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虽然表侄早已不是黄口小儿,但在云水眼里仍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孩。
映入眼帘的是摆放在屋子中央的陈旧八仙桌,桌上放着一沓厚厚的糖纸,罪魁祸首表侄安静坐在椅凳上,云水不敢想象自己随手抓给他的一把饴糖被吃掉了多少。
这小孩怎么这么爱吃糖,牙还想不想要了?云水腹诽,同时重重地把两碗馄饨搁在桌上,想要扳起脸说教一下,可云水对上表侄那不知所以的无辜表情,满腔的气愤顿时泄气。孩子自流落街头可能就没吃过甜食,一时贪吃,多吃了几颗而已。
罢了,云□□声大雨点小,暂时不计较这个,她声音放缓,轻柔的对表侄说,“饿坏了吧,来,吃馄饨,少吃点糖,对牙不好。”
表侄动了,极轻地嗯了声,伸出满是冻疮痕迹的手,拿起筷子,吃着云水推到他面前的馄饨。
云水捧着碗,透过腾腾热气看着表侄慢吞吞地吃馄饨,见他没什么拘谨与瑟缩,这才放心地开动起来。
馄饨皮儿薄,盛在碗里透过热气能隐约瞧见里面的馅,和着酸汤一口咬下去,将空了一上午的冷胃熨贴得舒服极了。
云水舒服了,开始考虑往后的日子如何过,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把孩子养壮实些。
翌日,云水一大早出门采买必备用品,回来时给表侄带了一份油饼,以为小孩还在睡,所以云水轻手轻脚地推开虚掩的房门,没想到屋里没人,云水疑惑地放下手中的东西。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一阵响声,云水循着声响来到灶屋,透过虚掩的屋门,看见这个时辰本该在酣睡的表侄正在学着她昨日的样子制作点心。
这孩子,莫不是怕自己丢了他,找点事做。云水叹了口气,装作无意推开门的样子走进去。
云水把表侄拉进北房,拿出刚买的棉质长衫等衣裳递给表侄,让他试试合不合身。表侄慢吞吞地进了里间换衣裳,云水扒拉今日买的东西,盘算着还差什么。
思索间,表侄换好衣裳,云水定睛一看,长了不少,连忙让表侄换下,自己找出针线打算把多出来的布料缝进去一些。
云水看见表侄不忍直视的手,把针线放在一边,从买的东西里找出一盒冻疮膏,扣出一点用手化开,均匀涂抹在表侄的手上和其他冻伤的地方,做完之后又拿了个饼塞到表侄手里,示意他吃。
之后才拿起绣花针对着光穿线,说”椿儿,等会儿你和我一起上街,再看看还需要买些什么。”
小乞丐吃饼的动作停下了,四周安静了好一会。
他低着头,不言语。
云水等了好久没听到回声,正要抬头看,听见了小乞丐的声音,“姑母。”
云水头一次听见表侄叫自己,一时愣怔住了。
不等云水反应过来,小乞丐又说了,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声音清亮。
“我不是你的侄子,我只是一个乞丐,和他长得像而已。”
云水听清了,从忙碌的缝衣裳工作中勉强抬起头来,看着小乞丐低垂的头颅,手上拿着一个咬了半口的饼子。
认错人了?怎么可能,世上哪有长得那么像的人。
……好吧,可能确实认错了。一日的相处,云水确实发现小乞丐和表侄有些出入的地方,最明显的就是二人的眼睛,表侄的眼睛比较圆,比较小,而小乞丐的眼睛比较修长。
但是人都会长变的,更何况表侄失去消息这么多年,面貌变了也可能,光凭眼型不同就说二人不是一个人太武断了。所以当时发现了不同的云水只是短暂地疑惑一下,仍然愉快的将疑点抛诸脑后。
但是现在怎么办呢,云水定了定心神,面前的小乞丐像是一只蔫了吧唧的小狗,手上的饼子也不香了。
决定小乞丐去留的权利在她手里,云水脑子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来。她清了清嗓子,“先把饼子吃了吧,再等一会就要凉透了。”
小乞丐像是得到某种讯息,浓密的睫毛迟钝地扑闪两下,而后悄悄抬眼望向云水,不等云水看过来迅速垂下,重新开始小口小口吃起饼子。
云水无奈,小乞丐左右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和表侄差不了多少,若是赶出去,就这么瘦弱的身体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
“你今年多大?叫什么?来自哪还记得吗?”云水抛出三连问。
“……不知道。”小乞丐说出细如蚊呐的话后又不出声了。
“行吧,……我这还缺个帮手,你要是愿意帮忙,我管你吃住如何?”
“好。”
“你既然不知道名字,我给你取个如何?”
云水不等小乞丐回答,自顾自说“现在正是阳春三月的好时节,给你取名阳春如何?再冠上我的姓,便叫你谢阳春怎样?”
“好。”
云水见阳春一副怎样都可以的样子,高涨的兴趣矮下来一半,忽然想起昨日初见时那副活也可以不活也行的无所谓样子,顿时泄了气。这孩子活在世上难道就没有一点盼头或者想要的东西吗。
思及此,云水问了出来。
想要的东西?阳春仿佛生锈了的大脑缓慢运转,触碰到灰蒙蒙的心底里某个唯一彩色的角落,勾了勾唇角,想要微笑,然而从未笑过的阳春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我想吃糖,”阳春说,
“饴糖。”又重复一遍。
云水望着阳春哭似的笑容,恨不得抽方才的自己一巴掌,叫你多嘴,好端端的非问什么。
“糖……可以吃,但是你一日不要吃太多,我……”云水艰难地组织话语,这辈子没碰见过这么难的问题。
“好。”阳春回答的很快。
云水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个母爱泛滥的人一样,阳春说一句话就要心疼一下。这不,又心疼了。
馒头要一口一口地吃,事情要一步一步地做。云水决定要好好养着阳春。
云水盯着阳春就着茶水慢慢地吃完饼子,手上的衣裳也快完工了,最后缝上边,拿给阳春穿上,还是大了些。
没关系,云水安慰自己,阳春半大小子长得快,说不定到了秋天就合身了。
云水拉着阳春上街,本以为不需要再添置什么,没想到在集市上东逛西逛,不一会儿两人手上拿满东西,实在拿不下了,云水这才停了继续逛的势头。
二人来到胖嫂的茶铺歇脚,点了两碗葱茶吃。
此刻铺子里客人不少,伙计们忙不过来,于是乎老板娘胖嫂暂时充当送茶水的一员伙计。
云水等茶水之际盘算着自己这两天来花了多少银两,算到最后云水惊恐地发现这两天的收入与支出加起来,相当于不仅一分没挣,还往外花了不少。
正在云水默默地在心里哀嚎之际,隔壁桌似乎在争论什么,音量不自觉高了起来。云水被吸引住了,坐起身支起耳朵听,却只能模糊听到几个词,像什么贼,老爷,珠宝。
这几个词之间可以组成无数个不同的劲爆八卦,云水面上稳得一批,实则竖起耳朵暗戳戳地偷听八卦。
这时胖嫂端来两碗葱茶走来,放在云水和阳春的桌前。
胖嫂惊奇地发现云水这个一毛不拔的扣公鸡今日竟来吃茶。不免觉得新奇,索性不走了,靠着桌子磕起瓜子来打趣云水。
云水面上笑嘻嘻,内心苦哈哈,不要问她,她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这么大方。万恶之源肯定是自己那被抢了的巨款,一定是它让自己觉得活在世上还是要及时买买买,不然说不定哪天钱就没了。(不是,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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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嫂打趣了云水,眼珠子一转,注意到了云水旁边坐着的阳春和两人中间的大堆东西。
这下胖嫂更加新奇了,怪不得云水今天舍得过来吃茶,这是薅了这小孩多少羊毛。
不对,云水不会拿小孩当冤大头。更何况这小孩虽穿着个崭新的衣裳,可实在盖不住那瘦骨嶙峋的身体和瘦削枯黄的皮肤,一看就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并且这孩子表情平淡,甚至可以说是太过于平淡到没有表情。他没有同龄孩子的那种生机与活力,也不像是心机深沉的样子。
这孩子……,胖嫂再定睛一看,忽觉得有些熟悉。
一个怪异到不可能的想法浮现在胖嫂眼前。
胖嫂稳定心绪,扬起笑脸说有个东西要给云水看一下,说罢不等云水反应,半拉半拽地将云水拉进里间,然后放下云水,自己在一旁的供桌上翻找起来。
云水懵逼,不等她问出原因,胖嫂拿出一张黄纸来,展开拿给她看。
云水望着黄纸上明晃晃地写着通缉令,写着某日某时某人偷了这家多少箱珠宝钱财,又偷了那家多少钱财。
哦豁,敢情还是个劫富不劫贫的好盗贼。云水心底吐槽了一句,接着看盗贼画像。
?!!
怎么和阳春长得那么像?
不对,还是有些不像的,比如眼睛。
胖嫂在一旁絮絮叨叨:“云丫头呀,那孩子你咋认识的?和画像的人这么像,怕就是他。”
“错了吧,胖嫂,阳春是我店里新招的伙计,今年不过总角之年,这贼看着那么老,肯定过了弱冠。更何况两人长得不像啊,你看这眼睛长得都不一样。”云水忍受着胖嫂漫天飞的口水,默默反驳。
“嗯?没听错吧云丫头,你那铺子还招人?你不是说宁愿自己多累一点,也不愿意让辛苦一天赚的钱分一半进了别人口袋。”胖嫂惊奇道,“那孩子给你下了什么降头,你这个扣公鸡竟然舍得给别人花钱。”
“啊,不是的,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总之我还是我,我没有被下降头。多谢你的关心啊,胖嫂。”
“不行,云丫头,这种事宁可认错也不要侥幸。我相公你王大哥是捕头,专门管这种事的,不会错的。就算真不是他,两人没点关系能长得那么像么?你听胖嫂我的,我不会害你。自己多留点心眼。”
短时间内云水遇见两个与表侄长得相像的人,要说不震惊是假的。心下生疑,但又不能凭画像武断判定,先走一步看一遍步吧。
云水向胖嫂恭敬地行了个礼,表示感谢。这种事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胖嫂把自己放在心上。
外间的的客人热火聊天地讲着最近几日发生的盗窃案,讲那盗贼专偷富人家,不偷穷人家。讲到兴处,挥开随身带的扇子装模作样地摇上一摇。不远处的吃瓜群众被那曲折离奇的情节吸引住,纷纷围了上来,津津有味地听着。
那客人见这么多人都被自己吸引过来,觉得自己颇有讲书先生的风范,不免有些骄傲自满。讲到口干舌燥,见茶水还未端上来,朝里间吼道“胖嫂!茶呢?怎么还不送过来?莫要躲在里间偷懒了,快些送茶来!”
胖嫂听了这话蹭蹭来气,也不惯着,走到里间门口,插着腰,声音洪亮:“冲老娘吼什么?老娘偷什么懒,整家店都是老娘开的!我想送茶水我送茶水,我想坐那嗑瓜子儿我嗑瓜子儿。你管我?!”
胖嫂吼得那客人哑口无言,众人发出哄笑声来,客人下不了台,气红了脸,却无可奈何,最终生气地一甩袖子狼狈离去。
胖嫂吵赢了架,又钻进里间,拉着云水絮絮叨叨翻来覆去说着盗贼如何的话。
云水这边和胖嫂说着话,那边坐在茶桌边的阳春耳朵动了下,他低下头,把冷透了的茶水用匙子一点一点送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