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凤落北椋·君非梧桐
    知道了宁含章真正的心意,赵攸宜知道自己也无法改变什么了,索性抛下不管,一心一意开始备嫁。

    前世的此时,她也是如现在一般桩桩件件都亲自过问,生怕不够妥帖,出了岔子,只不过那时抱持着维系两国和平,止息兵戈的夙愿,而今生……

    “高衡。”将这两个字咬在齿间,赵攸宜冷笑:“狼子野心,此番必诛尔。”

    和亲的正日子远在半月之后,父皇母后已经回了金陵,北椋众人也回返燕都筹备婚事去了,赵攸宜带着一干亲信忙碌了几日,又开始无所事事,直到这天云蔚然带来一个消息:

    “公主,下官听说,清微真人她老人家云游施医来了宣府!”

    “什么,恩师她老人家来了?”赵攸宜一下子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

    云蔚然慌慌张张跑进来,把周青女也给引了进来,正看到自家殿下拉住云蔚然:“去打听清楚恩师落脚之处,晚上咱们去探望……哦对了,把带来的药材里最好的包上,再让人到宣府城里老字号买些糕点蜜饯!”

    看着面前喜形于色的二人,周青女的脑袋“嗡”了一声。

    虽然被自家殿下心血来潮搞得一个头两个大,但周青女也明白,殿下从十二岁到十六岁都奉旨为皇家祈福,在金陵第一大观洞玄观,随观主清微真人清修,与恩师感情匪浅,此次即将去国离家,听闻恩师恰云游至此,哪有不见一面的道理,故而她虽然心里七上八下觉得不妥,还是顺着殿下的心意,与云蔚然二人陪着她,天擦黑时偷偷想办法出了行宫。

    坐在宫人采买用的青帷小车里,周青女心中七上八下不踏实,赵攸宜跟蔚然聊了几句,看过带来的糕点,也注意到她这边魂不守舍,便笑着问了一句。

    青女尴尬地笑了笑:“就是怕……赶不上宵禁,行宫里发现。”

    赵攸宜笑着摇摇头,挑起一点帘子:“你看,这像是早早宵禁的样子吗?”

    青女看着外面百姓们都穿了鲜亮的衣服,人流如织,摊贩也没有要收摊的意思,着实愣了愣,云蔚然笑着一拍她肩膀:“青女姐姐你傻啦,今天是上巳节,不禁夜,不但主街上彻夜有灯会和各色小摊子,城东雍河边上入夜了还要放天灯呢,我都打听清楚了!”

    青女这才恍然大悟,顿时有些尴尬地看着赵攸宜,赵攸宜却拉住她的手拍了拍:

    “咱们青女,这几日一直忙里忙外操劳和亲之事,女儿家的大节庆都忘了,说起来,都是我牵累的你们……”

    青女跟蔚然听她这话又不依了,一左一右表忠心撒娇,车里一时热闹盖过了外面。

    还是青女先收了喧笑,颔首道:“所以殿下就是因为今日是不禁夜,所以才着急今天就去探望真人?”

    “对。”赵攸宜点点头:“上巳等几个大节庆不禁夜是父皇登基时就定下的,就连宣府这样的边镇也不例外,也正因为是边镇,今夜街上巡查的士兵会更多,更严格,所以也会更安全。”

    “没错。”青女思忖道:“而且真人暂时挂单的青峰观就在城东,虽然清净,但并未出城门的范围,既然是不禁夜,那么无论是暂歇那里还是连夜返回,都很方便。”

    “没错,所以我才敢带你们出来嘛。”赵攸宜笑眯眯的,忽然就心情很好——前世恩师并未云游至此,和亲之事定下后,自己也与父皇起了不小的冲突,而今生诸事顺遂,她愿将之看做上苍示吉。

    说笑间,小帷车已经驶过了宣府最热闹的大街,拐入了一条小巷,天也完全黑了,青女让扮作车夫的内侍点了风灯,小心前行,不想刚走到一半,车忽然停了,赵攸宜心中一惊,云蔚然没等她吩咐,先戒备着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又赶快放下,目光里透着几分尴尬:

    “殿下,是成大人。”

    赵攸宜听闻是成怀瑜拦路,顿时一阵腻烦——倒不是出行被扰,而是自己如此小心行事还被他发现,缀了上来,只能说明行宫内外都安插了礼部的人,或者该说是他成怀瑜的人。

    虽然此时他不会害自己,赵攸宜还是心里不痛快,外面的小内侍已经哆哆嗦嗦地嗫嚅,问如何应对,赵攸宜轻叹一声,问云蔚然:“几个人,他穿着便装还是官服。”

    “就成大人一人,是官服。”

    “哼。”赵攸宜冷笑,她知道既然成怀瑜穿了官服,必然还有礼部或鸿胪寺的官吏跟着,只不过他还算有分寸,没让他们跟过来罢了。

    略一思忖,她对青女道:“你下车,跟他说我贪玩想看看边城上巳,顺便去城东观一观雍河天灯,但怜他们辛苦,不想兴师动众,轻车简从趁着不禁夜玩一会儿,会在三更之前回到行宫。”说完,她又咬咬牙:

    “告诉他少管,做好自己的事。”

    青女被自家殿下有些忿忿的声音搞得一愣,不过自然也明白分寸,下车将事情妥善说了,末了压低声音道:

    “殿下知道大人你是担心她的安全,不过云校尉的武功你也知道,今日不禁夜,不会有事的,大人请回吧。”

    说完这句,她微躬行礼相送,却不想成怀瑜轻叹一声道:“周女史,陛下和娘娘一向信任你性子稳妥,才令你为女史之首陪公主出降和亲,怎么你也这么糊涂,莫说这一路到城东路途遥远,巷陌黑暗,就算你们无惊无险回到行宫,万一被什么人发现,岂非令公主清誉受损……故而下官也只能犯颜直谏,请公主回去。”

    他此时离马车不远,声音也没有刻意压着,赵攸宜在车内听得清清楚楚,一时火起,忽然灵光一闪:虽然成怀瑜的话冠冕堂皇像是很有道理,但既然他得了暗报自己偷偷出了行宫,那么从行宫到刚刚繁华的宣府主街,有的是僻静无人的街巷,他不早早出来拦着自己,反而等自己快到地方了才……

    思及此处,她沉声道:“青女,让成大人上前说话。”

    青女闻言带着成怀瑜到了车驾旁,赵攸宜将窗格打开一条缝,低声道:“成大人,本宫觉得你此言有理,不过既然怕惊动行宫,你我必得分头行事,你先带人回去,就当不知此事,本宫也悄悄回去,等到了寝殿,派人给你报平安吧。”

    说完这句,她刻意浅笑盈盈地看着他,成怀瑜却垂眸一笑:

    “殿下,下官既然来了,自然是要护送殿下回去的,也安全一些。”

    赵攸宜闻言心中更怒,面上却笑得更开了些:“成郎中,你一身官服,携众多属下而来,到底是要陪本宫回去,还是押本宫回去!”她这一句,吓得成怀瑜赶快躬身大礼,口称“不敢”。

    但赵攸宜心中明白,他是想当着礼部,或许还有鸿胪寺诸多官吏的面,堂而皇之“护送”自己回去,再将此事当做把柄牢牢抓住,以便自己在宣府这一个月能乖乖听话,确保他的差事风平浪静度过。

    不愧是智计过人的状元公。

    赵攸宜心中冷笑,但她也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公主了,当下冷然道:“说不敢,成大人你也做到了,既然你这么放不下本宫的安危,就先陪本宫前去游览一番吧,护送就护到底儿才是。”

    成怀瑜没想到公主能反将自己一军,还那么强硬,愣了一瞬才道:“公主不可,下官……”一边说,一边往巷陌侧面岔路那边退,但云蔚然已经接了公主的令,哪里容他跑掉,宝剑一横就挡住了他的去路,却不想成怀瑜一个文官,居然出掌如风,要跟自己动手。

    赵攸宜知道成怀瑜的功夫不错,即便云蔚然尽全力能将他拦下,也一定会弄出动静,招来他的僚属,当下压低声音急道:“都住手!”

    不过成怀瑜并没有听她的,眼看就要弄出动静来,就在赵攸宜打算撩开帘子下去制住他的时候,他的动作却突然顿住,马上直愣愣地跪倒在地,吓得云蔚然往旁边跳了一步:“成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我可没下重手!”

    但紧接着,她眼前忽然掠过一道黑影,紧接着成怀瑜后脖颈上挨了一下,顿时软倒,被来人接住钳制了。

    云蔚然更慌了,宝剑一点:“哪里来的狂……”

    一个“徒”字还未出口,剑尖先被人骈指夹住,顿时送不出也收不回了,不过来人倒也没让她多害怕,一把将蒙面的布巾拽了下来:“别怕,是我。”

    云蔚然本就挺大的眼瞪得更大了:“宁大人!你把成大人……”

    “没事,敲了他一下,我有分寸。”

    一旁的青女也愣住了:“宁大人,你什么时候跟上我们的?”

    宁含章非常厚道地将成怀瑜小心扶起,让他靠坐在车辕上,一笑开口:“你们出行宫的时候。”

    车内的赵攸宜憋不住笑了,打开窗格看着宁含章:“你也是来带本宫回去的吗?”

    宁含章摇了摇头:“下官是殿下的卫队长,自然是来保护殿下出行的。”

    赵攸宜心道“果然”当下轻叹一声:“护我出行,你可知我要去哪儿?”

    “殿下要去哪儿,下官就陪殿下去哪儿。”

    “……”赵攸宜看了他一瞬,轻轻关上了窗:“把成怀瑜弄上来,你也上来。”

    宁含章吓了一跳:“下官没穿官服,步行跟着车就好……”

    “上来,你不怕成怀瑜挟持本宫?!”

    “……”宁含章和云蔚然面面相觑,但既然公主发了话,大家也不敢违逆,赶快七手八脚将成怀瑜弄上了车,宁含章扶着他坐在最靠车门的地方,青女挤在赵攸宜身边,云蔚然只可坐到车辕上去了。

    宁含章老大一个人,此时尽量缩成一团,就显得有些滑稽,赵攸宜好容易压住想笑的冲动:“他带来的人呢?”

    “旁边巷子里躺着,子时前能醒。”

    “那就好。”赵攸宜看看他旁边:“他呢?”

    宁含章犹豫了一下,才行礼道:“殿下恕罪,刚刚情急,下官下手重了点,估计成大人得到三更时分才能醒了,不过不会有大碍,殿下放心。”

    赵攸宜有点纳闷他为何要对自己解释这么多,忽然想起他任职京师禁卫这两年,正是自己下降成怀瑜的流言甚嚣尘上的时候,更有不少好事之人津津乐道于公主钟情状元公的话本子故事,他一定是觉得自己在怪罪他。

    不过当着众人,赵攸宜也没法多说让他宽心,只能简单直接来了一句:“无妨,他活该,打残了本宫兜着。”

    “……”车内车外一时极静。

    之后一路平顺,众人来到了青峰观外,为保安全,还是青女先去禀告了清微真人,真人半真半假地知会观主只说自己俗家弟子住在宣府,趁着节庆来请安,赵攸宜带了兜帽斗篷,平稳低调地进了青峰观。

    临下车,她看了看留在车上的宁含章,得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没事,我会好好劝他听话。”

    赵攸宜微微一笑下了车辕,她自然信任他,毕竟他一向很擅长“以德服人”“以理服人”实在不行,还懂“以力服人”。

    赵攸宜虽然与恩师多年不见,依依难舍,但也知道此次出门并不稳妥,只对恩师倾诉了大半个时辰便带着青女蔚然告辞,直到观门外,二姝才松了口气,叽叽喳喳地笑说着“刚刚老神仙起的卦”。

    赵攸宜只是微笑听着,可心中波澜却并不比她们少:刚刚恩师一时兴起,给三人都起了一卦,算出的却是三人均能成就一番功业,且姻缘美满,两个丫头自然只顾高兴,但赵攸宜却有些迷惑了……

    恩师仿佛看出了她的不解,却只是笑而不语,她想,恩师或许只是为了安抚自己,希望自己面对未定的前路能更有信心,但……已经历过前世种种,她太明白高衡是个什么人了。

    她赵攸宜此番去国离家要做的,再不会是追寻什么虚无缥缈的“姻缘”或“宠爱”,而是与虎谋皮。

    回到车上,赵攸宜先看了看成怀瑜没醒,心里踏实了不少。

    众人上车启程,青女问可是要直接回行宫,赵攸宜笑着摇摇头:“去雍河边,让成大人吹吹风清醒清醒。”

    她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青女却马上就明白了,自家殿下是要让成怀瑜在雍河边醒来,把“看天灯”这件小事坐实,这样不但能给真人避免不少麻烦,也算是将他也拉下了水,他若真要追究,自己就得先当一个保护不周的罪过。

    很显然,宁含章也明白了,对着赵攸宜拱手道:“殿下,既然要去的是人来人往的河边,想来成大人也不敢再违逆,下官就先下车,暗中保护……”

    “不必。”赵攸宜深深地看了看他:

    “陪本宫去赏景,放天灯。”

    说完这句,赵攸宜便闭目假寐,掩去心中悸动,却不知对面之人也暗自庆幸夜晚车中昏暗,无人看到他红透了的脸颊。

    虽然只是障眼法,但上巳节孤男寡女放天灯,多少是有些……

    暧昧的事情。

    宁含章纠结了一路,到了雍河边到底该不该陪公主放天灯,不过真到了地方,情势却替他解了围。

    云蔚然自告奋勇去买天灯,却有些失落地跑回来:“殿下,铺子里的天灯已经都卖光了,这一路上我看到些百姓,想买他们手中的天灯,却都没成。”

    赵攸宜看着漫天灯火汇入星河,虽然有些遗憾,却并不在意:“无妨,那都是人家的因缘,咱们不好去抢。”她这么说着,转头对着三人,目光却专停在宁含章身上:“将来若有省亲的机会,返回我大周定要经宣府,到时候咱们再一起来放天灯,祈国泰民安,大家万事顺遂。”

    宁含章垂眸称是,却仿佛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或许是此时极美的星河映入她眼中,让他一时竟生出公主看自己的目光满含情意这种错觉,但即使知道是错觉,他也贪恋这样美好的一瞬,并将她“重返大周”的愿望,当做了自己毕生要扛起的责任。

    隽永一刻没能持续太久,被放在树下“小憩”的成怀瑜哼了一声,抬头却见满天星河杂着灯流,也有一瞬间楞忡,不知自己是生是死,眼前美景是银河还是忘川。

    不过很快,赵攸宜冷然的话就唤醒了他不切实际的疑惑:

    “成大人醒了,那走吧,回宫。”

    自上巳节成怀瑜被迫“陪伴”公主游览了宣府夜景,就再没有受到过公主召见,不过他也学乖了,只要赵攸宜安妥在行宫内待着,他就知趣不去搅扰,成怀瑜虽然有些纳闷赵攸宜为何突然与自己针锋相对,但分析了半日,也只能归之于她对婚事不满,迁怒于自己。

    但对他来说,这并不算是什么困扰,虽然当初得她倾心,有望成为驸马,成为当朝太子的姐夫的确是一件美事,但如今既然她已经被钦定和亲,那么也就与自己不会再有什么干系了,即使承三分怒火,咬牙忍忍也就过去,对他来说最关键的还是下月初的和亲送嫁不能出任何岔子。

    更何况她这一出嫁,还把那位近年来抢去自己不少风头的人给带走了,以成怀瑜的揣度,如此良才落在北椋,着实是……

    活不了太久的。

    行宫内外就在这样完全断绝消息,只靠内侍传话的情形下,迎来了四月里的第一个好日子。

    初二日,赵攸宜盛装打扮,在京师赶来的礼部侍郎和安亭侯郭晞护卫下,离开宣府一路向着北椋都城燕都而去。而担负着前期准备之责的成怀瑜则奉命返回金陵,无需随行,銮驾启程后不过半日,赵攸宜忽然心有所感,打开轩窗朝外面望了望,果然依稀是熟悉景致。

    一旁骑马随行的宁含章看到她开窗,赶快打马上前询问,赵攸宜只是略带苦涩地一挑唇:“只是忽然想开窗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宁含章举目远眺,心中忽然一痛,轻叹道:“前面就是飘云岭,再往前就不是我大周地界了。”

    赵攸宜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宁含章压低声音问道:“殿下,可要下车看一看?”

    “不必了。”赵攸宜忽释然一笑:“加紧行程。”

    说完这句,她就关上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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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过青女沏的蜜茶,便倚着迎枕假寐——前世她下车了,还朝着金陵跪拜,但不想高衡就在飘云岭上等着,这一幕正映入他眼帘。

    今生赵攸宜不会再让他看到。

    无论是自己的不舍,还是自己的脆弱,都不宜暴露于此人眼前。

    还不如养精蓄锐,毕竟稍后还得对着那令她厌恶的脸演一出宜室宜家呢……

    车队又辚辚行进了一会儿,从队伍前面传来马蹄声,蔚然打开车门看了看,对赵攸宜道:“是安亭侯。”

    赵攸宜赶快吩咐停车,打开轩窗看着一身银甲的年轻将领:“大表兄,有什么情况吗?”

    “嗐。”安亭侯郭晞轻叹一声:“那北椋大皇子也着实着急,这就带着人马来迎亲了,本来末将还说再多送殿下一程。”

    他的话,让赵攸宜鼻端发酸:“的确,小妹也舍不得表兄。”她抬头看着这个从儿时就熟悉,每年却也说不上几句话的表兄,心中难免浮起前世阴影——这样一个年轻有为,对大周忠心耿耿的将才,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亲表兄……

    前世身为长公主,自己竟然保不住他,可他和舅父在自身都难保时,心心念念想的还是她的安危。

    “殿下?”赵攸宜满含眷恋的目光让郭晞摸不着头脑,不过转念也就明白了,公主虽然尊贵,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即将去国离家,嫁入可算是敌国的异国,对家乡和亲人的眷恋,可不都汇聚在自己身上了,顿时心中一柔,下马凑到车窗旁压低声音:“殿下,不如末将去跟大皇子商量商量,一起送你入燕都?”

    郭晞的话让赵攸宜霍然一省,赶快压住情绪擦了擦眼睛,摇头笑道:“不必了,不合礼制,徒授人以柄。”

    她想了想,从车里寻来之前那柄宝剑交到郭晞手上:“若有一日,攸儿能返回大周,表兄要亲自来接我。”

    郭晞眼眶发麻,却是俯身抱剑,恭恭敬敬一礼:“末将谨遵殿下令旨。”

    收拾好情绪,赵攸宜令郭晞前去迎接高衡,两国人马在国境边上交接了和亲队伍的仪仗辎重等物,陵川公主赵攸宜也终于走下车驾,亲自为安亭侯郭晞和吏部侍郎,鸿胪寺卿等人饯行。

    大周人马远去,椋国大皇子高衡意味深长地看着草坡上久久驻足的陵川长公主,花朝节上她给自己碰了个软钉子,不过也无妨,反正无论她喜不喜欢,自周国皇帝圣旨下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逃不出自己的掌心了,一朝公主又如何?

    只不过如今情势未明,自己还需要她背后的势力……

    思及此处,高衡整理心情,找随从要了一件黑狐皮的大氅,缓缓登上高坡。

    百感交集中,忽觉肩头一暖,赵攸宜换了个得体的笑意回身,浅浅一礼:“去国离家,多少有些别情,让殿下见笑了。”

    高衡虽然不喜眼前女子,但看她倾城容貌,柔顺谈吐,心中的别扭倒也消散了许多,颔首一笑:“出嫁别亲,人之常情,本王怎会笑公主,不过诗经有云,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公主远赴千里嫁给本王,本王必会好好待你。”

    赵攸宜闻言温婉一笑,行礼谢过了他,高衡伸手扶着她慢慢走下山坡,整顿了北椋卫队,护着和亲的队伍一路往北去了。

    赵攸宜登上鸾车,接过青女递来暖手的茶盏,蔚然已经忍不住包打听的性子了:“殿下,刚刚跟那大皇子在坡上,他都说什么了,此人看着倒像个谦谦君子。”

    赵攸宜似笑非笑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寒暄而已。”

    说完这句,她就闭目假寐,蔚然吐了吐舌尖看看青女,只得了她一个略带责备的眼神和一个“闭嘴”的手势。

    赵攸宜并无责备蔚然之心,因为前世的她自己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看错了长于隐藏心思的高衡,还以为他是真的能与自己携手一生,巩固两国和平的人。

    前世他也是带人驱驰上百里来此处接了自己,只不过彼时有成怀瑜一手促成的那一晚“巧遇”,二人在高坡上的对话更亲近了些,赵攸宜也曾揣测,是否他对自己多少有些一见钟情,才不辞辛劳接自己入城,现在想来,怕是另有原因。

    按北椋的风俗,虽是远嫁也要直接到宫城内典礼,之后再往王府,故而快到燕都时,青女和蔚然便忙碌着在车上为赵攸宜换吉服,梳妆打扮。

    鸾车一路入了都城,随行卫队便不可再跟了,赵攸宜叮嘱他们先到北椋安排的驿馆安顿下,便只带着仪仗和贴身的女官进了皇城。

    沿着皇城中道眼见能看到大殿门口了,却有北椋礼部官员上前行礼,将锦缎覆着的木盘高高托起:

    “下官礼部左侍郎冯瞬恭迎大皇子妃,请大皇子妃更衣。”

    前世并无这一出,但赵攸宜知道礼部官员因何而来,大周承水德尚黑,她的吉服里衣是红衣黑裳,霞帔也是玄色为主,而北椋自诩承火德尚赤,托盘上是一套全红的吉服。

    赵攸宜不知道高衡是怎么想的,今生主动来提醒自己不要穿错衣服触怒椋帝,不过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前世高衡狠心废妃时为自己所列的七大罪状里,便有入宫着玄衣这一项——水德克制火德,虽然牵强,但也并非毫无道理。

    赵攸宜淡然一笑:作为嫁入北椋的皇子妃,自己的确该有所表示,但作为大周的公主,也不可低三下四,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赵攸宜一抬手:“周女史,谢过冯侍郎,为我更换霞帔吧。”

    冯瞬闻言又将托盘举高了些:“禀大皇子妃,这吉服是一套,还请……”

    “冯大人。”赵攸宜提了三分语调,语气却很平和:“陛下是君父,我换霞帔是孝道,但大周和大椋都是礼仪之邦,冯侍郎你也是礼部侍郎,本宫要请教侍郎,就算是民间,大椋有让新嫁妇在轿子里换裙裳的吗?”

    “这……”冯侍郎听公主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又有理有据,一时无法反驳,不由得冷汗直冒,青女顺势笑道:“冯大人,这嫁娶最在意的就是吉时,只要时辰吉祥,便是诸事顺利,大人可不能误了吉时啊。”

    经她提醒,冯侍郎也意识到吉时不可误,赶快让到一边,赵攸宜便从善如流换了那红色的霞帔,峦车行至正殿御阶前,赵攸宜持蔽面团扇下了车撵,一步步向着北椋皇宫大殿而去……

    民间的婚礼已是繁琐,皇家婚礼自然更甚,好在赵攸宜前世经过一次,今生更是顺畅得体,为做乖顺模样,她并未抬头看御座上的帝后——毕竟都是前生见过的,且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不看也罢,不过听到皇后略带慈意的声音,赵攸宜心中还是一阵喟叹——按道理来说,她还当叫椋后一声“姑母”,这位自家爹爹的庶妹,正是上一代为了绥靖和亲到北梁的大周公主,不知为何居后位数十载也没有诞下子嗣,只是将亲娘出身不高的大皇子养在膝下。

    一声礼毕,尘埃落定,皇帝钦赐了皇子妃的金册,赵攸宜便按照北椋的习俗,换了火红的鸾车先行返回大皇子府,大皇子高衡则留在宫里,接受百官的恭贺。

    赵攸宜带着青女蔚然住进了大皇子府,因要等高衡回来行洞房前的诸般礼节,她只能身着繁琐的吉服斜倚着歇了会儿,好在不多时,就有层层内侍的声音传来,喊着大殿下回府。

    青女和蔚然赶快扶着赵攸宜坐好,梳理装扮,不久一群北椋臣工命妇簇拥着高衡走了进来,伴着繁琐的贺声,高衡为她行了却扇之礼,便又被僚属臣工拉走继续宴饮去了。

    送走众人,赵攸宜将正殿宫娥也都遣走,只留下青女和蔚然在身边,伸了个懒腰,起身把那不顺眼的红色霞帔给脱了,吓了青女一跳:“殿下,是否等大殿下回来再……”

    赵攸宜走到妆台前坐定,抬手将凤冠上的大簪拔了:“不必等,他今夜不会来的……”

    赵攸宜抬眼,看到身后二人面面相觑,也没跟她们多做解释,只是招招手:“快来给我卸妆,早点歇着……他们椋人的繁文缛节还真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