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曦既无所谓道:“你自己去想该如何与裴继登解释,这奏本也顺便带回去,让他也好好看看。”
介含清只能应下,将奏本收入袖中。
见他还不走,柳曦既刚提笔又搁下,“还有何事?”
介含清踟蹰片刻鼓起勇气问:“大人,南巡回来后,下官曾将雍王府欺压地方的实证移交给您,而今过去快要一年,怎生一点动静也没有?”
“本官以为,方才说完贾忠峥之事你就该警醒,就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介含清的脸逐渐胀红,可还是小声解释:“下官以为皇亲欺压地方,当地官员不作为、不敢作为,是以百姓疾苦、苦不堪言,如若御史知情不报、执意不改,则有愧于御史清名、有负圣上所托,下官,于心不安、于心不忍。”
柳曦既敛容,倒也不计较这愣头青还拐弯抹角地把他给骂了,但他横冲直撞,今天被贾忠峥忽悠着办了蠢事,明日又可能在朝堂上捅下娄子,若非有丰德馨的青睐和阎野放的嘱托,他才不会费尽口舌地规劝而要任其自生自灭。“当时兖国公主是如何嘱咐你的?是让你将案子移交给本官、然后时时监督过问吗?”
“不是。”
“那就收好你的慈悲,做事时上点心,别再被人忽悠了。”
介含清心中不甘,只能应下。
“介含清,你心中可有怨念?”
介含清咬牙不答。
“君子慎其所与处者为何?”
他生硬地背诵:“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与处者焉。”
柳曦既冷冷道:“你除非辞官,不然六部五寺二监二院,乃至于内阁一府,全天下都是一个样子。你怀着拯溺济危之心科考入仕,却发现事与愿违,君子道消、小人道长,怨忿已久。可你只能怨忿,甚至于敢怒不敢言,若非南海道走了一遭、拼了一遭,这辈子就注定要沉沦下僚。我倒看不懂丰德馨为何对你寄予厚望、阎阁老又为何对你青眼有加。”
心思被人洞穿,胸口堵气,但就如柳曦既所说的“敢怒不敢言”一样,介含清不敢公然顶撞,只倍感憋闷,生生将柳曦既所有的数落一一受下。
见介含清仍然固我,柳曦既也不再废话,只冷冷送客:“回去把《离骚》读上几遍,读懂了再来回话。”
双塔寺的后山别名梧桐山,山水相间,藤蔓牵延。此时梵音漫漫,不少慕名而来的香客都围在了梧桐台前,望着台上中央栽着的那一对双生梧桐扼腕不已。前些日子一场大雨引来了一道惊雷,落下的一条闪电直接把这对交缠了百年生生不息的梧桐树一劈两半,雌树是彻底灰化,园艺高手看过也只道“没救”,雄树还剩一口气,总算没随着雌树一同浸入黄泉。
郇寰携沈明枳登台时,云光天色又开始反阴,为防下雨,他们只在人群中匆匆看过那一对梧桐的惨状,便下了梧桐台。
双塔寺的斋饭不错,见沈明枳有暂留休息的意思,郇寰便没急着要下山。今夜本是他当值,为了赶日子陪沈明枳上山、给皇后进香、以表亏欠惭愧之意,他下了朝便和左侍郎严中立换了班。这是圣上给三司和兵部定下的新规矩,每一天都必须有五品以上的堂官轮流值夜,以备不虞之事。
“前些天有御史弹劾钦天监,说是牵强附会、小题大做、祸乱国体,圣上当即降旨撤换钦天监监正,殿下可有听说?”
沈明枳应声:“嗯。”
“看来圣心已明。”
沈明枳乜斜他一眼,冷冷开口:“未必。”
“殿下有何见解?”
“枚乘《七发》有典,龙门有桐,其根半生半死,斫以制琴,声音为天下之至悲。此乃丧偶意,雌桐死而雄梧存,正合坤宁之丧,他们是想引丧妻之痛而搅乱时局,只是不巧了,双塔寺里的梧桐树是天元先帝与其发妻郅皇后定情所在,这便捅了娄子。”
郇寰道:“竟还有这番缘由,是我大意了。”
“大不大意并不要紧,魏王安插的暗桩被慢慢清理总是好事,关键是能不能参倒荥阳郑氏,若赵王府不争气,你再细心也没用。”
郇寰点头:“殿下说的是——嗯?”
郇寰脚步一顿,沈明枳也奇怪地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林荫疏疏里慢行着一抹窈窕背影,像是绿叶中的一点红花、白纸上的一滴墨点,醒目得刺眼。可沈明枳一时间认不出这个背影,只听郇寰拧眉低喃:“好像是郇毓?她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沈明枳加紧脚步,跟着郇寰走了过去,就见郇三娘越走越深,一直走入了竹林深处,等到前方喧腾唱贺之声渐起、人影晃动,她这才折返,甫一转身,就看见了郇寰,如白日见鬼浑身一震,“大哥?公主嫂嫂。”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身边的侍女呢?”
郇寰冷脸时忘记收敛的威势吓到了郇三娘,她打了一个寒颤,怯懦作答:“她们守在寮房……我……我就想一个人走走。”
郇寰再看了一眼竹林深处的雅集,勉强温和下脸色嘱咐她:“出来走走透透气可以,但还是要有人陪着,你一个人出了事情怎么办?”
郇三娘绞着手帕,红着一张脸唯唯诺诺地点头。见她钉子似的立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沈明枳走过去,刚要揽起她的肩膀,就听竹林深处有人大喊:“楼二!你干什么呢?快点,快到你了!”
三人俱是一惊,郇寰和沈明枳一起翘首望了过去,郇三娘也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就见对面倚竹立着一个年轻男人,一身牡丹红要多扎眼有多扎眼,玉冠镶金带,手臂上还挽着一张银闪闪的长弓,正也状似无意地看过来。四目对视,那年轻人什么也没说,只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就转身朝林内呼唤之处走去,倒是郇寰微一挑眉,自言自语:“他们居然也混在了一起。”
沈明枳拉过仍然警惧的郇三娘,随意问:“谁?”
郇寰扫了一眼郇三娘,“永定侯世子滕文彪和楼复。”
沈明枳正琢磨于化隆城里的这些新纨绔们究竟是何方神圣,就听身后林子里又爆发一声狂吼:“华屹你混蛋!敢阴小爷!”
郇三娘被吓一跳,沈明枳却明白了。楼家四世三公,是升平当朝第一流的清贵人家,出过一位帝师楼艺胜,家主楼宥维是菁明书院里的主讲大儒,其弟楼宥谦则是都察院右都御史。他们向来是一心不二跟着圣上,从来不掺合党争夺储,就算是瓜田李下的嫌疑也不爱沾染。
结果楼家直系子孙和魏王母族华家的公子哥鬼混一处。
门风不严,终可至家族不幸。
见郇寰看向郇三娘的眼神里多了考究,沈明枳心中叹息。
“郇毓,太夫人还好吗?”
“嗯,母亲的病比冬天时好了不少,已经能下地行走了。”
郇寰点点头,“今天是来进香、给她祈福的吗?”
郇三娘点点头。
兄妹俩再度无话。正此时,前方竹林入口处走来几个人,来人一眼就看见了郇寰,老远就笑了起来:“呦?郇侯?真是巧啊!”
长英看见了沈明枳,连忙提着裙子小跑过来,边跑边笑盈盈地喊:“十姐姐!”到了跟前,长英蹲身朝郇寰福了一礼,随即扑到了沈明枳怀里,甜甜地又叫了一声“姐姐”。
寇一爵带着齐骞慢悠悠走了过来,朝沈明枳打揖:“见过兖国公主。”
沈明枳抱着长英朝寇一爵笑道:“不必多礼了。”
长英从沈明枳怀里抬头,双眼亮晶晶地问:“十姐姐来双塔寺进香吗?”
“是。”沈明枳含笑抚摸她的额角,“长英怎么也来了?是馋这里的斋饭馋得慌吗?”
长英嘻嘻笑了,凑上沈明枳耳边轻声道:“是寇表兄来会佳人啦,顺带把我和齐骞捎上的。”
此时静悄悄的,长英的话一个字不漏地灌入在场每个人耳朵里,沈明枳挑眉,看向了寇一爵,寇一爵倒坦然,笑着继续和郇寰寒暄。
“是哪家的小娘子啊?”
长英拉着沈明枳的手,得意地瞥着寇一爵道:“永定侯家的滕娘子,方才在梧桐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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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的,寇表兄装作是偶遇,诶呀,人家滕娘子都看出来他是刻意的,他居然还能舔着脸和人家谈诗论道……”
见长英什么都说、一点也不兜着全抖落给了沈明枳,寇一爵终于出声制止:“长英,你和你姐姐说什么‘悄悄话’呢?你不是想去月下秋潭荡秋千吗,我这就让齐骞陪你一起去。”
长英得逞地笑起来:“好啊,十姐姐和郇侯,还有郇家姐姐都能作证,寇表兄可不能出尔反尔!”
大家都笑了,寇一爵有些头疼地要打发这个小丫头,就见长英拉着沈明枳的手,两只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发着光,“十姐姐陪我一块儿去吧?寇表兄说那里全是女子,他不好意思去,齐骞也是男孩子,所以就不带我去了,可是长英真的很想去荡那里的藤蔓秋千……”
小姑娘撒起娇来,抓着沈明枳地手轻轻荡了起来:“郇姐姐也一起来吧,好嘛十姐姐——姐姐——”
沈明枳被她磨得没法,只能笑着点头,郇寰对郇三娘道:“着急回去吗?如果不急,就跟着你嫂嫂一起去玩吧,不必担心晚归,到时候我们一块儿走。”
月下秋潭与平林寒山都是梧桐山的胜景,只可惜时节不对,风光景色打了折扣,但这并不妨碍长英直奔藤蔓秋千兴趣不减。一如长英所说,秋千附近飞红舞翠,尽是出来游玩的女客,齐骞这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一下子突兀起来,坐在潭边的巨石上默默看着长英要和别的小姑娘抢秋千,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就从怀里取出一卷书温习起来。
沈明枳也早过了陪小姑娘疯玩的年纪,看着长英和一众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们玩得起劲,又见郇三娘形单影只,孤立于藤蔓下出神,比看书的齐骞还要格格不入。不过齐骞很快就被迫融入了进去,他好歹是齐珏和宣国的儿子,继承了父母的容色,光是往那里一坐,在场怀春的少女们都要失神片刻,更兼他是在读书,一身华贵又掺杂着书呆子似的木楞,引胆大的姑娘直接起了逗弄的心思,很快就把齐骞逼得走投无路,跑到了沈明枳身边。
“十姨母,我想去预定的寮房休息片刻。”
“好,注意安全。”
齐骞揖礼告退。
郇三娘见齐骞走了,也鼓起勇气和沈明枳请辞:“嫂嫂,我有点累了,也想去休息会儿……”
“好。”沈明枳没有理由拒绝,但叫来了月珰,“我让月珰送你吧,今天寺里人多,让你一个人走,你哥哥会担心。”
郇三娘腼腆地应下。
“咦?他们都去哪里了?”长英没摆出她公主身份,只能跟那些小娘子们轮流荡秋千,现在刚过了她的机会,她只能恋恋不舍地走下来。
沈明枳笑:“光陪你一个人玩,他们也累,都去休息了。”
长英嘟嘟嘴:“齐骞肯定是去躲懒了,成天捧着他的圣人经典读个不停,去马场时也得带着……”
“这叫作‘手不释卷’,是求学的好习惯。”
长英“嗳”了一声:“他这么用功就是想考科举,可他考科举又什么用,一个荫封下来什么都白搭,进士及第才得个末流文官,像长乐姐姐的未婚夫婿一样——诶?这不是崔嫣吗?”
听见这个名字,沈明枳思绪陷落、浑身冰凉,僵直着目光顺着长英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就见款款踱步于藤蔓长廊下的那个布衣荆钗的女子,正也朝自己这里看了过来。
长英已经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沈明枳缓缓起身,刚要迈开步子,就见崔嫣身边蓦地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一条淡霁色的长袍衬得他整个人比方才阴沉、而今又一碧如洗的青天还要寥落,腰带上佩戴的依然是枚玉环,银色的系带在阳光下闪着光。
“奴参见长英公主。”
宁晨铎也向长英行礼,一抬头就见沈明枳携了一道天光走来,似是一步重又走进了自己心里。他微微一愣,连忙掩饰着自己的局促,朝沈明枳也行了一个更庄重的礼:“兖国公主。”
得见长英与崔嫣无比相熟,这就已经让沈明枳十分吃惊,再见宁晨铎也状似与崔嫣相识,这更让沈明枳心里翻江倒海,说不出是惊骇还是惊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