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守卿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差。
起初只是轻微走神,问的话多了眉眼间不自觉的烦闷根本压制不住;同样愈发沉默,枯坐半日茶饭不思,三两句话很难唤回他的神思。
道一吃好饭搁下筷子,抬头见裴守卿又是这副失了魂的模样直皱眉头,到底怎么了?
敲敲饭桌,指着他那边原封未动的瓷碗:“做神仙呢,中午不食,晚饭也一粒米都不吃?”
裴守卿垂眼,一言不发的将未吃的餐食打包进入门弟子用的收纳戒里,等夜里归家后再喂给后院的鸡鸭鹅崽们。
除了精神状态欠佳,道一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降妖的裴守卿足够可圈可点。
昨日裴守卿独自斩杀了一只变异驹,道一信心大增,立马在城主府接了个跨等级的中级任务。只要裴守卿能稳步修炼,他便能早日交差。
群居的蓝眼黑鬃狼出没在银桂村,衔接着嶂磐山岭北面。
“蓝眼黑鬃狼大多在锻体期,但多只围攻的实力相当于炼骨初期的修为,你如今迈入筑基中期,一对一的确没有问题,面对群攻还是得小心的……”
两人行至嶂磐山岭脚下,道一忽然欸了一声,裴守卿偏头看向他。
“咳,我刚来丹桂村的时候,见着嶂磐山岭黑气缭绕,必然有不少妖物潜伏,刚刚我还想着如何绕开,没成想如今黑气淡了许多,兴许是哪位大人出了手,要么就是那些妖修炼到了时候,离开这里了吧。”
道一挺开心,腰上的红线铜钱晃晃悠悠,他挑了一条杂草少些的山路,迈步往前。
身后的人并未跟上来,道一回身,见裴守卿站在原地,低垂着头,神情看不出喜怒。
道一来的时候是大年三十,那时候阿胭刚嫁给他。
裴守卿一直克制自己不要多想,可今日已经是第四日了,阿胭明明说过,三日后就会回来的……
莫说最长期限一个月,掰着指头过活的四天已然漫长得可怕。每时每刻,时间如同钝刀一般磋磨着他,折磨着本就岌岌可危的意志。
他难免又忍不住去想,会不会存在道一说的情况:妖修炼到了时候,就会离开人界……
想法刚浮现,脑海中绷着的弦猛然拉紧,眼前骤然发昏,阴一阵阳一阵模糊视线。
打住!别想,千万别想。
裴守卿眼底布满阴霾,克制的咬紧下颚,白皙修长的拳头爆出几条有力的青筋。
道一在裴守卿身上嗅到一丝不寻常,怪异的感觉浮上心头,或许可以等裴守卿状态好些再来,他现在就是个一直压抑自己,随时可能爆发的炸弹。
道一擦擦额头,迟疑的给出建议:“要不……先回去?”
大不了跟城主那边解释解释,最多损失五十两违约金。
裴守卿摇头,冷声拒绝:“走吧。”
长时间待在没有她的屋子里,他一个人会胡思乱想。裴守卿不希望自己在阿胭回来前变成一个疯子。
蓝眼黑鬃狼体味很大,腥气中夹杂粪便的味道。相隔不过百步远,放哨的狼敏锐嗅到贸然入侵的生人气味。
一颗石子不偏不倚击中它的小腿,伤害性不大挑衅意味十足。
嗷呜——
群狼警醒,目光如炬,全体进入备战状态,对入侵者严阵以待。
道一用隐身诀藏在石头后,担心战况波及于此,又用掉一张御风符飞进了茂密的古树枝干上。
头狼是一只矫健的母狼,它听到树上有声音,目光转向道一,发出威胁的低鸣。尽管知道狼群看不见他,但道一还是生出了几许危机。他只是陪神子训练的,可不要朝他过来啊。
道一通过眼神控诉裴守卿,说好先让他藏匿妥当再动手的,怎么提前出手,年轻人不讲武德。
自从裴守卿服下淬炼筋骨的丹药后,身体各方面机能提高,防御能力变强,奔跑的速度非常人可比。他的打法不同往日偏向防守,道一隐身后他接连跳跃,脚尖微点,身体降落在高高的巨石之上。
石头是山体裂开裸露而出的,约莫四五米高度,狼群的情况一览无余,除了中央的母狼,还有其他三只慢慢靠拢,龇着黄牙流下浑浊腥臭的口水。
男人高高俯视的领袖姿态激怒了头狼,它黑鬃色的毛发高高竖起,怒吼一声发出进攻的命令。
其它三只蓝眼黑鬃狼早已饥.渴难耐,相继冲上巨石,张开极具咬合力的长嘴,露出尖锐的獠牙扑上来,势要撕碎无礼的入侵者。
速度实在太快,睫羽颤动间一只狼已然近至面前,眼看着就要咬上裴守卿的脑袋,道一为他捏了一把汗。
就算他侥幸躲过这只,也没办法躲过紧接而来一左一后的猛烈进攻。
一只蓝眼黑鬃狼好解决,而群居的狼总有办法找到敌人的漏洞,一旦揪住破绽,群狼一哄而上,撕咬了不知多少自以为是的猎户和形单影只历练尚浅的修士。
不然帮帮他,毕竟新人首次遇上以一敌三的局面难免束手无策。道一袖子中还摩擦着符纸,下面忽然传来几声惨叫。
凌厉的光刃宛若一对子母鸳鸯钺,破开第一只的肺腑,回旋击中左侧那只的脊背,切开皮肉带出猩红的大肠,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绕过右侧的脖颈,滚热的血液喷薄而出。
一道光刃解决三只锻体期的妖。
道一愣住,他没教过这招啊。
难道这就是神子的悟性和天赋?道一欣喜的跳下大树,忘了底下还有只母狼,一时没有躲闪,尖锐的獠牙深入肌肤,咬下一大口肉。
道一睁开眼睛,裴守卿挡在他的身前,小腿上伤口狰狞,深可见骨。他本来就白,白瓷般的小腿上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你!”
裴守卿皱着眉,扔出的光刃被母狼迅捷躲开,再想出手那母狼已经跑远了。
见着他的伤口,道一内疚极了,赶紧蹲下给他用了几张疗愈符。
“是我疏忽,师弟你疼不疼啊,把丹药吃了好得快些。”
疗愈符燃烧殆尽,空气中残留几缕烟味。
“不用。”
裴守卿没吃,放下被道一掀起的裤腿,跳下巨石时牵扯伤口,没忍住“嘶——”的一声。
“这怎么行,虽然疗愈符可以清除部分毒素,可还得服些丹药才能好得快,师弟你是郎中,自然比我更清楚。”
道一追上来忧心忡忡,都怪他高兴过了头。
不过话说回来。
“师弟你进步实在神……”手刚搭上对方的肩膀,夸赞的话被裴守卿黑沉的目光制止。
警告的意思很明显:别碰我。
道一收回手,心里叹了口气,脾气也是越来越差。
“照如今这样的进度,师弟你很快就能进入筑基后期,等过了筑基就能进宗内修炼了,说起来主城裴家的少爷也是筑基,说不定你们可以结伴同行。”
“不去。”
“……额,天玄宗有很多宝贝,你平常不是想找关于妖的书吗,宗内要多少有多少。除了许多珍贵的法术秘宝,还有剑道第一人可以指点你修炼,灵气比人界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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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想来那时候,师弟一日千……”
“不去。”
接连被拒绝,道一倒是没有生气,谁让裴守卿为他挡伤害呢。虽然裴守卿面无表情一张木头脸,但那伤口看着就疼。
道一反思,也许是他说的条件不够吸引人。他得好好想想裴守卿最在意什么……有了!灵光乍现。
“你家娘子可以跟师弟你一起去。”
道一胸有成竹,这下总能同意的了吧,天玄宗也没有明文禁止不让亲眷陪同。
裴守卿停下脚步,防备而警告的看了道一一眼,缓缓吐出两个字。
“……不去。”
小腿的疼痛分散了些许心理上的疼,今晚绞杀任务完成,他没必要在这里耗时间。
天幕漆黑,形影单只的男人背离而行,右边小腿不受力微坡着渐渐融入黑暗中。
道一猛然产生一种他将被黑暗吞噬的错觉。
这样的预感很不妙,道一顶着被拒绝的压力,企图打破裴守卿连日以来的诡异和寡言。
“这么晚了,不然就别回去了,在我那边将就一晚,等明日天亮我帮着向你家娘子说些好话。”
靴子踩在泥泞的土地上,硬生生停下来。
顺着风声,道一觉得自己的感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竟然听出了些许哽咽和无助,苦苦坚持的人无意中拥有了不确定的希望,抱着微不足道的希冀寻找出一丝可能性。
“……你能联系上她?”
道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
裴守卿没给道一说话的机会,一步一脚消失在黑暗里。
他怕被阿胭知道自己修士的身份,一直藏着掖着。也怕其他修士知道阿胭是妖,用在她身上藏匿气息的隐形符咒从未断过。
帮着道一做了数日的任务,绞杀恶妖的过程让他越来越清楚的知道,尽管声称三界并立,妖分好坏,但恶妖对人界的残杀和伤害无不加剧一个事实。
令人窒息的事实:妖和修士天然对立。
他又怎会带阿胭去天玄宗受苦,人均修士的地界,真的能容得下一只妖吗?
联系不上阿胭是他自己无能,根本就没有办法。现实割裂,身体和精神负荷过重,思念成疾,他快要受不了了。
裴守卿后悔了,如果时间倒流回到那天晚上,绝不会让她一个人走。
黑漆漆的乌云遮住头顶的月光,皎洁柔和的光晕徒一消失,四下的风张牙舞爪呼啸而过,鼓动衣袍,夜风卷着沙土,差点刮伤人的眼睛。
眼前的路越走越没有尽头,枝丫交错乱草丛生。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裴守卿总算回过神,就在他眉眼清明的瞬间,周围景色倏然变化,漫无边际的黄沙裹挟而来,磅礴的威压宛若大山,来势汹汹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小腿并未痊愈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溪流似的蜿蜒而下,滴落在沙地里,呲的一声灼热蒸发。
裴守卿调动丹田真气,试图抵消等级差距下天然的威压,气血上涌中脸色涨红,耳朵里已然流出血来。
好嚣张的气焰!好一个下马威。
裴守卿并不认为是自己无意闯入了大妖的地界,惊动大妖被带入专属领域。
相反,他走的路线早已离开嶂磐山岭的范围,他这是在通往回家的路上,被专程等他的妖怪给堵了。
来者不善。
果不其然,灰茫茫的黄风中,一道加持了妖力的声音穿破耳膜,刺耳难听。
“你就是她养在人界的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