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在邻居家的公鸡打第二次鸣时,谢云水已经穿好衣裳起身了。
将昨夜准备好的制作五香糕的材料一一拿出来,
烫米,翻炒,碾粉,阴干,炒制,搅拌压制,炖煮……
一套工作下来,天已大亮,街上渐渐多了小贩的叫卖声和车声马嘶。
谢云水脱下襜裳,走到屋东头的水井处,打了一桶冰凉刺骨的井水净手。而后搬起装着五香糕的竹筐往后门走去。
后门旁有一只无精打采的牛正甩着尾巴喷气,云水把竹筐固定在牛背上,解下拴在一旁粗壮老槐树干的牛鼻绳,打开后门牵着牛往员外家走去。
现在,早上的临安城。
街市熙来攘往,吆喝声,唱曲声,铁器敲击声,声浪嘈杂。牛车,轿子相遇,又轻巧的互让开。
云水牵着牛,小心地走在街上,时不时回头望一眼牛背上的竹筐。
走在热闹的集市上,一路上时不时有人跟云水打招呼,拿着自家水灵灵的大白菜或者新鲜出炉,正冒着香喷喷热气的芝麻胡饼往云水怀里塞。
云水推脱不掉,索性笑着接下,随即从竹筐里掏出散着的五香糕回礼。
两层油纸盖不住五香糕散发出的浓郁清香,引得不少行人驻足侧目,胆大的行人已经上前询问在哪里购买。
有了一个行人围上,其他观望的行人纷纷上前。
眼看围观行人越来越多,云水恐耽搁去员外府的时辰,可又割舍不下这么多的客人,干脆告诉他们自家店铺位置,表示自己要去给大户人家送糕点,如果空闲可以先去那里等自己回来云云。
客人等不等随意,但云水还是需要快些把这些五香糕送去。
穿过闹市区,云水来到员外府邸所在的街道,这里明显静谧许多,也崭新不少。道路宽阔,铺路的石板光滑又平整,在路旁嫩绿的垂柳遮掩下,高大的院落时隐时现。
云水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默默吐槽,不愧是大户人家,住的真好。
按照管家给的住址,云水轻车熟路的绕过一个又一个巷子,这些富绅们的院落外墙总是差不多的,不过云水记性好,走过的路都能记住,很快便找到员外的院落所在。
从偏门进入,长驱直入便到膳房,一个十五六岁左右的丫鬟接过云水卸下来的竹筐,从管事那里拿来银两递给云水。然后把竹筐里卖相不好的五香糕留下,连同竹筐一起还给云水。
回去的路上,云水牵着牛,一手掂掂刚得的银两,感叹大户人家的阔达。给得钱完全可以把整个铺子买下来。却只是买了这么一些糕点,这些钱都够她关门不干吃上半年了。
然而乐极生悲,云水的荷包还未捂热乎就被抢了。
那抢东西的贼手速极快,一看就是惯犯。云水只感觉到自己被人自她身后撞了过来,疼痛的一瞬间,手上的钱袋子就脱了手。
贼得手后毫不恋战,撒开腿猛的往前方深巷灵活穿梭,眨眼的功夫只能看见那贼的模糊残影。
云水反应过来,哀嚎一嗓子,拽着可怜无辜的牛,朝着贼跑去的方向追去。
贼身手灵活,又十分熟悉地形,几个瞬息间便甩下追着的云水,消失不见。
狭窄的巷子堆满杂物,云水体力有限,又拽着笨重的牛,没一会便停了下来。站在巷子里,丢下气喘吁吁的牛,云水插着腰,气急败坏到不顾形象,破口大骂。
周边的居民听见云水破口大骂那无耻的地痞,声音洪亮,内容不堪入耳,默默放下支窗。
得,一天白干,还搭进去那么多点心。
云水那个悔恨莫及啊,恨不得回到一刻钟之前,狠狠骂醒之前的自己一顿,钱不外露,露出来一刹那就被抢了。
骂完了,还不解气,把牛鼻绳当作那小贼卷啊卷,卷个十道八道,好似这样那贼便能受到同等痛苦。
云水拽着牛,难受的绕出巷子,不知不觉走到大相国寺所在的街道。看着明媚的阳光,心情好多了,云水别的优点没什么,就是看得开,情绪来得快去得快。
此时已是晌午,街上熙攘的人群少了很多,流动的摊贩也少了,大家都赶回去吃饭和小憩了。
不远处几个乞丐正在抢夺半块脏兮兮的炊饼,一个略微高壮些的乞丐揪着瘦弱乞丐的交领,强硬地掰开他的手指,抢走炊饼,而后狠狠地将其掼扔到一边。
那高壮的乞丐举着胜利的炊饼向手下败将们炫耀,不等高兴一会儿,另外几个瘦小的乞丐对视一眼,一同从背后扑向高壮的乞丐,几人又扭打起来。
那炊饼不知谁没接住,从乞丐们手里逃脱,咕噜咕噜滚到云水脚边,亲昵地和低下头懵逼的云水来个对视。
乞丐们见争夺的目标跑到云水那里,一时间停了下来,目光阴森森的,一瞬不瞬地齐齐望向云水。只余一个小乞丐始终蜷缩着背对自己,不曾参与这场纷争。不知道是不是被打的出气多,进气少。
云水哪见过这种局面,默默的咽了一口唾沫。不过她很快便反应过来,颤抖着手从牛背上取下竹筐,拿出今早被嫌弃的五香糕,扯着笑脸说“我这只有些点心,你们吃它吧。”
话音刚落,几个乞丐如狼似虎般抢了过来,好在云水脑子转的快,藏起两块点心,这样每个乞丐只能分到一块,应该不会再打起来了。
不过没想到几个乞丐动作虽粗鲁,拿了吃食后,竟自发地朝她做了个揖。
云水内心有些复杂,目送乞丐们离去。
视线回落,云水看着依旧躺着的小乞丐,眼前这个小乞丐瘦骨嶙峋,衣衫褴褛但胜在干净整洁。难怪不参与争夺,这么小的身板,怕是连那壮乞丐的一拳都挡不住。
小乞丐活得仿佛与世无争,别人如何与他无关,自己好活赖活都能活。甚至活与不活都一样。
云水拿出藏起来的点心,蹲下身来想要给小乞丐吃。
方才人多,云水没能好好打量他,这厢没人了,云水望着小乞丐瘦削的背影,心中越发觉得熟悉,心里悄然浮现出一个人影。
为了验证是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人,云水轻柔地拍了拍小乞丐的肩膀,同时忐忑小乞丐是不是被打晕了,怎么一直不动。
那乞丐察觉有人,慢慢不情愿地翻了个身,云水看着小乞丐熟悉的脸庞,瞬间红了眼。
是他!
云水一把拽起小乞丐抱进怀里,喊着:“好表侄,竟然是你,真的是你,这么多年流落街头委屈你了,姑母带你回家去。”
乞丐愣怔住了,似乎想不起来自己何曾有这么一个姑母,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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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过来推了推云水,想要从云水满怀关爱的怀抱中脱离出来。
云水放开乞丐,摸着他那因长久吃不饱而变得瘦削枯黄的脸庞,心中实在悲喜交加。而后赶紧拿出点心,打开油纸,递到小乞丐嘴边,“好侄子,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跟姑母回家去吧。”
乞丐一瞬不瞬地盯着云水,想要从云水脸上看出什么,似乎看出什么来,又没看出什么来。那双葱白般细腻柔软的指尖摸上自己的脸,长久得不到温柔触摸的皮肤好似战栗了一下,很快便烟消云散。他迟钝地拿走抵在嘴边的点心,小口小口咬着,感受着指尖抚摸发丝的怪异感。
表侄营养不良,哪哪都是枯黄的,杂草般的枯黄发丝被一根麻布条随意系住,云水心疼地摸了摸,而后轻柔地解下布条,重新将不听话的发丝根根理顺,扎了起来。
表侄虽吃着点心,眼睛却是一眨不在地望着云水,他的的眼睛很好看,睫毛密长,眼珠乌黑,亮晶晶水润润的,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但凑近一看,里面什么也没有,像是万年枯井,不免让人心疼。长期营养不良使他的眼窝深陷,反使眼睛更加明亮。
云水对上表侄的眼睛,内心一阵思绪翻涌,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看他吃的差不多了,牵起表侄粗粝的手往一旁安静乖巧等待着的牛走去。
卸下竹筐,云水将表侄抱上牛背,自己背起竹筐,牵起驮着表侄的牛,顶着烈日往家的方向走去。
云水牵着牛走到离家不远处的街口,老远发现自家铺子门前围了一群人。心中警铃大作,赶紧隐到暗处,吩咐侄子不要动,自己装作好奇的行人,吃瓜一样凑前,询问这里为什么围了那么多人。
被问的行人先是不耐烦,然后上下打量云水,以为是哪户人家出来玩的小姐,态度一变,规矩地行个揖。客客气气地回答说,早上听说这家的点心非常好吃,入口软糯无比,于是想买来尝尝。
云水这才想起被她抛到脑后的早上那群闲客,顿感愧疚,赶紧跑了回去牵着牛往后门绕去。
简单安置表侄后,云水赶紧开门迎客,对着慕名而来的客人们一面不住地道歉说自己回来的路上耽搁了时辰,一面赶紧将早上准备的存货摆出来售卖。
铺子的招牌是五香糕,但不止这一种,糕点种类很是丰富,比如红梅状,甜糯松软的定胜糕,这种糕点每年科举的时候都会大卖,书生们会买六个,讨个六六大顺,旗开得胜的彩头;还有小巧玲珑,菱叶形状的玉带糕,色泽黄润,细腻绵软的豌豆黄等等。
客人挑到哪个,云水就笑眯眯地抓起来放到油纸上,两手灵活地几下折叠,扎上麻绳,一个个方方正正的纸包配上好提的麻结就这样诞生了,而后客人提着油纸包,享受着身边排了许久还未买到的客人艳羡的目光喜滋滋的离去。
等把一批批客人伺完了,云水终于有空歇了一会,此刻已经未时,云水饥肠辘辘,抓起一个破了半边卖不出去的玉带糕塞进肚子,简单安抚一下叫半天的肠胃。
但不抵饿,还是要赶紧做饭吃。
馄饨好熟,云水简单下了两碗来吃。
熟了之后,云水盛了两碗端进里院,穿过狭窄的院落来到北房,面前的场景措不及防的闯进云水的眼帘,手上的两碗馄饨抖了抖,险些没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