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刺客
    今日自从杨昢的院子出来,杜筠就觉得身后似乎总有人在跟着自己,一回过头去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街上熙熙攘攘,一如往常。

    她心知跟着她的人当是有功夫的,这样的人便是捉住,凭她一人也很难探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求拿下,只是放慢步子。

    如今在使团中,对她会有疑心的不过两人。首当其冲的当然是范玉儿。这一路同行而来,看得出范玉儿是个极其善于伪装,又心思细腻之人。她原先进入商队便居心叵测,一路行至伊州才得接应,对与其里应外合之人心存怀疑,实属正常。

    再来便是杨昢。自己这一路所做的有违常之事桩桩都被他撞上。虽说他为人纯善,对她也至今包容,但若说他心中毫无疑问,杜筠倒也不敢这么骗自己。

    若是杨昢的人,此事好办。自己回商队是名正言顺的事,跟着便跟着了。若是范玉儿......她略加思索,决心不去冒险,先将人甩开。

    她心生一计,加快脚步往大巴扎而去。

    虽说不如诺鲁孜那日人头攒动,午间的大巴扎还是有些人在。没了采买的压力,当地人都显而易见的很是悠闲。

    杜筠辨了辨方位,穿过广场,找到那艾德莱斯绸店老板的铺子。

    能在这样的市集长久立足的铺子,多半都有些本事在。铺子里进进出出的客人一向不少。

    她遮着面容,那掌柜的并未能够认出她来,也只当她是个寻常客人,客客气气地问:“姑娘想来看些什么?小店应有尽有,给姑娘推荐推荐?”

    杜筠并没有功夫与他客套:“帮我寻套中原服饰来,直接结账。”

    掌柜的少见买东西这样爽快的,有些发愣,却也很快反应过来:“姑娘稍等。”他稍作思忖道:“咱们店主要是卖艾德莱斯的,若要中原模样的衣裳,便只有素色的了。”

    杜筠也不在意:“行。”

    再从店里出来,她已经恢复了来时的模样。长安来的丝绸商人杜挽娘,悠然走在伊州大巴扎的街头。

    大巴扎出来就是铜锣大街,再转北不远处就是城门。这条路来来回回杜筠已在诺鲁孜那夜走了许多遍,可谓是轻车熟路。

    龟缩在鸿胪客馆几日度日如年,她都快忘了今夕何夕。

    其实算下来,也不过过去三天罢了。到祆庙外,她先是传了阿园与大流士,所幸二人皆是无恙。又问达拉布的情况,大流士犹犹豫豫的,似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杜筠回想了一下,从那夜达拉布的情况来看,应当并无性命之忧才是。她并不算太担心,只是疑惑地看向大流士。

    那位挠了挠头发:“杜姑娘自己去看看吧。”便通传去了。

    杜筠与阿园慢慢地走,略略交代这这些日子以来的情况,又千叮咛万嘱咐,此事不可往外说,自己还要潜回鸿胪客馆去,静观其变。

    人还没进后院,已听见达拉布的鬼哭狼嚎:“杜挽娘你好狠的心,你还知道回来!小爷伤成这样你居然也不回来看我。”

    杜筠皱着眉头进门,看他半倚在床上,并无什么大碍地样子:“要不我走?”

    “你走!你有本事别回来了!我不稀罕你回来看我!”

    杜筠扭头就走。他又在身后哭:“你还真走啊你个没良心的女人!!”

    杜筠无奈:“那达拉布少爷,您给说明白,我这到底是走呢,还是留?”

    达拉布耷拉着嘴角,不说话。

    杜筠见他这班模样,知道大约是伤病人的坏脾气,也不再计较,在桌边寻了个位置坐下。

    “我呢,可是去追你的相好去了。”她挑眉:“想不想知道她去哪了?”

    达拉布扭过头去:“我让你追了吗,她回来求我都没用。没了我这样的阔少,让她喝西北风去吧!”

    “谁要回来了?”杜筠不免觉得他这气急败坏的模样有些好笑,捡了桌上的桃,慢条斯理地剥开:“人家要当康居世子妃去了。便是你求着怕也不会回来。”

    说罢,停了停手上动作。瞥他面上表情:“你说,你上哪招惹了这么个有出息的?”

    听她这么说,达拉布倒是安静下来了,只问:“康晋?”

    “你知道?”

    “能不知道吗,锁阳城使团进城的时候,他走最前面。”他难得正经,看着杜筠:“你一小姑娘离他远点,这人好色。”

    想起诺鲁孜那夜的事,杜筠哑然失笑:“你确实是认得他的。不错,这人是不太行。”她顿了顿,似笑非笑:“只是这话从你嘴里出来,怎么有那么点别扭呢?”

    “范玉儿是自己贴上来的,这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达拉布白眼一翻,一脸不耐烦:“康晋看上的都是强占,能一样吗。”

    达拉布透露的关于康晋的话,几乎都说到了点上。杜筠不禁发问:“你跟他很熟?”

    “熟个屁,我跟他有仇。”

    “说说?”

    那康居王年迈病重。膝下二十来个儿子,成年的世子中,属二世子康颂仁善聪颖,最得声望。那五世子却是个欺软怕硬,蛮横无理之徒,仗着母族安国氏族的支持为非作歹,处处与二世子作对。

    因着达拉布家族对二世子的支持,五世子康晋便处处作梗,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关于这两个儿子的事,老康居王心里明镜似的,偏偏安氏是麾下一支大族,他也颇为忌惮。只得令他到大唐去,明面上是予以重用,实则是人支开。

    只是如今看来,老康居王的算盘怕是落了空。

    康晋使团的任务完成的还十分顺利,甚至还有大唐特使跟着往康居去。康居多年来请求依附大唐而不得,康晋这回去之后,只怕只有更加嚣张的了。

    “范玉儿疯了自己去找他,康晋那般身份,自然也要娶族中的女子。还世子妃,漂亮话不要钱呗。”

    “怎么了?”杜筠瞥他一眼:“想去英雄救美。”

    “小爷谢天谢地还来不及。”他说着,挪下榻来,先是一跌,又扶茶桌站稳。顿时有些泄气:“那姓穆的婆娘下手也是真狠,小爷不过调笑她两句,至于么。这年头的女人怎么都那么蛮横。”

    杜筠看他他走路依旧软软绵绵,一步一跌,怕是有几日要歇息,但也恢复了许多。

    她咬开一口桃,甜腻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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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汁在口中溅开,叫她心里高兴:“你这罪有应得啊,往后说话收敛些。”

    ****

    如今商队中没什么记挂,往后自己跟着使团往庭州去,走碎叶路,由沙鉢,俱六,轮台至碎叶。而阿园要随着商队往西州走,走白水涧道,过白水镇往碎叶城去。

    两城之间隔着天山,若是时间凑巧,最早也要至轮台才能再见。

    杜筠将收罗商队丝绸销路的活计交给阿园,又嘱咐几句,交代她多向达拉布讨教艾德莱斯的事,等此间事了,再回来与她研习。

    阿园这些年在她身边耳濡目染,绮罗斋的事务她没少搭手,此事交给她办,杜筠没什么不放心。

    她换了一身男子装束,打包了一些行囊,踏上了回鸿胪客馆的路。

    如今胡姬的案子且没有着落,范玉儿这头却越发扑朔迷离。先前杜筠在艾德莱斯店换了衣裳,掌柜的将她认了出来,告知了她一件事:自从那夜之后,穆掌柜便将店关了。在这条街上开了大半年,一夜之间关了个彻底,连带着穆掌柜也像蒸发了一般,再也没人见过她。

    她不信,特意路过去看了,确如掌柜的所说,铺子已关了,甚至挂上了招租的帖子。

    此人既帮助范玉儿混入使团,又仓皇关店,只怕是也与那金龟背后的组织脱不了干系。

    可她是谁?她会去哪里?如此大费周章地将范玉儿送到康晋的身边,她身后的势力所求又是为何?

    此事与达拉布方才与自己说的,康居两位世子的事,又是否有关?

    可这和舞姬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吗?和自己父亲的案子,或与太子又有什么关联?

    她知道的越发多,只是越发觉得糊涂。

    这么想着心事,人已到了鸿胪客馆的附近。正门是不能堂而皇之地走了,只怕有人在守株待兔。她想了想,决定故技重施,扎上面巾,辨了方位,翻身攀到房檐上,想要悄悄潜回去。

    偏偏心烦意乱知之际,脚底一滑,从房檐上滑下来,她手忙脚乱想要抓住些什么,却越发弄出了声响来,引来院中诸人瞩目。杜筠心呼不妙,只听得一声:“抓刺客!”便有一个身影向她冲了过来。

    杜筠身子尚且失重,躲闪不及。好在来人并无杀意,许是想要活捉,只是一个掌影向她的肩头劈来。杜筠吃痛摔到地上,一时疼得四分五裂,却还是撑着站起来,就待逃跑。

    但那一声早已惊动了院子里的众人。她迅速环视,院子就那么大,她无处可跑。况且她本就落在杨昢的院子中,她又想跑到哪里去?

    偏偏在这片刻间,连杨昢都惊动了。他右手按在腰间刀鞘,很是探究地看着她。

    杜筠险险就想要摘下面巾与他坦白身份,或许他一句话,眼前困局便可迎刃而解。回商队的事,她本就坦荡。

    只是,要如何与他解释翻墙回来的事?蒙面在房檐之上行走未免可疑。更何况,范玉儿的卧底若是在场,自己的身份又岂不是直接暴露了?

    一切又绕回了最初的难题。

    是对杨昢彻底坦言,还是对范玉儿暴露身份。

    她迅速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