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贫道确有耳闻,不过金丹初期的修为,昨日协同陆家主制服了一只妖丹后期的变异角雕,可见有勇有谋,确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异士。”
“你说那一日?”裴守卿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呢?
“正月十二,昨日在嶂磐山岭捕获的,附近的修士都知晓,不过这类消息通常不会在人界散布,信士将来入道修炼,知道了也无妨。”
昨天傍晚,祝胭和杨峄相携而归的画面历历在目,裴守卿喉咙涌上一丝腥甜。
所以、阿胭知道杨峄是修士,甚至可能与他们一起参与了捕妖行动?
会不会是杨峄发现了阿胭的身份,阿胭为了摆脱嫌疑深入敌人内部来了一招金蝉脱壳?
可万一失败了,那阿胭岂不是……
裴守卿不敢往下想。
蒙在鼓里的滋味并不好受,他不想被祝胭排除在生活之外,明明他们才是最亲密的人!
“信士可还无恙?”
道一见裴守卿摇摇欲坠站不稳的样子,以为他听到这样的消息一时接受不了。
“世间分人、妖、修真三界,本应各自繁衍互不干扰,可资源不均生存受阻,世间并不太平,三界各有善恶,修士秉承除恶扬善的本心,为天地立命是为天职。往后信士修炼,常遇此事,尽快适应才好。”
道一话里话外笃定他将来一定入道修行。可是为什么呢?
裴守卿想不通道一的动机是什么,他察言观色,从道一的言谈中窥见一抹天机。他身上一定有道一,不,一定有整个天玄宗所求之物。
“只要杨峄能去天玄宗修行,我可以答应跟着道一仙师修炼。”裴守卿盯着他的眼睛,不急不缓。
“真的!”道一喜上眉梢,历经半月,可算松口了。
裴守卿所料无误,他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有三个条件,如果道一仙师能应允,守卿听从仙师安排。”
“信士且说来,贫道能力范围内绝不食言。”道一答应。
“其一,修炼地不可在守卿家附近,妻子胆小,还望道一仙师将我修行一事保密。”
“这……也罢,桂城中贫道有一处下榻之所,信士可假借上工之名前往,贵夫人不会怀疑。”
“其二,无论修为与否,守卿的修为不能被旁人悉知,若有任务执行,同样需要隐藏守卿身份。”
“这个好办,贫道有一物名为封咒镜,可以遮盖修为,无论人、妖、修士,探查均为凡人无疑。另有千颜面具一张,覆于脸上便有千般变幻。”
“其三,修士天职除恶扬善,必然树敌颇多,还望仙师为寒舍做一道防御屏障,以保妻子平安。”
三个要求中两个都提到了他的妻子,道一这个不入红尘之人也能直白的感受到他将妻子放在心中很重要的位置。
重情之人说好也不好,轮不到他置喙,圣宝九天经轮的选择自有道理。
道一没说什么,答应裴守卿会尽快用最好的防御阵法布阵。
“守卿在此多谢道一仙师。”裴守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信士还是唤贫道道一吧,仙师称谓着实当不得。”纠正无果,道一仍旧坚持。等裴守卿入道后他便会知道,仙师一词不仅是敬称,还代表了对应的修为和地位。
裴守卿颔首,目送道一离去,他独自在风中站立良久。
他清楚的悉知自己好像变了,如今的算计和试探被过往的自己视为不耻,天性良善的白泼墨成鸦,面上还要割裂成一尘不染、悬壶济世的虚伪摸样。
初春的风交织着冬日的冷,裴守卿站立风口,任自己伪善的血液慢慢冷却。
他没有办法,不敢拿自己的家作赌注,也不敢让阿胭处于危险之中自己还全然不觉。
他必须丰满羽翼,以抵抗世间万般诸恶。
原谅我,阿胭。
-
吹了风,回到家果然开始打喷嚏。祝胭伸手一摸触手冰凉犹如冰雕,赶紧催着他去灶房烤火,切了几片生姜泡着茶递给他。
“怎么这么冷?”
祝胭将板栗划开一道口子扔进灶眼灰里烤。过段时间板栗过季,可吃不上美味的炭烤板栗了。
“该不会我出去多久,阿胭就吃了多久吧?”裴守卿搓着手,身体前倾俯趴在自己的膝上,侧着脑袋注视祝胭。
祝胭给了他一个“你猜对了”的表情,回过头继续扒拉灶眼里烤好的板栗。
裴守卿有点醋被祝胭全神贯注对待的板栗,他拿着火钳帮她翻烤。
烤熟的板栗扑面一阵香甜,红棕色的外壳沿着开口炸开,露出里面金黄色的板栗肉,最外层色泽偏红,焦焦的一片,馋得祝胭食指大动。
“烫,我呼呼了再吃。”祝胭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他身上,裴守卿心满意足。
“还是守卿烤得好吃,我糊了好多个,吃起来略苦,不过都吃光了。”
裴守卿回过神,他啊了一声:“阿胭你是不是饿了?怪我,都怪我,我这就去做晚餐。”
祝胭牵住他的手,非得等他全身烤暖和了才肯放人。
“前院的布袋要拿进来吗?”祝胭嚼着栗子咔哧咔哧,人靠在门框上,见着两个布袋显眼的堆放在门口。
“那些稻种我晚点搬,明日我向周伯辞工,后日开始春耕,地里的事弄妥帖了,我便去城里找活计做。”
“嗯,也好。”祝胭点点头,从院里溜达一圈回来。
“里面挺多种子,这得种到什么时候?”
裴守卿手里和着面:“算上损耗,真正能发芽的约莫一袋半,这还算少的,对户袁婶家人丁多水田面积广,今年领了五袋。江家仁善,每年按照份额给百姓送稻种,普通人家能省了不少开支。”
“如此财大气粗?”
祝胭感到惊讶,要么图名要么图利,桂城四大家族的江家又在图什么呢?若真是广结善缘,莫非神子就在江家?
把所想暂放在心里,回头让慕容翊烁打听打听。
“嗯,凡是用江家稻种种出来的水稻,收购价比平常的水稻高一倍。江家的水稻颗粒大,品质好。不过份额有限,我每年都是买其他百姓自己家的,没种过江家的水稻,今年同样如此。”
“为何?”
裴守卿隐去裴朱家的弯弯绕绕,只挑了自己的见闻与祝胭说:“江家善举无可厚非,可义务分发稻种一事也间接拖垮了其他百姓的生意,尽管族伯家送来了寻常水稻,但实际栽种的过程中难免遇到空种、虫灾、蚁祸、旱情、水涝,因此需要额外购置一些。
说到江家的水稻,还有一件神奇的事……”
祝胭支起脑袋,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也许因为江家的米更贵,百姓容易将它神话。不过确有实例,佐证凡是长期吃江家米的人运气比旁人要好些。
就像在城里码头卸货的长工吴根茂,别人一趟最多扛两袋,他一个人就可以扛四袋,力气也是越来越大,干得多收入就越多,以前他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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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的茅草棚,后来在城里买了房子。
还有混迹赌坊的小毛子,以前总输钱,后来吃了江家的米,连赢了三把就还清了债务。
就连……”
裴守卿突然顿住,祝胭好奇:“就连什么?”
就连有隐疾的男人也能重回雄风。
裴守卿掩饰性的咳嗽两声,语气带着点结巴:“总、总之传言是这样的。民间都称江家的米为吉祥米,城里也有专售吉祥米的米铺。”
祝胭见他的窘迫样,大抵也猜出点什么,倒没笑他:“真有这么神奇?吃的人多吗?”
面条下了锅,翻滚的开水带着面条起舞。
“毕竟价格贵,以前城里的人吃得更多些。后来江家新出的收购方案,允许百姓自家留存十之一二的份额,因此村里的人也会吃,但依旧吃得少卖得多。”
“这样啊。”
“嗯,听说今年江家分发稻种的量较之往年翻了两倍,因此今日排队登记领种子的百姓接踵而至,热闹得不行。”
“那我们没有领到岂不是太亏了?”
“倒也不是一件坏事,种了江家的米江家自会收购,但相应的对粮食的处理少了灵活安排的自由度。”
祝胭点点头,她不太懂里面的门道,眼下填饱肚子最重要。
面好了,用木质纹路的筷子搅起白嫩顺滑的面条,分别呈在两只一大一小同色的瓷碗里。加上翠绿的小葱段,洒上一点儿盐,挖一勺猪肉,配上豆干肉沫的酱汁后,再煎上一个外焦里嫩的荷包蛋,馋虫上来香得不行。
祝胭吃完手里最后一瓣栗子,一手抓着一只筷子坐在桌边等裴守卿将碗端过来。
初春依旧黑得早,做个晚饭的功夫,外面天色便暗了下来。蒙蒙亮的可见度,燃起千万家的烟火,母亲在院子里喊着自家玩闹的孩童回家吃饭,辛苦了一天的顶梁柱擦干辛劳的汗水收工回家。
夜色降临,星星点点的灯火不约而同的亮起,透过薄薄的窗纸,映出一家家或欢声笑语、或生计愁苦、或四世同堂、或喝酒饮茶的人生百态。
万家灯火,炊烟人间。
他是,她亦是。
-
吃罢晚饭,裴守卿将水稻种子搬进后院,打开布袋均匀地倒进三个较大的木盆里,双耳水桶灌满水,倒进木盆里将稻种浸泡一晚。
第二日裴守卿去药铺帮了半天忙,周药师的表侄子也在。周药师理出不少草药,三人按照解表、清热、泻下、祛风湿、化湿、利水渗湿、温里、理气、消食、驱虫、止血、活血化瘀、化咳止痰平喘、安神平肝息风、开窍、补虚共十七大类分装。
药铺的东西多,周药师不打算全部带走,他清干净两口大箱子,一个里面放贴身衣物、日常用品还有老伴儿的遗物,另一个箱子里装满常用的药材。余下的他一并托付给了裴守卿。
本来就结算了一两八十文的工钱,裴守卿推脱不肯收。
架不住周药师后辈无人行医,药材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交给裴守卿才能称得上物尽其用。
共事数个春秋,周药师临别前拉着裴守卿嘱托。他环顾四周,对这里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感到不舍,视线回到眼前人身上,这个孩子是他看着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
周药师眼神浑浊,银丝吹皱眼角的纹路,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怀念,也带着解脱。他嘴角嗫嚅,情感向来内敛,郑重的同裴守卿告别。
“过去的都过去了,人总要往前走,一期一祈,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