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水汽悄然弥漫进楼道。
梁泊看见许之桃上来,一声也不吭,兀自掏出钥匙打开门。
他是有许之桃家门钥匙的,却并没有事先打开门进去,明摆着就是要等许之桃回来。许之桃很熟悉他这样的行事作风,所以也大气不敢出。
梁泊一件一件将快递箱搬进屋,原本并不宽敞的客厅顿时显得更加挤了。
许之桃不知道他这几件大快递箱装的都是什么,一时摸不着头脑,也不好问。
梁泊将门关上,找来剪刀。许之桃猜他此刻心情一定很糟糕,因为他拆快递箱并不是正常地剪开封箱的透明胶,而是一剪刀扎在透明胶上,狠狠地往下一划,撕扯开箱。
许之桃只敢微微探头,看梁泊究竟买了什么。
很快箱子被拆了一地,露出里面装着的东西——竟然是几把吉他。
崭新的吉他,木吉他,电吉他,还混着几把尤克里里。
许之桃这才出声:“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吉他……?”
梁泊头也不回:“你不是喜欢?”
许之桃懵懂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吉他了?”
梁泊站起身来,逼近许之桃,许之桃下意识后退,直至被抵在沙发旁,退无可退。
梁泊的话音很平静,平静中无形释放着压力。
屋里没有开空调,潮湿的水汽顺着窗户飘进来,周遭却也没有变得多凉快,黏腻湿润的空气让许之桃的每一个动作都被拖拽得格外艰难。
许之桃心里隐隐有一个很危险的念头,但不确定,梁泊是否是因为这件事。
梁泊:“这么多吉他没你喜欢的?许之桃,你别忘了,我也是搞过乐队的。”
梁泊在留美期间,确实参加过一个乐队,偶尔发一些演出的照片在两家共同的大群里,家长们也都是夸的。
夸梁家素质教育搞得好,夸梁泊有才华,不输美国佬,夸梁泊有艺术细胞,将来生宝宝也一定能歌善舞的。
但许之桃听不懂他们乐队那些歌的歌词,也不知道他抱着个吉他在台上疯狂甩脑袋是干什么。
梁泊只搞了一年乐队,后来就奔波在各路考试和实习间,直至毕业回国。为了艺术留长的头发剪得齐整干净,西装革履的他身上也难再寻当年搞乐队的疯狂与自由。
许之桃是知道这回事的。
但许之桃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还突然买了这么多吉他寄到自己家里。
梁泊捡起一把吉他塞进许之桃手里:“你试试。”
许之桃拿着吉他满脸无措:“试什么呀,我不会。”
梁泊一把夺过吉他,又拿起另一把塞给她:“再试试这把。”
许之桃:“我不是说了吗我不会……”
梁泊:“那这把呢,这把,还有这把。”
许之桃有点害怕:“你怎么了梁泊?”
梁泊像变戏法一般,将那些吉他都往许之桃手里塞,后面几把近乎是直接摔在许之桃身上。
“你不会?你不会所以就跑去听别人玩?我也会玩,我玩给你听,你听不听?”
梁泊的声音很冰冷,充斥着不耐烦的质问。
许之桃意识过来,事实确实与她隐隐感知到的一样,那天的演唱会,梁泊心里依然过不去。
许之桃轻轻拽拽梁泊的衣角:“你吃醋啦?我那天去听演唱会,只是因为刚好跟于佳佳都在檀山……”
梁泊冷笑:“吃醋?我犯得着吃一个十八线小歌手的醋?你喜欢看演唱会,我再回去搞个乐队,有什么不行。”
看来梁泊并不知道这个“十八线小歌手”就是他苦苦寻求合作的谢家的小少爷,许之桃想了想,也不打算将这个事实告诉他。
许之桃皱眉:“没必要,梁泊,我只是去听了个演唱会。”
梁泊:“听个演唱会?你在檀山跟谁去吃的饭,吃的什么,以为我都不知道?成天就想着在外面吃吃喝喝,自己会做几个菜?我听说于佳佳和你还有个女的,那个女的是谁,为什么我没有联系方式?”
他说的是谢燦。
许之桃并没有告诉梁泊谢燦的联系方式,但许之桃也有点惊讶,因为于佳佳同样没有给梁泊。
许之桃猜,是在于佳佳那里实打实地碰壁了,梁泊才突然发神经,跑来找她闹。
许之桃:“那只是于佳佳的朋友,跟我一个大学的,你又没问我要过。”
许之桃有点心虚。如果梁泊真的问她要,她可不一定会给。
也说不清楚是在哪一个瞬间,许之桃突然就想要划分、创造出一个新的朋友圈子,一个梁泊完全不涉足其中的圈子,一个梁泊完全没有好友的圈子。
谢燃和谢燦兄妹俩就是这个崭新圈子中的第一人和第二人。
许之桃知道自己面对梁泊时并没有什么抵抗力,但她依然莫名地想要守护住这个脆弱的新生物。
梁泊果然伸手:“手机给我。”
许之桃摇摇头:“其实我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我们只是一起吃了个饭。”
还有一起看了个演唱会,然后一起半夜吃了个烧烤,晚上睡在了一张床上罢了。
梁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重复一遍:“手机给我。”
许之桃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不能给你。”
梁泊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他从未想过许之桃会这样反抗自己,他已经习惯了许之桃像只小白羊一样唯唯诺诺地跟在自己身后,以致他突然发现,原来许之桃抬起眼倔强地盯着自己时,眼神就像是另一个人。
他感到格外陌生,陌生感接踵而来的是巨大的不确定感,和慌乱。
梁泊不允许自己慌乱,他向前一步,逼得许之桃不得不跌坐在沙发里。
是了,只要许之桃始终低于自己,他就不必害怕许之桃会反抗自己,这种居高临下的征服感,才是他最熟悉的领域。
梁泊:“别逼我说第三遍。”
许之桃也咬住了牙:“不能给你,这是我的手机。”
梁泊也不跟许之桃废话,劈手一把抢过许之桃的手机,丝毫不顾这一抢夺让许之桃的手被划出红色的印痕。
屋里只开了玄关的壁灯,光线昏暗。手机灯光映得梁泊面目狰狞。
梁泊拇指的指甲重重地磕在许之桃的手机屏幕上,许之桃突然就想起了他刚回国那阵子,年轻有为,意气风发,高挑的个子穿着西装裤,皮鞋踩在自己家门口的小垫子上,倨傲又不屑地评价这间屋子:“有点潮。”
他从来不在许之桃家里过夜,多晚都会穿好衣服回自己家。可他也要时刻掌握许之桃的行踪,不允许她在别人家过夜。
上次在檀山多待的一晚,属实已经触了梁泊的逆鳞。
可是爹妈都不管自己,他凭什么管呢?许之桃暗暗想。
梁泊的指甲磕碰屏幕的声音在愈来愈大的暴雨声里依然格外清晰,每一下都彰显着梁泊那渐渐消失的理智。
最后,他停了下来。
“谁让你改密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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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泊有查许之桃手机的习惯,密码是梁泊的生日。
去檀山那天,许之桃悄悄改掉了密码,并不是自己的生日,而是演唱会当天的日期。因为她笃定,梁泊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层。
许之桃:“我自己的手机,不能改吗?”
话语很有反抗力,但语气显然是弱弱的,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梁泊盯着许之桃看了半晌,突然笑起来:“许之桃,你出息了。”
许之桃还没反应过来,梁泊就接着说道:“看来你那群狐朋狗友,没一个靠得住的,我早说不要跟他们往来,你不听,现在还被带坏了是吧。”
只要许之桃不听梁泊的话,梁泊就会把一切过错推给许之桃的朋友。
他好像从骨子里就看不起许之桃的朋友。
犹记得他刚回国时,本想在国内再读个博。许之桃想起自己有认识的师兄刚好也是和梁泊一个方向的,便推荐给了梁泊。
结果梁泊懒得加好友,还很轻蔑地说“这个方向国内的博士,有一个算一个都很水的”。
既然你嫌人家水,为什么你自己又申不上呢?
这种话只能在许之桃自己肚子里暗暗地说。
申不上博,梁泊就去了自己家公司帮忙,对外宣称是继承家业。几年做下来,倒也有模有样。
许之桃为自己的朋友分辩:“我朋友又没什么毛病,你怎么总是说他们带坏我呢?”
她的话声音并不高,带着点委屈的埋怨。
可听到梁泊耳里,却仿佛是触怒了他哪根神经。
他突然拿起身旁的一把吉他,狠狠地往地上一拍。
巨大的声响吓得许之桃浑身一抖。
但梁泊并没有止步于此,他拿起又一把吉他,重重地砸在茶几上。
玻璃茶几承受不住,碎裂开来。
许之桃噤若寒蝉。
她知道梁泊买这么多吉他寄来自己家,可并不是真的要组什么乐队来为她开演唱会。这样的套路她太熟悉,熟悉到她开始奇怪自己刚才怎么没想出来。
梁泊砸过很多东西,碗,茶杯,手机,ipad,烟灰缸……只是这次轮到了吉他而已。
梁泊也没有大声斥责她,而是一个接一个地,将吉他砸在她家地板上、茶几上、沙发上、以及电视柜上。碎片碎了一地,混着血液的木片飞溅过来,落在许之桃光着的脚边。
许之桃坐在沙发上,害怕地将脚收起来,将自己抱作一团。
从前梁泊也是这样,她只要保持安静就行了。
只要保持安静,她就可以熬过去,熬到梁泊冷静下来。
梁泊只是太压抑,梁泊再怎么发泄,也不会舍得打她——就算上次在檀山,他也只是用袜子打的自己——所以等梁泊安静下来,他就会凑过来哄许之桃,像平日里那样,温柔地吻去许之桃脸颊上的泪珠,然后告诉许之桃,自己多么多么爱她,多么多么害怕失去她,然后自己掏出手机联系人,去给她买被砸坏的家具。
但这次,许之桃突然不是很想见到梁泊这样温柔的一面了。她只期盼梁泊冷静下来,离开自己家。
屋外雷声隆隆,雨渐渐下大了。
许之桃那被丢在沙发缝里的手机突然震了震。
许之桃瑟缩地看了梁泊一眼,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抢在梁泊伸手之前扑过来,拿起手机。
是一条微信。
是谢燃发来的微信。
许之桃下意识瞟了梁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