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 分桃意
    “意外?”郇寰凝眉。

    “是,是意外。”姜世训朝郇寰答话:“毕竟这世上没有鬼,就算有鬼也总有不信邪的。这孩子是我家的旁支,来过团圆年,小孩子总有使不完的劲、信不完的邪,偷偷想上阁子瞧一瞧鬼的面目,可巧那天夜里就有一个家贼撬锁入了左厢——”

    姜世训面露悲色:“就在方才陆夫人站过地方,阑干一松就摔了下去。”

    郇寰沉声质问:“这楼没有人看守?”

    “就是看楼的家贼,他以为人死了,便将尸首扔到了园子里的那片荷塘,等第二天打扫园子的人发现砖缝里的血迹,这才发现孩子根本不在屋里睡觉,已经没影了。”

    “他以为人死了?”沈明枳冷冷复述。

    姜世训长叹一口气:“楼层低,摔不死人,后来悄悄请仵作验过,孩子是溺死的。”

    郇寰阖上眼,直觉告诉他其中有异,“那贼呢?”

    “这是家中丑事,不可公之于众,幸而东西也找回来了,便私下了了,没惊动官府。”

    “了了?”郇寰挑眉。

    沈明枳直白译出了语中暗示:“私杀奴仆犯律。”

    姜世训冷汗涔涔,踟蹰了片刻,想起了临走时父亲让他向郇寰坦诚的叮嘱,便横下了心,埋头瓮声辩白:“本来是想移交官府的,但,但那孩子从小就与老二投缘,老二痛惜,一气之下拦都拦不住,一剑杀了那贼。”

    原来藏藏掖掖就是为了保他。

    沈明枳的心沉了下去,话也冷得结霜:“有一就有二,想来这法外楼里的人命不止一条。”

    姜世训就差指天立誓了:“苍天在上,公主明鉴,这就是一个意外!”

    他对沈明枳义正词严,眼睛看向的却是郇寰。郇寰微一沉吟,在沈明枳再度出言追逼前打断:“阑干究竟是怎么回事?”

    “阑干是修过的,可那阑干本就修得低,后来又有人跌下去摔伤了腿,就再加高了一层,但这阁子的阑干、台阶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临时增添不能契合榫卯,木材的年岁久了,发生松弛也是常有。这样一来,就,就不稳固,后来出了鬼祟流言,去的人也少,干脆就不修了。”

    沈明枳瞥了一眼郇寰,仍兀自问道:“鬼祟流言风靡,你们就没有亲自去查看过?就不怕意外的意外就是别有意外,这楼里真有鬼呢?”

    姜世训面朝郇寰:“去看过了,我们都去看过了,半夜三更的、天薄大亮的、刚一入夜的,都去看过了,分明连只老鼠都没有啊!那些守园子的听见响动,大概就是风声树声,再有心中鬼祟作怪,以讹传讹。”

    郇寰也不知沈明枳今日是怎么了,从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为了公心正气多质问几句也就过去了,现在却为了一桩陈年旧案步步紧逼至此:“仵作验尸,请的是衙门里的仵作?”

    姜世训也没想到沈明枳会如此寸步不让,朝郇寰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可惜郇寰心里正乱着,没有看出姜世训目光中的深意,姜世训只能硬着头皮如实回禀:“不是。”

    “不是?那请的是何人?屠户?医生?”沈明枳看向面色阴寒的郇寰,“孩子没了可报一个失足落水,家奴没了也可报一个携私潜逃,到官府禀了借口、销了籍,事情就揭过了。坠楼不死那就只能是淹死,大家都心知肚明,可偏偏请了仵作,这是何意?就不怕仵作将事情透了出去、坏了姜家的名声?为何请仵作、是谁请的仵作、请的又是哪里的仵作,姜大爷,您细细说吧。”

    姜世训最后求了郇寰一次无果,只能如实回答:“回公主,请仵作是旁支亲戚的意思,是老二媳妇请的仵作,请的仵作就是……”

    “就是什么?”

    郇寰隐感不详,撂下了心中的一团乱麻,直了脊梁死死盯住嘴唇发颤的姜世训。姜世训心灰意冷,不再看上首坐着的任何一个人,只如被上首泰山似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声如蚊呐:“就是苏家庶女,那位颇有名气的女仵作。”

    一瞬。

    两瞬。

    三瞬。

    沈明枳收回目光,关于姜家旁支亲戚为何执意要验的问话也咽了下去。问出了这个女子绝对是个意外,可意外地,好像所有云遮雾绕的事情都随着突兀话中的仵作水落石出。请仵作这样的大事为何由姜二夫人准备?姜二夫人为何敢、为何能够不避嫌、不避人情之大不韪地请出这个遍惹是非的同宗女子?

    空气中的沉默折磨着姜世训,一刀刀地割着他的鼻道,一刀刀地划开他的气管。在他快要喘不过气时,他一掀衣摆,抛去了所有礼数、掩饰与顾虑,竟然直挺挺朝郇寰跪了下去:“郇侯,这就是个意外,还望您看在家父的面子上,抬抬手吧。”

    死咬不放的是沈明枳,可姜世训求上了郇寰。他不知道眼前这位煊赫的驸马都尉能否挟制高高在上的兖国公主,他只知道,只有郇寰能帮姜家,只有郇寰会帮姜家。

    抬抬手。

    可这手也不是他的。

    郇寰垂眼看向地上凌乱的尘土,极力捋度着重逢后与沈明枳的关系,可盘根错节、纷乱如麻,愣是连一条头绪都理不出,一如眼前尘土。他们近至肌肤相贴,可心却远如海北天南。他一眼也不看沈明枳,也不看逼上绝路的姜世训,更不看门上闪过的人影与明明灭灭的天光,只缓缓地闭上眼,“我只当没听过。”

    沈明枳也阖上了眼。

    郇寰一时看不清她,可此时她却将郇寰看得一清二楚。倒不是她有多么洞若观火,而是郇寰,白纸黑字地将所有的权衡利弊都写了下来,她看得见、嗅得出那墨迹里盈得过分的鲜血。

    分明郇寰一向就是这样明火执仗地做事杀人的人,她却会有种被骗、被瞒的错觉。

    二楼摔不死人啊,但人却死了。

    沈明枳记得去年春夏之际,南海道哗变斗乱,布政使王叔远揪结地方意图不轨,朝中为了出使钦差的名录吵了月余。圣上身体抱恙,诸王虎视眈眈,她那已经被内定为钦差主使的九哥曹王就在一场宴会上摔断了腿。

    那也是一座两层高的小楼,浓荫蔽日的一棵大树就能与之并肩,可摔下来人没死,顶天立地的国本却动摇了,本就闹成一锅粥的朝廷更加不可开交。

    郇寰就踏着这样的纷乱,火急火燎地从皇城赶来接她回府。在外,沈明枳从不拂他的面子,可上了车,世界都隔在了帘外,她卸下伪装,等待郇寰也扯下自己的面具。

    “曹王去不了了,吴王、燕王仍在鲁中赈灾,华妃病笃魏王侍奉,戒子年纪还小。那么,赵王会去吗?郇侍郎,你会去吗?”

    回复她的只有沉默。

    现在想想,她错得离谱。

    郇寰从来没有装过。

    新婚燕尔自然要蜜里调油,家中琐事自然可百依百顺。但出了房门、出了府,入了皇城、入了宫,那就是他经纶仕宦的天地,那就是只允雄鹰搏击的长空。他公私向来分明,“家国大义”与“儿女情长”泾渭分明,“郇侍郎”与“郇驸马”是两个人界限分明。

    姜世训低声谢过,撩着袍子站了起来。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夫人们来了。”

    姜世训亲自开的门,所有女使包括夏至都被遣到了楼外,姜大夫人扶着杏腮垂泪的姜二夫人一并迈过门槛,朝沈明枳与郇寰一拂身施礼。郇寰只是略略扫过两人的形容就别开眼,沈明枳站起身,上前虚扶了一把颤颤巍巍的姜二夫人,“不必多礼。”

    月死珠伤,芝焚蕙叹。郇寰听着沈明枳的嗓音,心想冷硬刚直一如沈明枳,一句短短的场面话也能说得这样柔婉,应当是可怜她的。

    沈明枳刚要收手,隔壁传来了一阵暴动,隆隆隆打雷似地滚过一串脚步,旋即,一个赤身裸体只披了一件外衣的男人堵到了门口,再一个眨眼的功夫,鲜红的拇指印就随着扬手一巴掌落到了姜二夫人的脸上。

    “贱人!你看着老爷子快不行了就来替你弟弟算计我!”

    姜大夫人和姜世训俱是惊得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苏世杰刚扇过巴掌的手就攥上了姜二夫人纤细的脖颈,另一只手捏着一片寒芒,直直朝姜二夫人的脖间刺去。

    沈明枳浑身一震,先前冲进楼里打算见义勇为的热血尚未凉透,激得她整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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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亢奋地就要扑过去,谁料肩上一紧,整个人头重脚轻地跌入了一个怀抱。郇寰猛地朝苏世杰的手腕劈去,又在旋身遮住沈明枳的瞬间,顺势捏了拳头捶在了他的腹部。

    苏世杰惨叫一声跌坐了下去,被连忙赶来的姜家人按在了地上。

    “贱人!贱人生的贱种!就你们也配和我抢——唔!”

    姜世训瞟了一眼郇寰,顾不得叫人,亲自捂了苏世杰还在乱吠的嘴,气急败坏地叫人将挣扎不已的苏世杰绑了。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不敢动手。

    “都是死人啊!苏世杰冲撞公主鸾驾,还不快把他拉下去!”

    一顶帽子扣了下来,两个小厮没了顾忌,一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布堵住了苏世杰,另一人扭了他的臂膀,就这样将人拖到了门边,地板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无尘痕迹。等郇寰放开沈明枳,余光扫了过去,见苏世杰的裸体已经被人胡乱地裹好,这才挪开遮挡了沈明枳大半视线的身体。

    “那是什么东西。”郇寰目光落在了地上一片带血的白色碎片上,姜世训接过姜大夫人递过来的帕子,包了那碎片呈了过来。他将沾了血的白色翻了过去,入目的赫然就是繁复的粉彩宝相花纹。

    郇寰眸光一凝,“这就是我要找的东西。”

    姜世训捧着瓷片的手一抖,扭头望向扶着二夫人的姜大夫人。就在这一犹疑间,郇寰夺步走向门外,一眼也没有看蜷曲在门边的苏世杰,“容我去左厢查看。”

    沈明枳没有跟过去。她看见了瓷片上的纹样,一转身扫过满屋子的珍宝,清一水的都是素净淡雅的配色。

    “禀大爷,就是这个碎了的瓶子。”小厮小心将瓷片拢到了一起,展示给姜世训和郇寰,姜世训恍惚也明白了一些事情,抬头就见郇寰正盯着花架上的一只胭脂红的观音瓶,瓶中正插着一大束灼灼妖妖的桃花。

    姜二公子姜世琛此时已经收拾好了衣冠,被姜家的长辈压着从内间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一对上长兄的眼睛,就羞愧地低下了头,可他听见郇寰在问:“这瓶子也是御赐的贡品吗?”

    管家翻烂了手中簿册也找不到这瓶子的来历,偏是一直跟着姜世琛的小厮在威逼下吐露了实情:“这是去岁二爷过生辰,苏家大爷送的贺礼。”

    郇寰眼神一戾,余光忽见有什么东西朝自己这里扑了过来,不,是扑向这瓶子,眼疾手快将瓶子捞到了怀里,随即就听“咣啷”一声闷响,姜世琛推倒了花架,整个人也匍匐倒地。

    姜世训刚要去扶姜世琛的手攥成了拳头。他不敢捶,就算是捶了也捶不出此刻的痛心疾首,他如履薄冰地窥向郇寰在弹指之间的千百个神色变化。

    “冬至!”

    冬至耳力极佳,也不知预先蹲在了哪里,应声跳入了门内,接过了郇寰递来的瓶子。

    左厢内所有人都被凭空出现的冬至吓了一跳,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郇寰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叠纸,慢条斯理地展开,挑了挑,比到了这盛尽了春风情长的瓶子旁,“果然如此。”

    稿纸上的瓶子与托在冬至手中的瓶子,几乎是一模一样。

    郇寰将稿纸重新叠好收了起来,看向了面如死灰的姜世训,“姜二公子知情吗?”

    姜世训云里雾里,不知事情始末却预感得出其中严重,他看向了已经失魂落魄跪在尘埃里的姜世琛,直如看见了一幅被山精鬼怪掏光心肝脾肺的皮囊,他便知道姜世琛是什么也不会说了。

    可姜家上下百余口人。

    姜世训期求地望向郇寰,言辞诚恳,只差跪下了,“世琛从小单纯,一门心思只在读书作文,家父偶尔谈起朝野正事,他只闭目塞听不发言论,这种事,他必然不会涉及的,还望郇侯,明鉴容情。”

    郇寰注视瓶中、脚下、桌子凳子角压着的开得天真烂漫的桃花,闻不出一缕天地精粹的芬芳,只有还未彻底消散的淫靡与欢情从每片艳丽得陶醉人心的花瓣中渗出。

    算了。

    “确定是苏家送的?”

    姜世训压下姜世琛猛一抬头时的绝望,坚定地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