴在头上,拉下纱帘拿起手套,阿玲一阵快步绕过了车尾。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太阳照的使人有些提不起精神,和阿玲平静的几句对话仿佛惊涛骇浪,拍打着若安乘坐的帆船,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自己成长过程中那些难以面对的时刻,他明白,真正面对眼前的生活时,经历过依然活着,你的心就又坚强了几分,而这增添的几分坚强不就是在更多的失望中一点一点铺平在心底的吗,不多会儿,若安穿戴好帽子和手套来到了阿玲的身边,一句话不说,默默卖力的做着和昨天一样的工作。
经过昨天的洗礼,若安的熟练程度增快了速度,他和阿玲配合的也更默契,蜂箱的蜜比预想的提前一些时间收完,二人协作着把两个不锈钢桶里的蜜装进了更大的存放桶里,抬上车后,又把留下的半桶蜜分装在了一个个小的玻璃瓶里,就像大光和阿玲给过的瓶子一样,阿玲说这些小瓶的蜜一部分会邮回家里,送人或者卖掉,剩下的一部分会在沿路卖给村镇的人,做完这件事,若安紧跟阿玲的脚步来到溪水边打水,拨开长草叉开脚步,在溪水最深处歪下白色水桶,两人各拎一个开始不停的往返,今天的任务就是要把帐篷右侧的蓝皮大桶给灌满,在提水期间,在半道上两人偶尔还会来个快慢比赛,若安不断换着手从后面追赶,阿玲一刻不停的向前疾走,太阳变成金黄的前一刻,草地上偶尔传来一两声咯咯的笑声,等最后一桶水灌满了蓝皮桶,精疲力尽的若安坐在地上举手投降了,这是他今天最后的活儿,也可能是他和阿玲在一起最后的劳作,喝了半茶缸水稍微休息片刻,看着只剩半张脸的太阳,若安开始收拾起东西,阿玲从帐篷里走来递给他两罐蜂蜜还有额外的两百元钱,他这次没有甩手就走,而是接过了其中一罐儿蜂蜜装进了挎包,并拒绝了两百元钱的好意,
阿玲:这两天多亏了你,要不然…
若安:举手之劳,别在意。
阿玲:这罐儿也带上吧。
若安:不了,够喝了,明天阿实就能回来吧?
阿玲:差不多。
若安:那,要是阿实回来了就给我发个信息,我也就放心了。
阿玲看着若安,不知道他放心的是阿实的孩子病好了,还是放心有人帮她干活儿,
阿玲:奥,希望这两天的体验能对你的事业有所帮助。
若安轻笑一声,抓紧挎包带儿,蠕动几下嘴唇,转头认真的看着阿玲说到,
若安:那,我走了。
阿玲:好。
放慢一些速度走过青草地,再踏上小路,直到穿过树林走出村子,若安也没有听到身后呼喊的声音,看来他没有和阿玲心照不宣,或者她并没有打算原谅过去的那个人,他同情阿玲,尊敬阿玲,同时也憎恨使她从柔弱变得坚强的自己,这种变化没什么不好,但因为自己的原因造成了她初始的改变,却是一种耻辱,可事实已是这样,没办法回头,自我思索着走到了镇上,他没觉得比昨天劳累,只是忽然觉得这条路变得很短。
晚上回到旅店,冲完澡靠在床头,在笔记本上若安断断续续写下这样一段文字:
《十年》
这个梦多长,从青色至发黄,
在一处雨后的水洼前蹲下,
摸一摸胡茬,揉一揉脸颊,抓一抓长发,
打开心里的钱夹,
和水里的人比较,
才发现,少年的微笑也会衰老,
这是过了多久?
伸手指数一数,
足足有十个年头!
写完之后,若安放下笔和本走到窗前,夜晚风平浪静,闻不到花香,也看不到叠叠树层封闭的光,只是偶尔会觉得听到了一阵歌声,关上墙角的灯躺回床上,放空所有的事情,伴着常明的月,等待第四个十年的开始。
从第二天上午十点等到下午三点,错过了两班火车,阿玲的消息还没有来,若安在房间来回走动猜想着几种可能,阿实回来了或者没回来,阿玲忘记了回消息或者不想多此一举,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必须去看一看,哪怕隔得远远的也行,这样自己才能安心的回到剧团,退掉房间,打上三蹦子来到村里,经过那片树林在隔着几排树的地方停下,远远的观察着青草地的动静,前几天一直搭着的帆布棚不见了,货车的后门和侧门被打开了,两顶帐篷也不见了踪影,在那个凸起的土丘上阿玲面对着这边树林的方向静静的坐着,等待了一会儿不见阿实的影子,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若安着急的走上小路然后奔着青草地而去。
经过货车的斜前方,发现两顶帐篷和一些零散的生活物品已经装上了车,蜂箱还是整齐的留在地上,绕过车头,若安停下脚步,安静的看着阿玲的背影,在这一瞬间他可以有很多的联想,比如自己的母亲,火车上的小雪,一个名人的画,但这些在阿玲不经意的抬手擦拭眼眶时,统统消散了,他从没见过母亲哭泣,那是他所没有经历过的事,所以很难联想那样的画面,也不想去联想,但有一个人让若安跟眼前所看到的画面拼凑到了一起,那就是从曹楼村嫁到自己村子的四姨,她是一个苦命的人,这是若安对她的第一感觉,四姨长得矮小,接受文化教育不高,是看上去有些傻笨的女人,但是很爱笑,四姨夫也是个和善的人,从来没有欺负过她,婚后两人生了一个儿子,虽然生活一直过的不好,但也算是幸福,随着孩子的长大,两个人也到了一定的年龄,四姨夫瘦弱的身体时长会出现些毛病,有时整个冬天都窝在床上,四姨心甘情愿的照顾着,没有半点儿怨言,有一天临近年根时,四姨夫留下没有半点儿生活来源的娘俩,永远的走了,一夜过后,四姨的头发白了一半,可这并没有打垮她,因为还有儿子陪着他,那是他全部的希望,原本以为早懂事的儿子能够好好学习将来毕业以后能找个养家的工作,但没想到念初中的儿子瞒着她辍了学,整日泡在网吧迷恋游戏,钱花没了就骗四姨要交学费,拿到钱以后就继续和几个人去上网,后来放暑假四姨发现儿子没有回家,去学校打听以后才知道儿子已经辍学并且跟着几个朋友去了别的地方,四姨托娘家人到处去打听,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直到两个月后,儿子主动联系了家里,原本以为知错能改的儿子,没想到骗到钱后再次消失了,这样的情况反复出现过几次,四姨每次都满足了他,亲戚邻居包括娘家人都劝解她说这个孩子救不回来了,但四姨每次都摇摇头不作辩解,还是那样傻傻的笑着,前年过年放假回家,母亲让若安跟着堂哥一起去看看四姨,娘说四姨现在精神不太好,最近也很少出门,担心她的身体,大年初一的早上,跟着长辈在村里拜过年后,若安和堂哥提着两箱东西往四姨家走,刚走到临着村路的房门后,从一个不再透明的玻璃窗里,传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若安和堂哥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后来堂哥说把东西放在门口就回吧,于是两人经过砖垒的院墙,走到干白的木门前,把东西放在了门口,透过门下的木槛,除了被鸡鸭踩过的泥泞院子,若安什么也没看到,回到家里若安把四姨的事说给了母亲听,母亲没有说什么,只摇了摇头。假期结束回校后,在母亲的来电中得知,四姨回了娘家,并嫁给了一个老光棍儿,这就是四姨的故事,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阿玲坐在土丘上的背影会让若安想到自己的四姨,非要寻一个解释,或许那年大年初一的哭声给了他深刻的印象,而这个深刻的印象在没有玻璃窗和墙的围困下,面对眼前蜷缩着的身影,竟然毫无违和的匹配到了一起,只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更加要强,面对胸怀博大的土地,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擦了两下眼睛阿玲站了起来,转过身急切的走下了土坡,在发现身前的若安后,惊慌的立马停下了脚步,两个人瞬间像变成了稻草人一样一动不动的对站着,看到那双湿润的眼睛后若安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眼皮不停的跳着,片刻之后,阿玲扭过一点头擦一下眼角,挤着笑说到,
阿玲:虫子太多。
听着阿玲的解释,若安象征性的“奥”了一声,随后唯唯诺诺的开口说到,
若安:一直没收到你的消息,就过来看看。
听到若安的话,阿玲转过了头,回到,
阿玲:对不起班长,我忘了,都怪我。
若安:没关系,阿实他…?
阿玲:孩子病还没好,他要回来,我没让。
若安:奥,那你这是?
看着周围的东西,阿玲说到:准备转场去别的地方了。
若安:你自己?
阿玲:对。
若安:什么时候走?
阿玲:收拾好就走。
若安:这么着急?
阿玲:从今晚开始,这里会有连续一个多星期的雨,要是不走,不但收不了蜜,蜜蜂也会生病。
听完阿玲的解释,若安抬头看看天气,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变得阴沉了起来,他在车前左右看着走动了几步,随后取下挎包放在一边,说到,
若安:我帮你!
不等阿玲阻拦,若安从车上翻出了帽子和手套准备开干了,阿玲追着他在身后急切的说到,
阿玲:班长,真的不用,我自己能行,别耽误了你的事儿!
若安坚定且冷漠的回到:不用劝我!
阿玲:可是…
若安:要下雨了,快点儿干活儿吧!
面对平时文弱的同学爆发的脾气,阿玲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干着急也没用,只能顺从着一起做起了事情,若安在阿玲的指挥下,装木板、抬水桶、搬蜂箱,能看见的东西全都往车上装,若安感觉有使不完的劲儿,像是接受了一份特别的使命,一份必须由他完成的使命,天色越来越暗,还有一半的蜂箱没有装上车,若安让阿玲先爬上货车去整理蜂箱,自己一个一个的往车上搬,最后50个、40个、30个、25个…,再有力气的人面对一定量的工作也会耗完体力,况且一个本就没什么力气的人强撑着去做一件超出身体范围的事,咬着牙坚持的若安这时才明白阿玲为什么会哭,别的不说,就这一百个平均三十斤重的蜂箱,你让她一个女人怎么办,还有孩子的病,以及一个家的重量全压在了她瘦弱的肩膀上,淅沥的雨开始飘下来,不等整理好车上的东西,阿玲便跳了下来,再次和若安一起搬起了蜂箱,最后15个、10个、5个、4个、3个、2个,当用尽全身力气将最后一个三十斤的蜂箱搬上车后,若安倚靠着车身大口的喘着粗气,随后咬紧牙关又和阿玲一起关上后面和两侧的车门,固定好用车斗的两侧栏杆撑起的帆布,四下查看没有落下东西后,一辆摇摇晃晃的货车终于在前车灯的指引下,于淅沥的雨点中,走过徜徉小道,行驶到宽阔的马路上。
若安坐在副驾驶上,双手搭在腿上各自安抚着颤抖,如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争,在取得胜利后,通红的双眼慢慢缓和下来,阿玲开着车偶尔侧过一点头看他,
阿玲:这人情我是还不上了。
若安抬手擦擦额头的汗,说到:举手之劳,没什么。
阿玲:以后想吃蜂蜜了就告诉我,我给你寄。
若安:行。
阿玲:这车不能往市里走,一会儿在哪停下方便?
若安没有着急回答,思索片刻,说到:不用停,我跟你去下个地方。
阿玲惊讶的“啊”了一声,扭过头怔楞的看着若安,听到对向车辆的鸣笛声又快速转过了头,接着说到,
阿玲:那可不行!
阿玲说的不行,若安明白并不是指孤男寡女相处一起的不方便,要是这样她怎么会抛开非议和阿实做这个事情,所以对于不行的理解,若安认为更多的是她怕耽误自己的时间和剧团的工作,想要让阿玲同意自己跟着过去就需要一个很好的理由,其实这个理由也不难编造,说一点儿事实加上阿玲所以为的事就可以了,若安说到,
若安:这有什么不行的,这段时间剧团正好没事儿,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去体验生活,对了,我可不是白干活,你得给工钱!
听到若安这样说阿玲露出一点笑容,说到,
阿玲:你是咱班的希望怎么能给我打工呢。
若安继续扯到:这么便宜又实惠的劳动力你去哪儿找,我都替你觉得合适。
阿玲还想继续说什么,若安抢着说到:就这么定了,阿实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走,同志们,前进吧!
同学关系就是这么奇怪,毕业多年后原本生疏的两个人,在经过短暂的相处后,就可以找回往日轻松的感觉,而这感觉中又夹杂着一份感动,只是再次相见都已是大人,有的玩笑能开有的不能开,有的话能说有的要藏一半,并不是故意不坦诚相对,而是为了更好顾忌对方的感受,也是为了更好的维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同学关系,开着车的阿玲稍微侧过脸看着若安,在她的眼睛里,这个平时略带羞涩又有些压抑的男人,此刻倒是开朗了很多,难到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让自己在困难的时候出现这么一个人来帮助自己,她或许已经不记得以前那件事,这样的转场也属于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但对于若安来说,在这样的雨夜踏上这样的旅程,是他送给阿玲的一把伞,一把迟到了多年的雨伞,这是他兴奋的心里起源。
一路上收音机里放着欢快的音乐,淡黄的灯光映照在车内很显温暖,车窗外,除了淅淅沥沥的雨,以及偶尔驶过的车,还有回荡在夜空中一阵一阵的车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