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踢开男子，去将哑伯扶起。哑伯艰难起身，擦了下被疼痛刺激出的泪水，连忙打量林清婉的衣衫，检查她的伤口有没有撕裂。
林清婉眼眶红润，她扶着哑伯说：“哑伯我没事，您怎么样?”
哑伯连连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又反应过来，连忙摇头，双手在胸脯上拍了拍，笨拙地表示他也没事。许是受了林清婉的影响，又许是今日风太大糊了眼，哑伯的眼里蓄满泪水，他压住不受控制的嘴角，低下头，将苦涩埋藏起来。
须臾，他手心按在自己胸膛上，掌心向下，在胸前环绕一圈。哑伯手握成拳，伸出拇指和小指，缓缓靠近自己，最后双手指尖搭成塔形。他在说：“我们回家吧。”
哑伯宽宏，他忍得下这口气，林清婉可忍不下。今日是碰巧撞见了，有她阻拦，以往呢，他又遭受过多少次今日之事？
“夭夭，送哑伯回家。”林清婉话音冷冽，视线直勾勾钉在男子身上。秋夭夭抡圆拳头，两只手毫不停歇，男子嘴边被打破皮，两个腮帮子被她打得青紫。
秋夭夭听见吩咐，揉了揉自己的拳头，站起来扶着哑伯往回走。地上男子撑坐起身，顶着一脸伤再次显露出粘腻恶心的神情。那视线犹如阴暗潮湿沟渠滋生的蛆虫，爬上林清婉的脸孔，又匍匐上秋夭夭的后背，令人作呕。
林清婉呼出的气似在发抖，她大步迈过来，一巴掌就要甩出去。一只瘦小而温热的掌心握住她，褚青云与地上人平视，对林清婉说：“身上的血腥味重得快溢出二里地了，别失血过多晕在大街上。”
褚青云扫了一眼林清婉，毫不犹豫拆穿她没事的谎言。他抽出木剑，猛然朝着男子的眼珠子戳去。
男子像是手脚抹了油，瞬息间便跑到几丈开外，那阴暗的目光隔空投射过来，面上笑容也变得扭曲。褚青云当即纵剑追上去。
“回来！”林清婉捂着伤口喊了一声。
这小子心神动荡，被魇住了。
她的声音似乎被一层无形薄膜包裹，从很远的地方飘荡而来，褚青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想听，只想把剑插入那个男人的眼眶里，将他那对浑浊的眼珠挖出来，然后捏碎这些脏污的东西。
风在身后追着他，空气在疾速退去，褚青云一把将木剑刺入男子的眼里，男子却猝然化作一缕黑烟，烟消云散。熟悉的铁锈味钻进口鼻，沿着口鼻钻进褚青云的心脏，惹得他一阵一阵地疼。
林清婉腹上的伤口已随着动作彻底扯破，血从她的指缝间洇了出来，她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座府邸的牌匾，弱声说：“我们上当了，快走。”
这府宅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钱府”。
惨遭灭门的钱府。
褚青云神智回笼，他呆呆看着林清婉衣裳上的血，久违地感受到心脏的跳动。林清婉欲揽过褚青云的肩带他跑，忽然想到初下山时，他被碰到肩膀的反应，她身形凝滞片刻，褚青云却已捞过她的手放在肩上，扶着她往外跑。
浓郁魔气在二人背后聚集，客栈碰到的妖魔倏地出现在他们身后。林清婉敏锐地将褚青云护在怀里，顺势往地上一滚，险而又险地躲过了魔头的攻击。
林清婉踉跄了一下，她瞄了一眼落在空地的攻击，泥土地上被打出一个大坑，肉眼可见的焦黑魔气凝聚其上。她把褚青云往后推了一步，拍拍他的头，道：“别怕，师尊保护你。”
褚青云望着林清婉良久，说：“我才不要你保护，你别逞强。”
林清婉早已背过身，她利落地拔出清风剑，将白刃划向自己手臂。割得狠了，血止不住地往外流，水一般泼洒在地里，暗红色的血液浸润泥土，滋养了初冒头的嫩芽。
它生长在血里，镂心刻骨。
清风剑剧烈轰鸣，在林清婉手中疯狂躁动！突如其来的飓风吹得她的袖袍急剧鼓动，鸟兽四散，草木皆飞，她的耳边只剩下不停呼啸的狂暴风声。
魔头浑身漆黑，全身上下皆被黑雾围绕，只留下一双闪烁着嗜血光芒的眼睛。他狂笑着挥起爪子，飞速冲林清婉袭来。
清风剑飞快抵开魔爪，以疾如闪电之势直指对方咽喉。妖魔乍然抓住剑刃，由黑雾包裹的手不惧锋利，魔气转瞬席卷刃尖，却在一霎后戛然而止——灵剑无畏魔气侵染。
林清婉趁机抽剑后退，手腕一扭，削向对方脖颈。妖魔提臂格挡，骤然伸手，直取她喉咙！林清婉顷刻后撤，怎料对方动作太快，指尖萦绕的雾气撩上来，生生给她脖子上烧出一道血口子。
林清婉咽了咽唾沫，双眉紧蹙。这妖魔不比树影人，它的功力远非树影怪物能及，林清婉未有灵力加持，单单靠灵剑，想杀它，委实有些难。
不，能否活下来都是个难题，遑论杀之。
她紧紧盯着魔头，剑尖斜指向下，头也不回地对褚青云说：“好徒儿，你听话，快跑好不好？”
褚青云握紧木剑，咬牙切齿地说道：“想丢下我，门儿都没有。”
林清婉笑了一下：“那好，咱们师徒俩待在一块儿，黄泉路上也算有个伴儿。”
“真是师徒情深。”魔头咯咯怪笑，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听不出年龄，听不出性别。他猝然发难，两只爪子分别朝二人袭来。
清风剑与木剑一同抵挡住攻势，却像是撞在钢铁上，齐齐发出当啷一声响。林清婉手臂被震得发麻，她斜架刀锋向下划拉，扭臂一提，直刺妖魔心脏。
叮——
剑尖刺中的，是坚硬无比的铁甲。那魔头身上围绕的黑雾，俨然是化作铜墙铁壁，形成了一层坚如磐石的防护，时时刻刻附在它身上，没有半点间隙。
褚青云双手持剑格挡，用力得额头沁出了汗水，他紧咬着牙，将妖魔的爪子逼退了几毫厘，然而仍然无法摆脱对方的控制。清风剑向上一挑，蓦地弹开魔头的手，林清婉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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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青云攘到身后，神色严肃起来。
她说：“小狼崽，为师改主意了，你别跟我待一块儿，去找你小师妹吧。”
褚青云的回答非常简短：“做梦。”
“……你个倔猢狲。”
林清婉一句话尚未说完，魔头已经攻了过来，清风剑带着她与之过了十数招，皆无法在妖魔身上留下半点伤口。那铜墙铁壁般的黑雾，竟无一丝缝隙，如此下去，可怎么得了？
要是能用灵力就好了。
褚青云已然明白自己上场只会给林清婉添乱，成为她的负担，他索性站在一旁观察，寻找合适的时机帮忙助力。然而魔头不如他所愿，它飞驰而来，冲刺着眨眼间便到褚青云跟前，左掌打向他胸口。
林清婉紧随其后，清风剑先一步到达褚青云近前，拨开了魔头的爪子。岂料那妖魔的目标根本不是他胸口，而是它右掌即将拍碎的脑门。来不及了！林清婉此生反应从未如此快过，她用身体挡在褚青云面前，活活替他挨下了这一掌。
一口鲜血从她喉中吐出，根本来不及咽下，那一掌实打实地打在林清婉心口，她脑中一片空白。倒下的速度似乎很缓慢，慢到她感觉不到摔在地上的痛，时间似乎变得很漫长，长到久久无人说话。
褚青云接住林清婉，跪坐于地，他喉中堵着一块赤铁，火烧一般痛得他说不出话。今天的风实在太大，迷了好几个人的眼。
褚青云嘴唇张张合合，好几次尝试开口，最后脱口的话仍是战栗不成句：“师……尊……”
他徒劳地擦拭着林清婉的下颌，为她拭掉残留的血迹，这血好似留有温度，沾在褚青云手掌上，融进他的掌心里，烫得他再也不敢触碰。
林清婉的白衣上满是血污，身下泥土亦被染了色，这块充满血腥气的地界，倒成了一片净土。
“乖徒儿，可别哭鼻子啊。”林清婉望着褚青云赤红的眼眶，气若游丝地问道，“我就要死了，你会记得为师吗？”
褚青云攥紧她的衣袖，眼前一阵模糊，他答：“林清婉，我讨厌你，你打我骂我欺负我，现在又假惺惺对我好。我记你一辈子！”
泪珠子好像断了线一般砸在林清婉面庞上，她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哎哟哎哟地叫唤：“哎哟，下雨了，快别哭了，哭得为师害怕。”
褚青云愣了神，呆呆地说：“你、你……你没事？”
她本也以为自己会死，打了半天临终前的腹稿，打着打着发现锥心的疼痛逐渐缓解，像是吃了什么救命神药好起来了。她也很纳闷。
“为师我还有未竟的伟业呢，哪能轻易撒手人寰呢？”林清婉提起唇角，眼光朝远处立着的魔头瞥了一下，发现它也是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
“骗子。”褚青云一字一顿地骂道。
与此同时，哑伯家里。秋夭夭捂住自己的胸膛，仿佛察觉到什么，她眼皮忽地一抬，急速往屋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