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闲逛的端王沈明戒回到别院时,月上柳枝,云流中天,沈明枳的卧房里有一股淡淡的苦味萦绕不散。
沈明戒还是忍不住皱眉。
虽然在南海道时,沈明枳就汤药不断,北上一路吃的药更是苦不堪言。沈明枳不觉得苦,他沈明戒闻着也习惯了,可吃药的不是他,他却比沈明枳尝出了千万分更深重的苦涩。
“回来了?”沈明枳正靠在竹椅上看着地方志,黑发披散在月白色的缎面上,被橘黄色的灯光一照,氤氲出了一种不同于白日的冷冽。可当她看见了沈明戒,眼中浮出的笑意就如潋滟于白石清潭的日光。冷暖相交,别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沈明戒隔着花桌郑重一礼:“是,今天戒子去城中四处转了转,发现了几家据说很有名气的食肆,各色点心都打包了一份,想让阿姐尝一尝,只是现在已经入夜,吃了积食,明日再尝吧。”
沈明枳笑着合上书卷,“孙先生让我忌口,什么都忌,你倒是成天用吃喝哄我高兴,让孙先生知道了,估计又要发脾气了。”
孙先生是他们在岭南碰到的一个乡野大夫,是个孤儿,还是个哑巴,救过沈明枳一命,多少年隐避山野,医术却十分超群。本着医者仁心、暗自发誓要攻克沈明枳身上的沉疴重疾,本就对医理痴迷至极的孙先生在沈明枳提出送他去太医院人尽其材时爽快答应。故而,孙先生也跟着沈明枳姐弟先钦差一步北上。
说起孙先生,沈明戒哈哈笑过,提起了城中见闻:“对了阿姐,你今天去的是哪家的席面,姜家的吗?就是天元年间出过太子太傅的那个姜家。”
“是,怎么了?”
沈明戒自己搬了凳子坐下,“那阿姐,今天席面上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啊?外面都在传,说是苏家老太爷被孙子给气死了。”
沈明枳一愣:“死了?”
“是啊,晚间刚刚过身,现在这个点估计都挂白了。”
“外面还说什么了吗?”
沈明戒难以启齿:“传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苏家那个叫苏世杰的孙子打了他妹夫,还有的说这个苏世杰荤素不忌、在席面上玷污姜家女使的,更有离谱的说苏世杰有龙阳之好,在席面上久久没出现就是和他妹夫苟且的……”
沈明枳心一沉。
今日之事,姜家人不会说,苏家人也不会说,自己和郇寰也没工夫去说,那位陆夫人出于利益的考量,也不会到处喧嚷这件丑事。席上的宾客久久不见苏世杰和姜世琛也就罢了,姜世训是族子宗嗣,有别的贵客要亲自迎接招待而不去主持场面暂且说得过去,可一直前后忙碌的姜家两位当家夫人也一起没了身影,在场的哪一位不会起疑?
胡乱猜测倒歪打正着。但一连两日,城中流言喧腾,这桩丑闻居然在所有人的严防死守下如同插了翅膀飞遍了苏州府。
沈明戒提着各色果点飞奔回来的时候,沈明枳正读着临川郡主的回信。
“阿姐,出大事了。”
沈明枳将信纸折了,戒子连忙放下东西,将妆台边上那盏灯点了挪到沈明枳手边。
“怎么了?”
“昨天不是有人在传苏世杰为了方便与姜世琛相好,就撺掇长辈把妹妹嫁给了他,还暗中购置了姜府边上的宅子,在地底下挖了密道,以便与姜世琛在那闹鬼的阁楼里相会么!”
沈明枳借火点了信,“是,怎么了?”
沈明戒敏锐地觉察出沈明枳糟糕的心情,说起这件污糟事更加卖力:“是今天早上,城中有好事的世家子闯了那宅子,果然找到了通往姜府的密道,还在那密道里发现了不少脏污的衣裤……”
“官府没拿人吗?”
“拿了,但那些人都有出身,轻易得罪不得,一直到现在官府也还没把人放出来,估计是苏家通了关系,让官府将人先押着,以免那些好事之徒四处宣扬。”
“人被押到哪里了?”
“好像是长洲县,苏家原籍就是长洲县的。”
沈明枳微一沉吟,看见了圆桌上的食盒,岔开话题问道:“什么点心?”
沈明戒连忙将盒子捧来,“茶酪酥、枣泥花糕……哦还听说有家采莲楼的芡实糕味道极佳,只是还没到时候……阿姐放心,这几样我拿给孙先生看过了,孙先生说少吃些没有妨碍的。”
又说到孙先生,沈明戒忙道:“哦对了,我还没说完,城中流言又传出了新花样,说是苏世杰与姜世琛的事情早几年被苏世杰的夫人发现了,这位曹夫人性子刚烈,惹怒了苏世杰,于是在曹夫人生产时苏世杰买通稳婆动了手脚,一尸两命!”
沈明枳刚擦了手要拿起一块茶酪酥,闻言神色一凝。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严重成这个地步。
沈明戒还继续说:“据说曹家人找到了当年伺候曹夫人生产的稳婆,将当年难产过程中的一应怪事全都翻了出来,一大早就已经白纸黑字立了诉状递到了长洲县衙里了。苏家人说那稳婆被曹家人收买胡乱栽赃,于是曹家人嚷着要验尸,但曹夫人已经死了几年只剩一堆白骨,衙门里的仵作不敢接,长洲知县田大成便将诉状压了下来,留待勘察。孙先生知道后便想去看看,结果被窦指挥使拦住了。”
“他痴迷医理,对仵作验尸那方面也有涉猎,会想要去凑这个热闹是情理之中。只是,他也算是我们带来的人,在外面惹上了官司,事情就不那么容易解决了。多亏窦指挥使思虑周全,没让孙先生陷入泥潭,你一会儿与孙先生讲明利害,替我谢过窦指挥使。明天中午阎阁老他们就要到了,有无必要介入,到时候全要听阁老的意思。”
沈明戒应下,又听沈明枳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们还得盯着点。”
“阿姐还是要管吗?”
“苏家原籍长洲县,知县田大成敢把一众世家子扣留,可见苏家与田知县的关系非同一般,而曹家居然将案子告到了长洲县衙——”
沈明戒眼中大亮:“这就是泥牛入海、放虎归山!”
替苏家看家护院的长洲知县田大成被局势逼得要哭出泪来,“这白骨如何能验啊?”
苏州知府李增祥顺着他的八字胡,悠悠开口:“听说当地不是有个很厉害的女仵作吗,姓什么来着?活死人、肉白骨,这名声响当当的,何不去请她?”
田大成更要哭了:“李大人啊,这女仵作就姓苏啊!就是这苏氏本家的庶女!找她来验?曹家人能把我长洲县衙给砸了!”
李增祥叹气,听田大成哭诉:“曹家的状子一递,公主殿下就打发人来问话了,今天中午马上阎阁老他们就要来了,阎阁老是好说话的,可那帮御史小年轻不是善茬!还有那位郇按察使,李大人在长安供职时也听过他的名声吧,活阎王,惯爱搅弄风云的人物!”
李增祥再叹:“我苏州府人才济济,难道就找不出一个能与之比肩的仵作?先验了再说!”
田大成干脆哭着拜到了李增祥的脚下,“大人啊!不可啊!”
什么叫验了再说?如果本来就干干净净验不出自然是好,案子就能结了,但若本有什么线索结果什么也验不出呢?衙里的仵作会验尸,但不会验只剩下一副白骨的尸体啊。如果真的因此草草结案,案子最后是栽在他长洲县的衙门里,有朝一日出了变故要革职查办的是他长洲知县田大成,得罪了乡绅全家遭殃的是他田大成,公主摆了态度但没搞清公主究竟是什么态度最后得罪了公主要掉脑袋的还是他田大成。
四品知府李增祥要受罪,但最受罪的还是他七品知县田大成!
李增祥扯了扯官袍,挪远了点鼻涕直流的田大成,“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搞一出移花接木?让那仵作验了找旁人替她说?再说了,她验不验得出还是个问题,外头就催着你找仵作验尸,这要拖到什么时候?这是能拖的事吗?等按察使收拾好了漉水案来接你长洲县的案子?苏家早就到京里找门路去了!”
田大成哭得更伤心了。
“你既不能让他们私下解决,硬是闹到了公堂上,那就按公堂的规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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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出了岔子也不是我们当父母官的不尽心啊,是下头人能力不足啊,怨不得我们,日后追究起来,我们有罪,我们的罪就是运气不好……”
“李大人,您可要开开恩救救下官吧!”
李增祥火冒三丈:“救你?你让本官怎么救?将案子从你长洲县衙揭到苏州府衙里吗?”
田大成涕泪横流:“大人您替下官出出主意吧,您是在废都长安见过世面的……”
“出主意?”李增祥冷笑着打断田大成:“田知县心里早就有主意了吧?不过是需要一个冤大头,给你背锅罢了!”
田大成的哭声一顿,脸色更加凄苦:“大人怎能这样想下官?”
李增祥拈起自己的胡子,并不看田大成的惨状,兀自冷言冷语:“本官是苦尽甘来,今年才调来苏州府的,苏州当地的世家有几姓、族中做什么营生、京中有那些关照,一概不知!田知县在长洲供职几年了?”
“四年。”
“哦,四年了,还差一年就能回京述职了,三轮五换,这一返京以后是不会回苏州了。那田知县还惦记着苏州府的人情物议作甚?还押着当地的世家风流子作甚?还要替苏家瞒天过海作甚?”
田大成又淌下泪来。
“田知县,你糊涂了!你想着钦差是早晚要走的,按察使也早晚会回的,而苏家是地头蛇不变的,就想卖个人情给苏家?你卖就卖吧,就算想把衙门里的官衔都卖了,只要御史不吭声,本官就当不知道。可你现在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苏家给你立牌坊,婊子却让我来当!”
田大成磕头:“绝无此意!大人明鉴!”
李增祥冷笑:“有无此意岂是你说了算?”
田大成猛一抬头,震惊地望向李增祥。
李增祥拈胡冷笑着摇头:“苏州是太平地,富贵迷人眼,田知县在这里混得久了,到忘记了自己有几斤几两。本官好歹是长安废都里下来的,也算是天子脚下,一个馅饼砸下来要死一圈的皇亲国戚的地方,弱者沦丧强者为律的地方!你想把事情栽到本官手上?做梦!你自己造的孽自己去见阎王!”
“李知府!田知县!”
李增祥被人打断,田大成心惊肉跳地止了哭声,掏了帕子擦擦脸上的眼泪鼻涕,听李增祥语气不善地问:“怎么了!”
来人禀告道:“按察使来了。”
李增祥眉头一舒:“来了,阎王来了。”
按照正常处事流程,他们地方处理不了的案子理应层层上报,转递给江南道按察使总裁。现在朝廷为了漉水爆炸案下派了一位行按察使,本意就是让这位化隆来使总理地方要案难案,田大成自己只是区区知县,请不动这位真神,李增祥肯致信臬司,倒不是仁慈。毕竟,谁不怕连坐?谁不怕牵扯?
田大成又磕了下来:“多谢大人开恩!”
“田知县,该说的本官都说了,阎王是本官的请,但见,还是得你自己去见!”
只要冤大头来了就好!
爬起来的爬起来,理衣冠的理衣冠,田大成与李增祥一并拜见风尘仆仆的行江南道按察使。
为了赶在阎野放等来苏之前带沈明枳去那个地方,郇寰回了臬司衙门忙得昼夜颠倒,对苏家的处置业已心中有数,怎么也没想到苏世杰居然还能掀起这样大的风浪,他才让人把结案奏疏递回化隆,苏州就出了这样的波折,一个浪头打下来就把他的既定计划打得七零八落。
这也就罢了。
枉他连夜赶路,到现在还没阖过眼,又担心不长眼的御史小年轻没事找事参他一本“公私颠倒”“办案不专”,换了官袍连沈明枳都没去见,直接跑来府衙解案情。结果呢,田、李二人虚食重禄久了、尸位素餐惯了,一桩案子迫在眉睫,不思如何办事居然相对饮泣、哭诉奈何!
郇寰连口热茶都没喝上,就在府衙后堂见到了双眼红肿与满面愁容的田、李二人,本指望用茶水压一压心中火气的他,将自己的不悦酝酿成了十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