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很难靠近的林医生!
    “很抱歉,偷听你们讲话。”林尔善走进来,“但是董少刚真的不对劲。”

    “我就知道!”高燃激动得一拍大腿,“哎哟……”

    高燃一声惨叫,房子明立刻慌了:“高队长,你怎么了?”

    高燃抬了抬胳膊,龇牙咧嘴地吸气:“肩膀疼……”

    “是牵拉到刀口了。”林尔善微微皱眉,“高队长,请您不要激动,避免动作过大,您还在恢复期呢,要以静养为主。”

    “好好好。”高燃满口答应,目光热切,“林医生,您接着说,董少刚还有什么可疑的?”

    林尔善见他一心扑在案情上、对自己的伤情满不在乎,叹了口气:“他刚入院时比较暴躁,试图撞墙自杀,当时小房也在……”

    他向高燃说明了当时的情况:“今天工厂的人来医院找他索赔,之后他就开始消极抑郁,割腕自杀了一次。”

    高燃低头沉思了半晌,沉声道:“小房,一天之内,我要他的全部资料!包括家庭成员、人际关系,特别是和工厂同事、上级的关系,事无巨细,通通查清楚!”

    房子明一凛,挺身敬了个礼:“是,高总!”

    林尔善和房子明走出病房。

    “你们消防队还能查居民的资料?”林尔善好奇。

    “不啊,我们不管这个,得找派出所。不过消防队和派出所一向联系紧密、合作频繁,所以这也不难。”房子明叹了口气,“事情变得复杂了起来……看来我还是缺少经验啊,高队长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

    “是啊,多亏了他。”林尔善也忍不住感慨,“没想到,高队长是这样的人呢。”

    “当然了!”房子明瞪大眼睛,满满的“孺慕之情”,“高队长很强的!”

    “我知道他很厉害,我的意思是说,他还挺幽默的,会和你们开玩笑。”林尔善解释,“之前听你的描述,还以为他是个一丝不苟、不通人情的冷面教官之类的,有点误解了呢。”

    “嗯……”房子明思索片刻,“你说的也不完全是错的。高队长是时而严肃、时而活泼,阴晴不定、最为致命!”

    林尔善笑了笑:“可以理解,很多大夫也是,工作中和生活中判若两人,反差很大呢!”

    房子明回想起日常训练时,因力不从心有所松懈,被队长的训斥支配的恐惧,浑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何止是反差很大,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啊,太痛了!”

    “所以更要加油了啊。”林尔善抿唇笑笑,“快去收集资料吧,房助理。”

    “是!”房子明条件反射地敬了个礼,以标准的姿势跑步离开了。

    林尔善回到办公室,在电脑上调出董少刚的病历,不禁陷入思索。

    为什么,他会不止一次地想要自杀呢?

    如果是因为钱,那未免也太看轻生命了。

    毕竟,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难了。

    ……

    那声爆炸之后,林尔善失去了意识。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被背了起来,剧烈地颠簸,火海中沉浮。

    再睁眼时,樱桂园整个被火光笼罩:火焰如同凶恶的巨蟒,紧紧缠绕着院子里的樱树和桂树,连通在一起的房屋都被株连,哔哔啵啵地肆意燃烧。

    林尔善整个人懵了。

    令他感觉如天堂般温暖的所在,转眼间,成了人间炼狱。

    他身上灰扑扑的,躺在庭院里较为空旷、火烧不到的地方。而他身旁躺着的,正是齐与晖。

    男孩似乎已经精疲力尽,以一种近乎狼狈的姿态匍匐在地,口鼻处糊满浓黑的烟,却发不出任何声息。

    “小晖!咳咳咳咳……”林尔善尖叫出声,紧接着爆咳不止,呕出掺着黑灰的唾液。

    好痛。

    喉咙像被灌满开水,不,是熔浆。每一次呼吸,都灼痛难当,开口发声的瞬间,撕裂般的痛感袭来,任谁都难以承受。

    自己尚且如此,吸入大量黑烟、依然要把自己救出来的小晖,该有多痛苦!

    林尔善泪流不止,不知所措,颤抖着伸出手,擦拭着齐与晖的嘴角。

    直到消防队和救护车赶到。

    八岁的林尔善,第一次了解到“吸入性烧伤”。

    呼吸道受到烟尘刺激和高温灼伤,导致粘膜充血水肿、呼吸苦难,这就是齐与晖的死因。

    齐与晖死了。哪怕他是离出口最近的,但是在爆炸发生之后,为了救出被困的林尔善,又折返回去,最终窒息昏迷、抢救无效死亡。

    阿嬷也死了,死于脑栓塞导致的呼吸心脏骤停。

    樱桂园不复存在,这种老式建筑充满消防隐患,早该被拆掉。

    林尔善的生活回到了一无所有的起点,不,比之前还要糟糕。

    至亲、挚友相继离世,林尔善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自责当中,终日以泪洗面。

    他多么希望齐与晖没有反过头来救他,他多么希望死的人是自己!

    可是事到如今,他绝对不能死。

    死太容易了,但是他要是死了,齐与晖就白死了。

    林尔善要活着,哪怕再难、再苦,都要连同齐与晖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但是活下去,是很难的。

    从那之后,林尔善每当见到明火,或者听到“火”字,便会双腿发软、浑身颤抖,脑海中闪回樱桂园火灾的场面,甚至在梦里将那时的感受重新经历一遍。

    居委会给樱桂园的居民们重新安排了住处,却独独漏掉了他。

    人们认为他是个灾星,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当初被亲生父母抛弃也是有原因的,没有人再敢接近他。

    林尔善就是在自责、恐惧的情绪,以及别人鄙弃、非议的目光中,慢慢长大的。

    ……

    “你说林医生啊?他人可好了!”提到林尔善,陈逸兴奋得声线都提高了一个度,“林医生是我见过最好的医生!他对待病人,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温柔!你应该能感受到吧,高队长?”

    高燃坐在病床上,听他讲话:“是啊,林医生很温柔。他是你的带教老师?”

    “嗯嗯!”陈逸连连点头,两眼放光,满是对上级单纯的敬佩和喜爱之情,“他是我遇到过最好的老师了!他很爱教学、很有耐心,但是从来不会摆架子、骂学生!他和学生的交流是平等的,就好像朋友一样对话!”

    高燃:“你和林医生,相处像朋友?”

    “呃……”陈逸被问住了,回想起和林尔善相处的点滴,“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我们的话题几乎只有工作,都是专业的医学知识。除此之外,林老师并不会向我分享他生活上的事情……”

    这个认知让陈逸感到沮丧,他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没有一开始那么情绪高涨了,但是心里还是偏向林尔善的:“这也不要紧嘛,林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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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还是很好的!他是我见过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老师!”

    高燃目光深邃,看着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时,陈逸猛然意识到,自己话有点密了。

    明明一开始,高燃只是问了一句“林医生是个怎么样的人”而已,就开始自顾自地表达感情,像个迷弟一样!

    “那个……”陈逸羞耻地想要逃离,“高队长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去忙了……”

    “去吧。”高燃抬了抬下巴,“谢谢你啦,小陈大夫。”

    “不、不客气!”陈逸很难为情。

    一直以来,他都单纯地欣赏、仰慕着林尔善,把他当做自己努力的榜样,为自己能遇到这么好的带教老师而感到无比幸运。

    但就在刚才,回答高燃的问话时,陈逸才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竟然想要和林老师成为朋友。

    陈逸是外科专业的规培大夫,在人民医院三年的规培生涯中,除了烧伤科,还要转普外、急诊等科室,在烧伤科的培训周期,只有短短几个月,出科了,就很难见到这里的大家了。

    自然,再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和林尔善朝夕相处了。

    想到这一点,陈逸就会感到无比遗憾。

    因为舍不得、不甘心,所以,想要更进一步吗?

    陈逸思绪很乱,匆匆地离开病房,走廊上迎面遇见一个人。

    “小逸!”林尔善身穿深青色的刷手服,披着白大褂,刚下手术台,但是眼神仍是一贯的清澈明亮,毫无疲惫感,反倒有种充实和满足,“病人没什么事吧?”

    “林老师!”陈逸瞪大眼睛,连忙摆手,“没、没什么事!”

    正想着关于他的事,下一秒就撞见了本人,陈逸惊慌失措,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那就好。”林尔善对此无知无觉,安心地笑了笑,“时间也不早了,你先下班吧。”

    陈逸握紧双拳,鼓起勇气说:“老师,你不下班吗?”

    林尔善:“我把手术记录写一写,你快走吧。”

    “哦……”陈逸并没有听话离开,而是跟着林尔善回到医生办。

    办公室里空旷而安静,只有夜班大夫在。

    林尔善坐在一台电脑前,登录工作账号,等待中扫视四周,发现陈逸还没走,微感讶异:“小逸,你还不下班吗?”

    “我……我还有出院病历没办完!”

    “哦,好的!”林尔善不疑有他,开始写手术记录。

    其实陈逸早就把病历整好了,眼下只能装模作样地摆弄着纸张,偷偷观察林尔善的样子。

    经年频繁地外科手消毒,令他的手格外白皙,甲床是极淡的粉色,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指尖流利地敲击着键盘,手术过程被清晰明了地复现出来。

    只要是在医院的环境里,林尔善便始终保持着理智、淡定,表现出相当程度的权威和专业性,极少在人前流露个人情绪、表达私人话题。

    因此,让人无法想象他生活中的样子,私下里和朋友又是如何相处的。

    很好相处,但很难靠近。

    这是陈逸的观察结论。

    “老师,病历都整好了,您有空再审核一下吧。”强压下心中的失落感,陈逸把病历放在林尔善手边,“那我先下班啦。”

    “嗯。”林尔善专注地盯着屏幕,“拜拜。”

    “……”陈逸最后看了他一眼,“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