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54章 幼弟
    [晋江独家发表/黛冷砚青作品/禁止盗文]

    尾随之人暴露,裴守卿本可以顶着隐身符默无声息离开的。

    但此人衣着华贵,他茫然转过头来,裴守卿看清他的长相,脚下好似生根,在当下某一刻忽然走不动了。

    来人是位朝气蓬勃的少年郎,他一身宝蓝缕金麒麟纹绸缎对襟长袍,上衣多穿了件春日里御寒的薄衫。腰间挂着两三枚材质通透的玉佩,环佩叮当间贵气非凡。

    大门户的公子爷出现在外城的居民巷,凸显出几分违和。更违和的,是他脸上同裴守卿六七分相似的面容。

    裴守卿没想到尾随他的竟然是自己的弟弟。

    襁褓大的婴儿,十几个春秋后,长成这般芝兰玉树、风华正茂的模样。

    见过他一面,裴守卿心中百般滋味,最后占上风的情绪,竟然是来自年少有限相处时光下,作为兄长的欣慰。

    挺好的。

    裴守卿默默的想。

    趁着隐身符还未过时效,他转身准备离去。

    “兄长!”

    变声期的少年声音里夹杂着少许稚嫩,呼唤声来得突然,裴守卿甚至以为他能透过隐身符看见自己。

    脚步顿了顿,并未因此停下。

    “兄长我知道你没走!母亲病重,时日已然无多,她想要在临终前……看看你。”

    四周安静得能听到落叶声,裴守真失落的蹲下。

    跟丢了……

    他偷跑出来肯定会被父亲责骂,下一次出来就没今天这么容易了。好不容易找到兄长,都怪自己自作聪明跑来跟踪,事与愿违惹得兄长怀疑了。

    唉,要是自己直接去找兄长,他会见自己一面吗?

    裴守真郁闷极了,揪着地上的稻草生闷气。

    慕然,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粗布青色布鞋。裴守真仰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子怔怔的不说话。

    “你说什么?”

    裴守卿撤了隐身符,人站在裴守真面前。

    他可以接受裴家将他赶出家门,也可以接受幼弟比他过得好,但唯独,本就不多的亲缘,怎么就……

    离家时母亲身体分明康健,如今怎么会病重呢?

    “兄长……”

    裴守真喃喃,不敢相信费了好些心思才找到一点踪迹的人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跟守着族谱钥匙的的管家斗智斗勇,又在父亲面前撒谎套话,全家上下,唯独母亲还能跟他讲讲兄长幼年的琐事,若不是他一直坚持,在最近围剿恶妖的蒙面人身上找到一丝亲缘的羁绊,他就真的没有兄长了……

    母亲说,他刚出生的那会儿,兄长将他视若珍宝、照顾有加。

    母亲说,兄长为了他放弃了很多东西,在外面吃了很多苦。

    母亲说,是裴家对不起兄长,她作为母亲更是有愧于兄长。

    “怎么回事,说事情,不许哭。”

    裴守卿板起脸,没惯着蹲在地上的小少爷。

    裴守真赶紧拿袖子擦干冒着汩汩泉水的泪眼,听话的站起来吸了吸红红的鼻子,他舔舔干涸的嘴唇。

    “兄长离家以后,母亲就病了。”

    话才起了个头,裴守卿转身就走。

    “是真的!”

    裴守真赶紧追上,兄长腿长他得多迈一步才能跟上,刚抓住兄长的袖子,就在裴守卿警告的眼神下松了手。

    “嘴里没一句真话。”

    裴守卿抽回袖子,面上冷若冰霜,他是吃错了药才会出现信了他。裴家的人,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这一次找他又抱着怎样的目的?

    所有裴家的事,跟他毫无关系。

    “兄长!是真的!你每年偷偷让吴奶娘打听母亲的消息,母亲都知道,为了不让你担心,才一直告诉吴奶娘一切安好。其实母亲在你走后就病了……”

    追赶上兄长,裴守真气喘吁吁,他抓住机会开口。

    “大夫说是心病,心病难医。父亲知道内情开始还会劝慰两句,后来大院都来得少了,总待在二娘那边。

    母亲、母亲一直很想念你,但是卧病在床多年,很多下人都投靠去了二娘那边。母亲她作为主母要顾全整个裴家的体面,她说,她愧对你……”

    “住口。”

    裴守卿彻底冷了脸色。自古没有苛责父母不是的道理。他更是万万承受不起母亲的愧疚,过去已然都是往事,往事有何重翻的意义。

    他们早已桥归桥路归路,天各一边,各不相扰。

    “回去做你的裴家少爷。”裴守卿绕过他:“好好照顾……裴家主母。”

    裴守真听了这话,哇的一声瘫在地上,眼泪决堤源源不绝。

    裴守卿没管他,裴家少爷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来管。少爷失踪,特训的暗卫自有途径找来。

    哭归哭,见兄长要走,裴守真顶着泪眼爬起来跟上他。

    一路跟着马车,走出桂城外城后,在通往丹桂村的路上还跟着。

    裴守卿不得不停下马车。

    他知道裴守真到了筑基后期,想要跟上马车并不难,但是他真的不愿意再牵扯进裴家的恩怨纠葛,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才好。

    “我离开裴家的原因你应该是知道的,不要再做让自己难堪、让家族难堪的事情。你是裴家唯一的嫡少爷,守好裴家是你今后的责任。

    不要再花时间在我身上,我也不会跟你争涉及裴家家族哪怕一丁儿点的利益,当然,也希望你作为天之骄子,不要影响我一个平民百姓的生活。

    往事如烟,切莫……”

    裴守卿被少年猛然扑上来抱住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

    他僵硬的举着双手,愣在原地。

    这、又是唱哪出?

    裴守真抱住兄长后,在他胸.前连连摇头,鼻涕眼泪蹭了兄长一身。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兄长你不要这样说!不要贬低自己!”

    狠狠吸了一口气,裴守卿平复呼吸失败。

    事情跟他想得不一样,长大的幼弟比小时候难搞得多……

    “松手。”

    “不松。”

    “松手。”

    “就不松!”

    “嘶——松手。”

    “除非你让我跟你回去,或者你跟我回去,我就松。”

    裴守真仰起头,试探着观察裴守卿的表情。

    裴守卿冷哼一声,没做什么二选一的选择,根本不惯着他。

    偏偏身上的八爪鱼怎样都扒拉不下去。

    路上少不了人来人往,被人看见影响不好,裴守卿只好妥协一步,把人塞进车厢,一路耳提面命。

    “我家里娘子最大,你去了不准冒犯她,不准说不该说的话,不准耍少爷脾气,不准……”

    如愿跟上兄长的裴守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无论裴守卿说什么,他无有不应。

    一路听下来,兄长的家规就一条:嫂子最大。

    眼看着快到家门口,裴守卿止住马车,往车厢内探进半个身子,极为严肃的要裴守真对着天地发誓。

    为了让兄长安心,裴守真直接咬破手指见了血,以性命起誓:“我裴守真绝不伤害祝胭嫂子,无论她何种身份何种地位,我都必须尊敬她,不做一丝一毫伤害她的事,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裴守卿抿起嘴,事关阿胭安危,他不得不谨慎行事。倒是没料到裴守真知晓他的本意后,发了这样狠的毒誓……

    当下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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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少年的态度终究软了半分。

    敏锐察觉到兄长神色变化的少年,立马咧嘴着冲他笑,笑容洋溢着蓬勃的阳光之气,小小的车厢仿佛都被这个笑容为之点亮。

    裴守卿视线低垂,借着门帘避开。

    马车一路行驶进后院。

    刚刚起床不久的祝胭喂完小鸡仔,拍了拍手上的米糠粉末。

    “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我……”裴守卿刚张嘴,被车厢里跳下的少年抢走话头。

    “嫂子!见过嫂子,嫂子安康,我是兄长的亲弟弟,我叫守真,嫂子你叫我……”

    一连串叫着嫂子的少年辨认清楚祝胭身上的气息后原地石化,作为系统学习过妖族理论知识的修士,他再清楚不过。

    常规的小妖周围通常泛着紫色气体,修为越高颜色越深。当然也有例外,比如紫深至黑是为恶妖。

    而眼前这个散发着不那么明显,确是实打实存在着暗红色气息的,是妖界万年难遇的大妖。

    他修为不过小小筑基……压根儿打不过。

    弱小的他感到危机四伏,浑身每一处都充斥着“害怕”二字。

    祝胭一个人在家没怎么遮掩,贸然见着生人,眨眼间收敛气息,快得仿佛只是裴守真自己的错觉。

    暗暗咽下震惊的口水,裴守真立在原地笑得尴尬。他抓紧兄长的衣袖,心里忍不住腹诽。

    他就说一路上怎么千叮咛万嘱咐,临了还要他发誓。

    兄长着实不一般,竟然娶了一只大妖,大妖啊!!!

    裴守卿眼神隐晦的警告幼弟,裴守真小幅度点点头,吓得不敢多说一个字。

    “真是守卿的弟弟?”

    裴守卿没说是也没否认,兀自打开布包袱,取出特意给祝胭买的早餐,掀开荷叶卷边。

    “在杨家早点铺买的,阿胭尝尝她家的糯米荷叶鸡好不好吃,鸡肉大抵比小刘家的入味。许多人排着队买。”

    祝胭就着裴守卿的手尝了一口,荷叶清爽糯米软糯,鸡肉带着一点胡椒的辣,飘香四溢。

    “好吃。”

    裴守真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弱弱看着兄长和嫂子其乐融融,言笑晏晏。

    他能说什么,他只能由衷地祝福和接受啊。

    毕竟,他也只有一个兄长。

    他不能再把兄长弄丢了。

    -

    “事情就是这样。”

    裴守真解释完来意,双手放在膝面,端端正正坐在长条凳子上,长条凳太硬。半垂着眼帘时,偷偷瞄了眼嫂子玫瑰椅下软软的坐垫。

    为祝胭斟满红枣枸杞茶,裴守卿并不表态。

    “所以你想让守卿回裴家,陪你们母亲最后一段时间。”

    裴守真点点头,微微抬了抬不适的屁.股。

    祝胭转过身,问裴守卿意见:“守卿什么想法?”

    “我听阿胭的。”

    说实话,见兄长这么说,裴守真还是挺失落的,他苦苦劝说兄长那么久,也比不上一只大妖的话来得有分量。

    不过他很快安慰好自己。

    大妖是陪伴兄长的亲人,理应如此。

    “要去多久?”祝胭问裴守真。

    “大夫说也就只剩三五日了……”裴守真眼中含泪,所以他一定要把兄长带回去。

    放下茶盏,祝胭看着裴守卿的眼睛,良久,她终是做了推他面对过往的那个人。

    守卿本有血缘在世,等她离开之后,终究多一个去处。少年的眼睛不会说谎,她看得出他是真心想要认回自己的兄长。

    而守卿一个人,确实过得太苦了。

    前路如何,试试才知道。

    “去吧,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